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之前那鐵匠還隔三差五上門來幫忙磨刀,那件事後,就再也沒來過了。
秋葵覺得難過:“在花花這裡,我感覺自己似乎可以像爹娘還在時一樣活,頂多會被嫌傻。但是把以前的經歷抖出來後,別人看我就像在看什麼髒東西……”
這一刻,姜言意突然覺得,秋葵就這樣也好,曾經那些身體上的傷害已經過去了,但一輩子都得面對的,是流言蜚語的傷害。
她不懂世俗,就不會受傷。
這世道對女子總是苛刻,明明是曾經是受害者,但到了旁人嘴裡,待過青樓,當過營妓,便夠他們浮想聯翩,滋生出無限惡意。
大多數男子或自命清高指指點點,或惡俗說笑。最可悲的同為女子,在封建禮教之下,絕大多數也會對此避若蛇蠍,閉口不談已算好的,可恨的是有的或許還會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用不恥的語氣品頭論足。
從古至今,流言蜚語都是一柄殺人不見血的利器。
姜言意握著秋葵的手道:“心髒的人,看什麼都髒,不用理會。”
她現在關心的還是秋葵舅母是怎麼找到這裡的,以及锲而不舍地想哄走秋葵目的何在。
姜言意問:“你還記得你舅母帶你去的哪裡嗎?”
秋葵點點頭:“西市柳巷,掛紅燈最氣派的那座樓。”
西市柳巷是個煙花巷,難不成真是要把秋葵給賣了?
姜言意寬慰她:“不怕,下次你舅母若還敢來,我報官抓她。”
從秋葵這裡問不出什麼,要想知道秋葵舅母的目的,估計還得撬開她舅母的嘴才能知道。
姜言意讓秋葵收拾好心情再回廚房。
菜品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她親自掌勺制湯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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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店裡的人吃辣的口味並不一致,姜言意打算煮個鴛鴦鍋,清湯鍋底用豬大骨和老母雞吊出來的鮮湯就行。
辣鍋的底料用老油炒制,能最大程度激出香料的香味,姜言意熬好老油,把茱萸和花椒都在油裡過了一遍才撈起來,改小火炒糖。
油鍋炒糖是門技術活,火候和翻炒的時間隻要有一個沒把控好,一鍋油和糖就都廢了。
辣鍋湯面上飄著的紅,不僅有辣椒紅素,還有炒出的糖色,糖炒得好,湯色紅亮且嘗不出甜味,糖能在一定程度上增鮮,還能抑辣。
姜言意炒糖時半點不敢馬虎,眼瞧著糖融化了,油面上咕嘟咕嘟冒起金黃色的糖泡,鍋面上升起來的熱氣都帶著一絲甜味,她趕緊把蔥姜蒜下鍋爆香,同時加入草果、丁香、茴香等十幾味香料煸炒,香味炒出來後,鍋裡倒入骨湯,再撒上鹽和之前炒過的茱萸、花椒熬煮片刻。
鍋裡的水沸騰得厲害,各類香料的香味混著茱萸的辣和花椒的麻刺激著人的嗅覺。
香料是天然的防腐劑,炒制辣鍋的底料時炒多些,可以連用幾天。
大鍋裡熄火後,姜言意把熬制好的辣鍋底料舀些到鴛鴦鍋裡,衝上滾水就能直接煮串了。
雖然自己被某人害得感染風寒一病就是好幾天,但有了好吃的,她還是沒忘記隔壁王府的某人,讓楊岫帶著鍋底和串好的菜品一起送過去。
楚言歸行動不便,如今店裡的人多了,每次吃飯他若是跟大伙一起吃,楚忠把他搬進搬出也不方便,姜言意又單獨給他和陳國公備了個鍋子,自己則和店裡其他人一起在前邊鋪子裡吃。
現在西跨院那邊已經成了她們住的地方,店裡的伙計輕易不會到那邊去。
大抵火鍋串串是最治愈的美食,秋葵看到滿滿一鍋串串,先前那些不開心全拋到腦後去了,她跟姜言意的時間最久,如今在吃上也頗有心得了,她把葷菜全放辣鍋裡,素菜則多放在清湯鍋裡。
姚廚子和老秀才上了年紀,吃太多味重的腸胃不好,就喜歡吃點清湯的養胃,眼瞧著秋葵給他們塞了滿滿一鍋素菜,氣得吹胡子瞪眼。
“你這丫頭,怎把葷菜都往你自個兒跟前放!”姚廚子邊說邊搶了幾根香菜牛肉籤子放清湯鍋裡煮著。
秋葵一臉無辜:“肉要讓辣鍋裡煮才好吃。”
“誰說的?”
“花花說的!”
