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以羅鐵匠的家境,秋葵穿綢戴金容易被人說道,姜言意也怕招來羅家三姑六婆眼紅,秋葵應付不了,所以那些首飾,都打了純銀的,隻背地裡給了秋葵一對足金的镯子壓箱底。
秋葵沒有娘家人了,早上還是姜言意幫她梳的頭。
秋葵一直很安靜,直到盤好頭發,要給她臉上抹胭脂時,才突然叫了聲:“花花。”
姜言意應了聲,問她:“怎麼了?”
秋葵轉身抱住她的腰,哭著道:“我舍不得花花。”
姜言意好笑著安慰她:“傻丫頭,有什麼舍不得的,以後你想回來就回來,還和現在一樣的。”
話雖如此,但姜言意心中不免也多了幾分傷感。
秋葵哭了一場,重新淨面後上妝,才蒙上蓋頭由喜娘扶著出門。
姜言意送秋葵送到大門口處,看著她被喜娘扶上花轎,花轎又被人抬起,和著鑼鼓聲一路吹吹打打走遠,隻覺心口一下子有些空落落的。
她在門口處一直看著花轎離開都護府大街,拐彎後瞧不見了,才轉身回鋪子裡。
櫃臺處有個小馬扎,以往姜言意每次從外邊回來,秋葵都坐在馬扎上,或忙著處理關東煮的食材,或一臉專注地數銅板。
姜言意想到今後自己再歸家,就看不見那傻丫頭了,沒忍住心中的澀然,紅了眼。
郭大嬸安慰她:“秋葵是個有福氣的,東家該為她高興才是。”
姜言意抹了一把眼,笑道:“我是為她高興的。”
郭大嬸嘆了聲:“明年這個時候,您也該進王府了。”
想起封朔,姜言意心中難免憂慮:“也不知川西那邊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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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州開春以來雨水不斷,爆發了山洪,讓朝廷大軍難以渡江才僵持了這麼久,等洪水一退,屆時還不知戰局如何扭轉。
川西地處中原,近日的暴雨也牽連到了這裡。
川西山匪佔山為王,封朔帶兵駐扎在山下,對山寨形成圍困之勢。
豆大的雨點砸在帳篷頂,發出“撲撲”的聲響。
暴雨天氣,帳內湿氣也重,封朔看完從渝州傳來的戰報,將信件扔進火盆子裡,火舌一燎,頃刻間信紙就化為了灰燼。
他精致的眉眼在火光下透著冷意:“傳令下去,雨勢一小,就攻打山寨。”
邢堯知道渝州那邊形勢緊張,封朔這是沒時間再同這邊耗了,當即抱拳道:“屬下領命。”
山寨裡,山匪們被圍困多日,寨子裡的存糧早已被吃光,暴雨天氣也沒法外出打獵。
一群衣裳褴褸的山匪抱著胳膊在縮在漏雨的屋檐下,或站或坐,吃了幾天的樹皮草根,個個精神都不怎麼好。
其中一個黃臉漢子嘴裡銜了半根草莖,蹲在地上,撿了根木棍在地上寫寫畫畫,神情很是專注。
“什麼鬼天氣!”一名山匪看著從檐瓦飛瀉而下的雨線,狠狠啐了一口。
不知是誰肚子響了一聲,在沉悶又潮湿的屋子裡格外清晰。
山匪們摸摸餓得發慌的肚子,默契地都沒言語。
隻有一個年紀最小的,瞧著隻有十五六歲的模樣,面黃肌瘦,吞了吞口水對蹲在地上的黃臉漢子道:
“大哥,都說遼南王宅心仁厚,在他管轄的地方,百姓都有飯吃,家裡有孩子的還能免費去書塾念書,咱們這樣耗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不如降了吧?”
黃臉漢子沒說話,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兒,另一名山匪才道:“俺聽說在遼南王麾下當兵,頓頓都有大白面饅頭,還有索餅!那索餅幹吃脆香脆香的,用滾水一泡,再挖上一團醬放進去,又辛又香!比鎮上賣的肉湯面滋味還好!白面饅頭沾湯汁,我一頓能吃十個!”
一番話說得屋內的山匪們皆是咽口水,腹中的飢餓感愈發明顯了。
又有人道:“大哥,咱歸降吧。”
也有反對的聲音,“一群眼皮子淺的,咱們拿著那些錢招兵買馬,到時候自己舉大旗,大哥當了皇帝,咱們就是大官,娶他個七八房美妾,也過過那群狗官過的神仙日子!”
這話一出來,一些山匪不免又有些動搖。
飛黃騰達,娶一院子嬌妻美妾,這是他們從前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有人小聲嘀咕了句:“那也得有命活到那時候,咱搶的是遼南王的金子,那位在軍中可號稱活閻王。”
“娘的,熊三,你一直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小子是被那狗屁軍師油腔滑調給說昏頭了吧?”唱反調的漢子重重踹了一腳缺了個腿兒的板凳。
板凳“哐當”一聲倒在了地上。
被他罵人的山匪也不是個見慫的,眼看二人就要動手,一直沒說話的黃臉漢子才扔下那根木棍,站起來道:“把遼南王的軍師押過來。”
地上是一堆除了他自己,旁人瞧上半天也看不懂的簡易輿圖。
但那地上的劃痕越到後面越雜亂無章,隱隱透出幾分窮途末路的感覺。
踢板凳的山匪一臉喜色道:“大哥,您這是打算用那小白臉軍師去跟遼南王換糧食?”
