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受限於交通,這裡很多東西都隻能在當地產銷。
既有了春筍,中午的菜就又加了一道春筍焖肉。
“饕翁”蘇東坡先生曾為竹筍焖肉作打油詩一首:無竹令人俗,無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筍焖豬肉。
既能得東坡先生如此贊譽,這竹筍焖肉必然也是一大美味。
春筍清單鮮嫩,隻不過有澀味,姜言意先焯一遍水去掉了澀味改刀切片,七分瘦三分肥的豬肉切成小塊,用生姜片焯水備用。
鍋裡下油,油溫上來後先下肉,炒至變色,再加鹽、蔥、姜、蒜、花椒、八角、香葉,勾一勺料酒下鍋後,鍋裡立刻“滋”了一聲,冒起熱氣,姜言意趕緊用鏟子翻炒。
香味完全融入肉裡了,才放糖和醬油,炒出棕紅的糖色,加水燉上一刻鍾,肉燉至七分熟,放入春筍繼續焖半刻鍾收汁,裝盤後不僅肉,連筍子都裹讓一層漂亮的的紅棕色。
開飯時姜言意讓安少夫人先喝了一碗酸蘿卜老鴨湯開胃,安少夫人這頓飯可算是吃舒坦了,沒再吐。
陳國公最為青睞那道春筍焖肉,嚷著讓姜言意回去後也常做這道菜。
楚言歸在飯桌上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基本上隻夾自己跟前的那盤菜,姜言意給他夾了兩塊焖肉:“言歸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些。”
楚言歸年後身高直往上竄,身形依然單薄,但肩背比起從前還是寬闊了不少,五官張開後,臉上輪廓也清晰起來,隱隱有了成年男子的影子。
他的腿是沒法像正常人一樣走路了,但借住雙拐還是能下地,更多的時候是用輪椅代步。
姜言意學弩的時候,他也跟著楚忠習了一套劍法,用他自己的話說,倒不盼著能練出個什麼名堂,隻當強身健體。
雞鳴三遍後就起床借住輪椅練劍,隻為強身健體,姜言意是有些不信的。
她能為楚言歸做的有限,該開導的都旁敲側擊開導過了,他今後要走一條什麼樣的道,姜言意左右不了。
當晚入睡前,姜言意見安少夫人看著院子裡的月亮有些失神,知道她怕是在掛念安永元,打趣道:“這才分開一天,就對月相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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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少夫人不好意思笑笑:“將軍不管多忙,都會遣人來我院子裡告我一聲,讓我早些歇著,不必等他。有時候他回來得晚,怕吵著我,就隻來我床前看看,再去外間的軟榻上睡……”
姜言意聽得有些向往,嘴上卻道:“得,本還想留你住個十天半月,你這才來一天相思病就犯了,明兒我就送你回去。”
安少夫人感慨道:“我是打心眼裡佩服言意你,你是個有本事的,這輩子不倚仗任何人,也能自己闖出一條道來。我沒甚出息,就隻會惦念著一個家一個人了。”
姜言意說:“你惦念成這般,也是那個人值得你惦念。”
她眼珠一轉,突然問:“你同安將軍可有吵架的時候?”
安少夫人點了一下頭。
姜言意一臉好奇道:“是你軟下身段去哄他,還是他來哄你?”
安少夫人不知想到了什麼,臉慢慢紅了,話音細得跟蚊子哼似的:“都有。”
她知道姜言意同封朔定了親,想著姜言意或許是想從自己這裡取點經,猶豫了一下,又道:“將軍性子沉悶,話少……”
她臉更紅了些,最後隻道:“言意你今後同王爺成親了,在那些事上盡量縱著就是了。男人在那事上得了甜頭,在別的地方就會反過來縱著女人。”
姜言意原本隻是好奇,沒料到安少夫人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臉也跟著紅了。
安少夫人不自在道:“言意,我……我也是把你當親姐妹,才給你說這些的,當真是羞死人了。”
姜言意趕緊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大抵是睡前的談話太過有衝擊性,姜言意這晚破天荒地做了一場旖夢。
夢裡是在封府的書房,封朔像從前一樣握著她的手教她練字,他在她跟前總是不正經的時候居多,往她臉上偷了個香。
她抬起頭去看他,卻又被鉗制了下巴,迫使仰起頭來,接受他的親吻。
筆墨紙砚都被打翻,她被他按著趴在了書案上,始作俑者在她頸側吮吻,卻還撿了隻筆遞到她手中,嗓音低沉而沙啞:“阿意,字若是寫得不好,得受罰。”
帶著些許笑意的尾音撩人得緊,好似一把鉤子,勾得她心魂都快沒了。
她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毛筆,眼中噙著淚,眼尾卻是一片誘人的殷紅……
