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她確實拜了李廚子為師,此話不假。
楚昌平聽她輕描淡寫幾句帶過,卻能想象她那段時間過得有多艱難,嘴裡的羊肉很香,但楚昌平隻覺像是含了一片黃連,苦得厲害,他道:“阿意,你受苦了。”
姜言意把烤好的茄子放進盤子裡端過去,“舅舅別這般說,我這不是好好的麼?從前在京城的時候,總以為在院子裡抬頭望見的四方井就是天,如今在西州經歷了諸多,也算見識了一番天遼地闊,不再拘泥於過去的種種。從前我做錯了許多事,有些懲罰是我該受的,隻是害了言歸……”
若是沒有原身使計壞女主清白,原身的弟弟也不會被皇帝遷怒,叫人打斷了腿。
她是借原身的身體才能再活一次,原身的親人,她也當自己的親人看待。
說起這個話題,氣氛難免沉重。
楚昌平拍了拍姜言意的肩:“有些事不是你的錯,不要全攬到自己肩上。言歸很擔心你,若不是如今楚家被皇帝嚴密看守著,他當給你寄信來的。”
姜言意覺得眼眶有些湿潤,她問:“他腿上的傷怎麼樣了?”
“我離開京城時情況緊急,還未親眼看過言歸的傷,但聽聞,他兩條腿的膝蓋骨都被敲碎了,這輩子估計是站不起來了。”楚昌平說這話時嗓音有些顫抖。
姜言歸隻是個半大少年,姜尚書對他一向是非打即罵,姜夫人則一味溺愛,這也導致了姜言歸在這個年紀性格叛逆,時常跟書院裡一幫紈绔子弟鬥雞走狗。
但朝堂上分個黨派,大臣們的兒子在書院念書自然也是分黨結派。
姜言歸的腿被另一群紈绔打斷了,隻推出一個小官的兒子出來當替死鬼,外人隻當是一群小輩打鬧沒掌握好分寸,這事也就這麼揭過去了,龍椅上那位依然是清清白白的一代明君。
楚昌平嘆了口氣道:“你母親當姑娘時就被家裡慣壞了,成家了也一直是個拎不清的,你和言歸的事若是還沒讓她醒悟,我打算等把她們都接出京城後,把言歸帶在身邊親自教養,正好跟你承茂表哥有個伴兒。”
楚承茂是楚昌平的獨子,他當年抗皇命拒娶公主,三媒六聘娶回來的發妻,終究是在生產時敗了身子,沒過兩年就撒手人寰。
這些年他一手把獨子拉扯大,身邊也沒再添人。楚家二老心疼兒子,便是想勸他續個弦,但他常年在關外,二老手也伸不到那邊去。
他一人又當爹又當娘的,倒是把楚承茂教養得極好,兩年前楚承茂就金榜題名中了榜眼,不過楚承茂性子隨了楚昌平,後來也棄文從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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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論,原身姐弟兩都沒被教好,一是姜尚書疏於管教,二是姜夫人過分溺愛。
就像楚昌平說的,姜夫人在楚家當姑娘那會兒,因著是嫡出,又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邊有父母兄長寵著,已經被慣壞了。後來嫁了姜尚書,彼時的姜尚書家中門庭不高,她稍有不順心就鬧脾氣能回娘家,姜家也拿她沒法。
作為原書中的無腦惡毒主母,姜夫人身上幾乎囊括了一切無腦惡毒主母的標配,暴躁、易怒、愚蠢、容不下庶出子女,又教不好自己的兒女。
姜言意聽楚昌平說起以後的打算,便道:“這古董羹店我打算一直開下去,到時候母親若願意,可以來我這邊。”
姜夫人縱使有千般不好,但她對自己一雙兒女是沒話說,隻不過她自己就不是個通透的人,自然教不好自己的孩子。
楚昌平本以為姜言意開個館子隻是權宜之計,眼下聽姜言意說想一直開下去,以為是她見外:“舅舅便是再沒本事,為你們母女三人買個院子備些奴僕的銀錢還是夠的,阿意何苦再做這些?”