正在一旁泡降火花茶的姜言意躺槍。
串串比火鍋方便的一點大概就是不用滿鍋找食物,想吃啥,捏著竹籤子就拿起來了,也不用再人手備一雙公筷。
姜言意也是到了這裡才知道,古代人在吃鍋子時比現代人講究,哪怕是相熟的人,他們也會人手備兩雙筷子,一雙筷子用於自己吃,一雙筷子則專門夾菜。
姚廚子見姜言意這樣煮的時候,就忍不住誇贊道:“東家不妨賣這樣的鍋子。”
姜言意無情拒絕:“串籤子麻煩。”
自己人吃還好,若是用這個盈利,還不如直接賣火鍋呢,食客要什麼菜直接切好裝盤就成。
若是賣串串,切好了還得多一個串籤子的步驟,費時費力,不劃算。
姚廚子想了想,的確是這麼個理。
香菜牛肉煮好後,秋葵眼疾手快搶了兩串拿給姜言意。
新來的伙計一開始還有點拘謹,不太好意思放開了吃,嘗了串串還拍馬屁把姜言意一通誇贊,等發現其他人都不說話,全在搶肉吃時,也放下了那點不自然,奔著吃去了。
牛肉片切得薄,肉質細嫩,燙熟後吃進嘴裡滿口生津,裹了香菜的嚼起來層次感更豐富,裹了酸豇豆的外嫩裡脆,麻辣之餘,味蕾上又多了一道酸。
這點辣度對姜言意不成問題,其他人被辣得直灌花茶,卻還是不肯放棄吃辣鍋。
就連姚廚子和老秀才見他們吃得熱火朝天,都忍不住把清湯裡煮的肉沾了點辣鍋的湯汁嘗鮮。
封朔聽說姜言意又送了吃食過來,趕緊讓邢堯端上來。
邢堯面色頗為糾結地道:“過來的路上,碰上太皇太妃在前院賞梅,太皇太妃聽說是隔壁姜記送的,就代您收下了。”
封朔神情微妙,他放下公文:“本王去明檀院看看。”
太皇太妃住院子一直都有重兵把守,外人進不去,裡邊伺候的人也出不來,便是太皇太妃吩咐她們去辦什麼事,也都是到院門口後轉告看守的護衛。
隻不過若是太皇太妃要親自出門,護衛們也不沒那個膽子阻攔。
明檀院的一切都是按照太皇太妃曾住的宮殿改造的,這樣太皇太妃犯病時,才會以為自己還在皇宮裡,而不是到了千裡之外的西州,又鬧著要回京。
封朔沒敢直接進去,站在暖閣外邊聽裡邊的動靜。
“御膳房的廚子點子愈發多了,竟把古董羹想出了這樣的吃法。”
“娘娘,這不是御膳房的廚子做的,是隔壁姜記賣的鍋子。”
“這肉丸子做得巧,裡邊的肉餡跟外邊不是一個味兒。”
封朔透過門縫朝裡邊看了一眼,太皇太妃手上拿著一雙烏木象牙箸,照料她的嬤嬤把煮好的肉拿起來,用公筷剔到一旁鑲金邊的玉碗裡,仿佛是在照顧一個孩子,“這些東西用的滷料重,娘娘少吃些,當心傷胃。”
舌尖被辣得發麻,太皇太妃興致卻很高:“哀家難得吃上一回合心意的膳食,莫要叨叨這些。”
嬤嬤隻得繼續幫太皇太妃布膳,太皇太妃被辣得直吸氣,一口茶水一口菜這麼混著吃。
封朔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福喜聽說他來了這邊,生怕太皇太妃犯病,母子二人又得吵起來。
難得一次見封朔不少陰著臉離去的,福喜也有些欣喜:“王爺,娘娘她……”
封朔對著福喜比了一個禁聲的手勢,他回頭看了暖閣一眼,道:“母妃喜歡姜記的吃食,你今後多買些給母妃吧。”
福喜連忙點頭。
幾天後,姜言意沒能等來秋葵的舅母再次來店裡找麻煩,反而等來了羅鐵匠。
她在櫃臺處看賬,羅鐵匠掀開擋風的竹簾進來,肩頭搭著個褡裢。
他生得高大,常年打鐵,臂膀上的腱子肉也明顯,大冷天隻穿了件鑲薄棉的單衣,似乎也不見他冷。
姜言意以為他是吃鍋子,客氣道:“羅師傅您想吃點什麼?”
羅鐵匠目光往裡邊掃了一眼,似乎沒找著人,他收回目光道:“姜掌櫃,借一步說話。”
因為信賴他的手藝,姜言意店裡鐵質的器具大部分都是找羅鐵匠打的,算是熟人。
櫃臺處她讓楚淑寶幫自己看著些,帶著羅鐵匠去了後邊的院子。
原先的房間已經改成了一個簡易花廳,可以供等座位的客人歇息,也能會客用。
郭大嬸瞧著這鐵匠人高馬大,怕姜言意吃虧,就一直跟在姜言意身邊。
進屋後,姜言意一句話還沒來得及問,羅鐵匠就把肩上的褡裢取下來,往桌上倒出一堆碎銀和銅板。
姜言意嚇了一跳:“羅師傅這是何意?”
羅鐵匠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姜言意在他那裡打了那麼多器具,就沒見他說話客氣過,從來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別的他半句多餘的話也不願搭理。
眼下還是頭一回客客氣氣道:“想跟姜掌櫃贖一個人,這是我這些年攢下的積蓄,一共五十七兩,不知道夠不夠。”
姜言意心中隱隱有了個答案,但還是道:“我不太懂羅師傅的意思。”
羅鐵匠顯然是個不善言辭的,他憋紅了臉,好在古銅色的膚色讓臉上的紅不是很明顯:“我想向您求一門親事,給秋葵贖回賣身契,娶她。”
郭大嬸面色驚訝,顯然她沒料到事情竟是這麼個發展。
相比之下,姜言意就平靜得多,她道:“你知道秋葵跟常人不太一樣,我沒打算過讓她嫁人。”
秋葵沒個娘家人,小時候又燒壞了腦袋,雖不至於痴傻,但心智總比常人差一截。她若是嫁了人,姜言意擔心她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