*
黑暗中,封朔陡然睜開眼,片刻後雙眼適應了光線,發現自己是在渝州軍帳,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後,呼吸卻依然有些粗重。
他起身,就著木盆裡的冷水隨便洗了一把臉,才把因夢裡的荒唐引起的旖念壓了下去。
血氣方剛的年紀,心裡又有人,他沒少做過關於姜言意的夢,但沒有哪次,能讓他意動至此。
大抵,他是真的想她了。
封朔看著燭火下自己在水盆裡的倒影有片刻失神。
天色尚早,他走出帳外時,火盆裡的篝火還燃著,遠處的天隻露出一線蒼茫的灰白。
“王爺。”大帳前的近衛衝他恭敬抱拳。
封朔道:“把烏雲牽來。”
現在回去睡是睡不著了,不如騎馬出去走走,順便巡營。
渝州駐軍剛同朝廷重騎交過手,韓拓手上那支重騎折損後隻餘幾百人,根本不能和朝廷重騎交鋒。
楚昌平擅用兵,但面對在陣前勢如破竹的重騎,也頗有些“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無力感。
若不是封朔帶兵及時趕來,殺進了朝廷大軍後方的步兵方陣,引得重騎掉過頭去,隻怕渝州城門得被攻陷。
剛經歷過一場苦戰的渝州從裡到外都透著疲敝。
換崗下來的將士營帳都來不及回,直接倚著牆根睡著了。
烏雲通人性,走過城樓時,馬蹄聲都放輕了些。
封朔看著這座剛經歷過戰火的城池,眼神沉寂了下來。
胡軍醫此番也跟著南下,熬了一宿給受傷的將士們煎藥,在爐子旁看火卻也因太過疲乏打起瞌睡,腦袋往下一栽驚醒過來,看到封朔時,連忙起身作揖:“參見王爺。”
封朔道:“免禮。”
他掃了一眼營帳大通鋪裡或昏沉睡著或痛苦呻吟的傷兵,問:“情況如何?”
胡軍醫道:“渝州城裡所有藥鋪的傷藥都拿過來了,能用的大夫也都叫來了,但一直這麼下去,藥怕是不夠用。”
“缺哪些藥材?”
胡軍醫嘆了口氣道:“蒲黃、白茅根、仙鶴草、地榆這些止血的藥材自是越多越好。”
封朔面色肅冷:“本王遣人出渝州買。”
第133章
三月底的雨水似乎格外多。
一覺醒來, 窗外煙雨朦朧,檐瓦下還滴落著水珠。
姜言意走到窗前,看著庭院裡被雨水染上一層新綠的草木, 一場旖夢的在心底攪起的漣漪盡數褪去, 眼底化開淡淡的愁緒。
她伸出手去接屋檐下方滴落的雨水,水珠砸在手心, 那一絲涼意似乎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且盼著渝州早日傳來捷報才好。”
她嗓音輕得像是一句嘆息。
時辰尚早,姜言意走出門時, 發現隔壁安少夫人房裡還沒動靜, 估摸是還在睡。走到前院, 倒是能聽見楚言歸房裡傳出的朗朗讀書聲了。
她站在屋檐下靜靜聽了一會兒, 才折身去廚房。
劉婆子已經生了火,鍋裡正燒著洗漱用的水, 見了姜言意,頗為驚訝:“東家起這麼早作甚,怎不再睡會兒?”
姜言意用木盆打了些水淨面, 道:“習慣了。”
生意越做越大,她陸陸續續買了不少鋪子, 面坊也開到了別的州府, 各種賬本每天都看得她眼花。
平日裡白天得去各處鋪子巡視, 但凡有個宴會什麼的, 還得同商會的人應酬, 晚上熬夜看賬目, 每一筆帳都得對上了才能安心入睡。
自她和封朔定親後, 準王妃的身份讓旁人在明面上說話會忌憚著她了,但背地裡編排的一些話還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諸如她隻是長了張狐媚子臉,床上功夫了得, 這才把封朔迷得神魂顛倒這樣的言論,姜言意自己外出辦事時,都聽見過好幾次。
民間也有一片聲音為興安侯縣主鳴不平的,說封朔若是娶了那樣一個能上戰場的王妃,天下何愁打不下來。反觀她一身銅臭,滿心滿眼都是算計,隻怕生意能做到這麼大,也全是封朔動用私權幫她的。
書塾辦起來,姜言意提倡女子也可入學時,民間還有不少婦人對她破口大罵,說她居心不良,想壞了那些姑娘名節,畢竟女子怎可同男子一起在書院上學。
惡毒的言論聽過太多,姜言意倒是不以為意了,她隻是覺得可悲。
這個時代給女人戴上了沉重的枷鎖,旁人想砸開她們身上那層枷鎖時,還會引來她們的瘋狂反撲,仿佛戴著那層枷鎖,她們才能保住自己的貞潔,才能讓男人在挑選貨物一樣挑選到自己時,感到滿意。
並且她們以此為榮,終其一生都在鑽研著怎麼把這副沉重的枷鎖牢牢套到自己女兒身上。
對於那些砸開枷鎖的女性,她們又會挖空心思指指點點,極盡鄙夷和唾棄,似乎這樣就能顯得自己貞潔高尚。
姜言意倒是不曾怨恨,她清楚地知道,一個王朝幾百年來根深蒂固傳承下來的東西,不是自己一朝一夕、三言兩語就能改變的。
隻是很多時候她感到深深的悲哀和無力,說那些愚昧的婦人惡毒嗎?她們甚至連自己錯了都意識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