入夜了溫度降得厲害,姜言意伸出手在炭盆上方烤了烤:“舅舅別多心,我隻是想自己找點事情幹,這一忙起來,才不會胡思亂想,心底也踏實。”
楚昌平是個開明的人,想著外甥女經歷了這般多,興許是心境發生了變化,她不想再當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他也尊重外甥女的選擇,隻道:
“那就隨你吧,你既執意要繼續開這館子,舅舅留幾個人給你當幫手,你若要出去,就把他們帶上,如今西州城內也不太平。”
這話正合了姜言意的心意,她一直念著要找兩個會功夫的跑堂,這下可有著落了,她道:“多謝舅舅。”
“傻丫頭,跟舅舅還說什麼謝?”楚昌平搖頭失笑。
一屋子人正吃著,店外的門突然被人敲響。
姜言意開門一瞧,發現來人是封府的管家福喜。
他笑呵呵道:“王爺讓老奴送些酒水過來。”
他身後的幾名小廝捧著花雕酒,姜言意粗略看了一眼,少說也有五六壇。
姜言意想著這酒興許是看在舅舅的面子上給的,也不好推拒,讓開一步讓福喜進屋:“勞煩您跑一趟了,進屋坐坐吧。”
福喜笑道:“老奴就不叨擾了。”
他示意身後的小廝把酒壇子抱進屋去。
楚昌平聽聲音辨出是封府的管家,還是上前寒暄了幾句。
姜言意暫且想不到拿什麼當還禮,便去後院把烤全羊卸下一隻羊腿,又撿了幾塊羊排包在一起,拿出去給福喜:“一點吃食不成敬意。”
福喜一邊客套一邊接過羊腿和羊排,三言兩語跟楚昌平結束了談話,帶著小廝們離去。
楚昌平一肚子才說了幾句,被迫咽了回去,站在門口神情有些微妙,他怎麼覺著,這封府的管家跟他有的沒的掰扯半天,就是為了等姜言意砍好羊腿和羊排拿過來?
楚昌平覺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這烤全羊和煙燻羊排雖好吃,但遼南王是什麼人,還能稀罕這些?
他不知,此刻跟姜言意的院子隻有一牆之隔的都護府西跨院,某位金尊玉貴的王爺正坐在掛了擋風竹簾的涼亭裡啃羊排。
接下來一連兩天,姜言意的館子都沒開張,好幾戶想吃鍋子的人家遣人來問了幾次,都是無功而返。
原本這些人也沒把胡家潑的汙水放心上,現在卻有些埋怨起胡家來了。
你要對付別人我管不著,但讓我沒得吃了,那我就不舒服你了。
胡家最近的日子格外不好過,他們本是得了謝知州的指示,收買三個地痞無賴,想搞臭姜言意古董羹店的名聲,借此出一口惡氣。
誰料前腳得知姜言意的店關門了,他們還沒來得及高興,後腳自家的花莊、布莊、胭脂鋪、銀樓就全給查封了。
胡家傻眼了,趕緊去抱謝知州的大腿,但謝知州現在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哪裡顧得上他們。
原本以為攀上的高枝樊堯年,是得了皇帝的密令來西州的,根本不敢跟封朔硬對上,現在西州城全城封鎖,樊堯年東躲西藏自顧不暇。
胡家隻得散財往各處找關系,但有封朔在上面鎮著,被胡家找上的官員壓根不敢收他們送的禮。偶爾找上幾家好口腹之欲的官員,想到如今羊肉古董羹沒得吃了,更不給胡家好臉色。
相比之下,姜言意的日子就過得滋潤多了,每天在自家後院裡曬曬太陽,逗逗鸚鵡,闲來無事再下廚給自己做點好吃的補補身子。
因為傷了腳,姜言意每次做好藥膳都是讓秋葵幫忙送去都護府,再由門房轉交給封朔。
今日姜言意起床時發現腳已經沒那般疼了,隻是踩地時不太得力,她剛燉好藥膳,就有人來敲門,是韓將軍府上的管家來請姜言意去他們府上幫忙辦個席面。
“今日休沐,韓將軍成親,我們本是請的李師傅,但聽說李師傅腰疼的老毛病犯了,人在軍營來不了,李師傅讓我們來找姜掌櫃您。”管家是個面善的,說話也和氣,“咱們府上的老夫人也說您店裡的鍋子做得好,請姜掌櫃您過去辦席她放心。”
姜言意火鍋店這幾日關門的事已經在西州城傳遍了,想來李廚子在軍營也有所耳聞,推薦她去辦席,想來是怕她沒了生意,此番去韓府上辦席,能結識更多權貴,方便以後攬客。
這個時代的廚子,出名的捷徑通常是去達官顯貴府上辦個席面,做的東西好吃,口口相傳那名氣也就出來了。
李廚子是一番好意,姜言意想著自己腳上也傷也好了不少,不好推拒,便應下了。
她本想今日親自去封府送藥膳,眼下也隻得讓秋葵幫忙拿去給門房,她自己則帶著楊岫和邴紹二人去韓府辦席。
路上路過藥堂,姜言意買了不少進補的藥材,想著既是軍營裡的將軍成親,到時候去賀喜的必然也有很多軍營裡的人,若是遇上相識的,還能託人把這藥材帶去給李廚子。
封府。
邢堯把門房送來的藥膳呈給封朔的時候,封朔正在看一份公文。
眼見又是邢堯送來的,封朔丟開手上的公文:“她傷還沒好麼?”
