第188章
把面團搓成長條分出劑子,像包湯圓一樣包進鹹蛋黃肉松餡兒,上鍋蒸半刻鍾就行。
出鍋的青團吃起來糯韌綿軟,肥而不腴,表皮有艾草清淡的香氣,裡邊的鹹蛋黃和肉松在艾草和糯米的清淡相襯下,鹹香口感更為突出。
楚老夫人許久沒見過姜言意姐弟了,自是拉著她們說了好一陣話,看到姜言意帶去的青團和酥餅,笑得臉上都起褶子:“你來就來,每次還都得帶東西,哪有回家還見外成這樣的?”
姜言意道:“我為了跑生意經常在外邊,沒能在您膝下盡孝,做些點心孝敬祖母罷了,可不是見外。”
“你這孩子就是嘴甜。”楚老夫人握著姜言意的手,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一點神似女兒的地方,咋看眉眼有些相像,但細觀又覺著哪兒都不像姜夫人,最後隻悵然道:“去祠堂那邊給你母親上柱香吧。”
姜言意應了聲,推著楚言歸離開楚老夫人的房間往祠堂去。
楚言歸腿腳不便,他拜完後,姜言意幫他把香插到姜夫人排位前。
“阿姐。”楚言歸低聲叫她。
穿堂的風帶起一陣涼意,姜言意回過頭去看楚言歸,她身上的衣裙在風裡輕輕浮動,一縷碎發落在頰邊,窗外的石榴樹正逢花期,萬綠從中朵朵紅,甚是惹眼。
“我想出去遊學。”楚言歸看著姜言意說完了後半句。
姜言意愣了一會兒,才道:“遊學?”
“先生身上有四門學問,出世學、術學、遊學、兵學。我愚笨得緊,獨有術學可令先生滿意,先生說我所見太少,所念過於執著,不若出去遊歷一番,見見人生百態,等知曉何謂‘四時開閉以化萬物縱橫’,出世學和遊學便算學成了。”①
楚言歸語調平靜而舒緩,在他那張長開後更顯清雅俊秀的臉孔上,已能看出幾分由書香紙墨溫養出的淡然氣度,但那雙墨玉般的瞳孔裡,似乎又藏著東西,幽深、隱秘,叫人不敢窺探。
明明一直都跟他住在一個屋檐下,但姜言意還是覺得這個少年的成長之快,讓她都有些陌生了,她思量片刻後道:“你一心求學,阿姐自是不會攔你,隻不過現在世道正亂著……”
“正是亂世,我才更要去看看這世間百姓過的都是什麼日子。”楚言歸平靜打斷姜言意的話。
姜言意心知他都這樣說了,必然是一早就決定了的,自己再說什麼,也改變不了他的想法,但還是放心不下:“若是遇上危險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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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言歸道“阿姐放心,忠叔會和我一同去。”
“祖母那邊……”
“祖母那邊就勞煩阿姐幫我隱瞞一二,說我外出求學去了便是。”
楚老夫人性情算是剛強的,但死了小女兒,最有本事的三兒子又還在疆場,得知楚言歸要出去歷練遊學,必然是不會同意的。
從楚家回去後,姜言意第一時間去找陳國公詢問楚言歸的事。
怎料陳國公竟留書一封不告而別。
信中說他能教的都教楚言歸了,世間典籍三萬棟,他教弟子,非是教人咬文嚼字考個狀元郎,姑且隻是個引路人,走哪條路,走多遠,他把楚言歸引到道上了,將來全憑楚言歸自個兒的造化。