黃臉漢子隻吐出兩字:“歸降。”
這話一出來,屋內的山匪神色各異。
“大哥,我不同意!”一直唱反調的山匪陰著臉道:“大哥怕事,我不怕!大哥若要歸降,那咱們兄弟就把金條分了,願意跟著大哥歸降的,就帶上你們的那份下山給人當馬前卒去!”
“願意跟我搏上一搏的弟兄,咱們就隻要一直死守,等朝廷打得渝州那邊節節敗退,遼南王自會撤兵前去渝州支援!”
黃臉漢子一記掃堂腿就把那人放倒在地,拔刀抵著他脖子道:“你以為駐守在山下的是誰?從野狼嘴邊搶肉,活膩了!隻怕遼南王撤兵之前,會先屠了整個山寨!”
這話一出來,所有人噤若寒蟬。
雨勢稍停,山腳下一隊人馬已集結完畢,個個身披蓑衣、頭戴鬥笠,腰間別了雙刀,眼中殺氣凜然。
他們能跟著封朔千裡迢迢南下,必然是軍中的精銳,刀光箭雨一路廝殺到今日的。
隻不過他們沒等來最終的那道殺令——山匪頭子帶著池青和被劫的十幾車金條下山歸降了。
池青雖在山寨裡被關押了數日,但一張嘴實在是能忽悠,一直被好吃好喝伺候著,直到最近斷糧才餓了幾天肚子。
軍營裡還沒到飯點,來不及備飯,隻得燒水給池青和山寨裡歸降的那群山匪一人泡了一碗面。
一群人端著碗蹲在地上毫無形象地吸溜,吃完面條,把湯汁都咕嚕嚕喝了個幹淨,碗壁光亮得像是被洗過一樣。
那年紀頗小的山匪靠近池青蹲下,捧著空蕩蕩的碗舍不得放下,眼巴巴問:“池軍師,軍營裡當真頓頓都有這樣的面吃?”
池青喝了一口湯,打了個嗝兒,才用那慢悠悠急死人的語氣道:“怎麼可能。”
邊上豎著耳朵聽的山匪們一臉失望,暴脾氣直接哼笑道:“我就說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卻聽池青道:“這東西上戰場時哪裡能抗餓,也就來不及做飯時墊肚子用。”
意思是這泡面不過是塞牙縫的小點心。
“早知道遼南王軍中是這待遇,老子當初還當啥山匪,直接從軍得了!”立即有山匪罵罵咧咧:“老子不怕餓,老子要頓頓都吃這面!”
一群山匪狂點頭。
軍中的小頭目來給他們登記名冊,改入軍籍時,個個都爭先恐後擠上前去報名字。
池青喝光最後一口面湯,才優哉遊哉往封朔帳中走去。
封朔在軍帳中單獨面見山匪頭子。
山匪頭子不會軍中禮節,照著綠林那套做派,向著封朔抱拳道:“當日多謝王爺留了蕭某一命。”
封朔略微詫異抬起眸子,重新打量起眼前這跟尋常莊稼漢無異的男子,“汝喚何名?”
當日他留這人一命想逼降他,放水本就隱蔽,沒打算讓此人記著這個恩情,這人倒是自己察覺到了,可見不簡單。
“鄙人蕭郸。”黃臉漢子頭低了三分,算是對封朔的敬重。
當日他迎戰封朔,旁人隻當是他僥幸逃脫,隻有他自己知曉,是封朔惜才,有意放他一碼。
這些日子他在山寨一直琢磨,如何破這局,最後發現一切都隻是困獸之爭。
這接連幾天的暴雨不僅阻擋了朝廷進攻渝州的進程,也是封朔給他的一個考慮時間。
這人聰慧通透,封朔倒是真起了重用他的心思,沉吟片刻道:“本王許你都尉一職,掌兵一萬,你從山上帶下來的那些人,重新編入軍中,可有疑議?”
山寨裡不過幾千散兵遊勇,遠不能和封朔麾下的正規軍相比。
但凡收編,都會把原有的人馬打散重新編制,一則是方便管理,二則是以防有異心。
蕭郸既決定歸降,就沒想過再帶領自己原來的人馬,拱手道:“一切聽從王爺調遣。”
大軍當天夜裡拔營,全速趕往渝州。
因著行軍緊急,一路上火頭軍幾乎沒煮過飯,都是用開水泡面餅。
軍中的面餅吃完,但途經任何一處州府,都能從當地面坊補給到軍需時,饒是封朔也有些驚訝。
他久未過問姜言意生意上的事,都不知她如今已把面坊開到了別的州府。
有那麼一刻,他是真心為姜言意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