姜言意本以為陳國公是回了梅林草廬,讓邴紹去了一趟梅林,卻得知陳國公也沒回梅林,倒真同隱士高人一般銷聲匿跡了。
楚言歸遊學去後,姜言意看著偌大的院子,愈發覺著家裡冷清得厲害。
從前不怕寂寞的一個人,現在竟也有些怕孤單了。
姜言意去牙行買了兩個丫鬟,想熱鬧些,但兩個小丫頭吃倒是能吃,就是不愛說話,不僅在她面前畏畏縮縮的,瞧見霍蒹葭也怕得緊。
姜言意頗為無奈,好在兩個小丫鬟勤快本分,平日裡又有郭大嬸提點她們,做起事來手腳利索,姜言意也就隨她們去了。
去年剛搬到這裡時,她和秋葵留了許多南瓜籽兒,開春後全種在了靠牆根的花圃裡,現在整片院牆都爬滿了南瓜藤,甚至還有些繞到了隔壁院子的石榴樹上。
家裡那一窩小貓也全長大了,牆頭的南瓜葉旁,屋檐上,柱子邊,隨處都能看到眯著眼睛打盹兒的貓。
姜言意摘了南瓜藤上的雄花,裹上面粉和蛋液下鍋炸,又折了南瓜藤上的嫩尖兒炒著吃。
這是姜言意外婆最擅長的菜式,她從前去外婆家,想吃南瓜花了,跑去地裡把南瓜花全摘了,因為沒分出雌雄花,沒少被外婆念叨。
雌花凋謝後,會長出小南瓜,雄花則不會。
剛出鍋的炸南瓜花表皮的酥脆,裡邊炸熟的南瓜花又十分軟糯清甜。
因為姜言意時常做些小菜分給周邊鄰居,便是一開始不太好接近的謝初霽,因為兩家挨得極近,也時常會來姜言意這裡坐坐。
她喜歡下棋,陳國公不在,她得知姜言意會下棋,同姜言意來過兩局後,就黏上了姜言意,二人時常一邊對弈一邊談論關於辦書塾的細節。
謝初霽是大才女,她祖父又是同陸臨遠父親齊名的當世大儒,有她做書院的活招牌,願意送女兒上學的人家越來越多。自願前來當夫子的才子也遠遠超過了書院招收夫子的人數。
姜言意上輩子沒收到過情書,這輩子沒收到過情詩,但是謝初霽收到的情詩信紙,多到可以用來生火。
她同謝初霽下棋時偶爾調侃起此事,謝初霽隻挑眉道:“寫下這些酸詩的人加起來,怕是還比不上你未來夫婿一根手指頭。”
姜言意後知後覺自己這是被謝初霽反調侃了。
她神情有點呆,像是沒反應過來這樣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才女竟然也會開玩笑。
謝初霽發現姜言意神色不對,倒是又變回了原本淡漠端莊的神情。
姜言意連忙笑著說:“你方才那神情語氣,才讓我覺著你是個活生生的人了。”
謝初霽見狀,放松了下來:“母親常說我在為人處世這一竅不曾開過,我也不屑學委以虛蛇那一套,早年開罪過不少人,可惜還是不長記性,到現在這一身臭毛病是改不過來了。”
姜言意道:“這世上能隨性而活的人少,你能這般是幸事。”
謝初霽笑了笑,頗有幾分自嘲:“你這張嘴啊,什麼都能被你說成誇人的話。”
她扭頭看窗外時,注意到一旁的繡架上搭了一方紅巾,上面還有繡了一半的戲水鴛鴦圖樣。
謝初霽眼中有了些別的東西:“在準備嫁衣了啊,蓋頭繡得真好看。”
手上的棋子被她扔回棋簍子裡,她手指在一旁種了睡蓮的陶缸水面輕輕劃過,幾尾金魚在缸裡追逐嬉戲。
謝初霽眼神疲懶下來,像是對姜言意完全放下了戒備:“有酒嗎?”
姜言意去取了一壺年前在陳國公酒廬那裡買的梅花釀。
謝初霽聞到酒味便笑了:“是陳國公釀的吧?”
不等姜言意回答,她就先倒了一杯自己喝下,眼眶慢慢紅了:“那年他和陳國公在慕府後花園埋的那壇酒,我後來去挖出來了,就是這個味道。”
剛過清明,四處都還有踏青掃墓的人,姜言意估摸著謝初霽是觸景生情,心裡的情緒又積壓太久,她性子孤僻,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如今也就能跟自己多說幾句話,才在自己跟前情緒爆發了。
姜言意寬慰她:“你已經幫慕家平反了,逝者已矣,節哀順變吧。”
謝初霽卻哂笑了一聲,“他還活著,隻是他不肯見我罷了。”
姜言意隻覺手上的雞皮疙瘩一下子就起來了。
謝初霽半趴在桌上,因喝了酒兩頰通紅,口裡說的不知是胡話還是她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他們是孪生兄弟,他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
第135章
姜言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怎麼可能……”
世人口中的慕世子那是人中龍鳳, 能文擅武,一身君子氣,是全天下的姑娘夢寐以求想嫁的如意郎君。
姜言意雖跟池青接觸不多, 但就池青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兒, 哪裡同君子沾邊了?
謝初霽一雙眼紅得厲害,卻故作淡然笑了笑, 重新倒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我同他定親前, 就在菩提寺見過一面。”
“那時樊家正得重用, 樊盛年得知我那日在寺裡上香, 帶兵圍了菩提寺, 妄圖敗我名節,迫我嫁入樊家, 幸得世子路過,出手教訓了樊盛年,又派兵護送我回謝家, 我才躲過一劫。”
“他肋下有一道疤,是他救我時, 我手上拿著匕首, 誤以為他是樊盛年的人, 驚惶之下刺傷的他。”
謝初霽眨了一下眼, 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是奪眶而出。
她至今記得, 他被刺傷時, 肋下兩指寬的傷口往外淌著血, 她嚇得大哭,慕玄青卻隻是皺了下眉,那張清雅雋秀又帶著幾分英氣的臉孔上, 神情甚是平靜。
他甚至還跟個沒事人似的,痞笑一聲,反過來安慰她:“我身上被你捅了個窟窿都沒哭,你哭甚?”
他語調懶洋洋的卻並不顯得輕佻,夕陽的斜輝照在他俊逸的側臉上,讓他整個人仿佛是從光裡走出來的。
從那時起,她就記住了那個笑,也記住了那個人。
父親同她說,慕家前來為慕世子提親時,謝初霽心中是歡喜的。
隻可惜這歡喜沒能維持太久,慕家就出事了。
慕玄青在第一時間同她退了婚,她央求父親打點獄卒、在金鑾殿上為慕家求情,最後慕武侯通敵叛國的信件被查出來時,朝野再無一人敢為慕家發聲。
慕家被滿門抄斬時,她在刑場外的馬車上幾乎哭得暈死過去。
皇帝下令不準替慕家人收屍,謝初霽廢了不少功夫,才買通人偷偷把慕家人的屍首從亂葬崗運出來。
在深山野林為慕家人挖墳立碑時,她親自前去送行,發現被斬首的年輕男丁肋下都沒有傷疤,正巧陳國公又辭官還鄉,她才想到慕玄青兄弟興許還在人世。
靠著謝家的人脈網,謝初霽打聽到陳國公的落腳點,幾次三番寄信前去,終於才撬開陳國公的嘴,得知慕玄青兄弟還活著。
“我知他處處與我劃清界限,是不願拖累我,可他怎不問問,我究竟怕不怕被拖累?”謝初霽哽咽出聲。
若池青當真是慕玄青,姜言意倒是能理解他為何不願再同謝初霽有來往。
謝初霽心性純粹,可以為了他奮不顧身,慕玄青卻不能自私地拖著謝初霽一起入火炕。
慕家沒平反前,他就是一介受萬人唾罵的賣國賊子,加上還有躲在暗處的仇人,他不敢冒這樣的險。
事情若是敗露,謝初霽犯下的就是殺頭大罪,整個謝家也會被拉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