邢堯道:“想來是還沒好,主子若是關心姜姑娘,不妨送些補品去?”
封朔先前讓人下去查的關於姜言意和陸臨遠的過往,那厚厚一沓紙,他一字不漏看完後的的臉色,邢堯光是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慄。
他在封朔身邊伺候這麼多年了,就沒瞧見過他那樣難看的臉色。
封朔不語,一想到她曾經對陸臨遠近乎偏執的喜歡,以及那日在醫館外,楚昌平吼的那一句“你還護著他”,他心底就有無數黑色的怒意在翻滾。
這些天一直避著不見她,也是怕壓制不住自己的妒火,嚇到她,把她推得更遠。
封朔捏了捏眉心問:“韓路泊可是今日成親?”
邢堯道:“正是今日,請柬前些日子就已經送到府上了。”
“他成親,本王還是得親自去一趟。”封朔起身,拿起掛在一旁的大氅,邢堯忙上前幫他披上。
人人都道封朔兇殘暴戾,但他在軍中的威望卻無人能及。私底下,他跟自己的大將們也都是過命的交情。
封朔一邊往府門出走一邊想,去吃完這頓喜酒,回來的路上買點小玩意拿給姜言意吧。
這已經是放低姿態的極限了。
她若滿心滿眼隻有一個陸臨遠,他又何必再自討沒趣!
他自認為這是豁達,拿得起放得下,卻瞧不見自己臉色已經陰沉得嚇人,門口套馬車的小廝兩腿都已經打起了擺子。
*
韓府辦婚宴,請的廚子不止一個,姜言意是裡邊唯一一個女廚子,她主要負責燉菜和吊湯這一塊。
姜言意自己開火鍋店,目前隻賣清湯鍋子,吊湯的手藝自是沒得說。隻要把控住火候了,大多時候都清闲,別的廚子忙不過來了,她還能搭把手。
來福酒樓掌勺的廚子也被請過來幫忙,姜言意本來還當心旁生龃龉,但來福酒樓的廚子卻是個心寬體胖的,腆著個富貴肚,說話頗為幽默風趣,時不時說幾句趣話逗得廚房裡的人都哈哈大笑。
“姜掌櫃店裡的古董羹我去吃過,那味道,絕了!我回去就跟掌櫃的說,還好那姜掌櫃自立門戶,若是一開始就到來福酒樓來當廚子,我這飯碗怕是已經沒了!”來福酒樓的廚子說話嗓門大,整個廚房都能聽見。
他負責炒菜,左手顛鍋右手顛勺,動作半點不含糊,嘴上還跟說評書似的:“酒樓掌櫃的就說,那可不行,他得趕緊把姜掌櫃請到酒樓來做事。我就說,晚了!人家當掌櫃當得好好的,作甚想不通來給你當廚子?你把掌櫃的讓給人家當,看人家來不來!”
“掌櫃的他就不吱聲了,這下要丟飯碗的可不是我了,是他自己了!”
這話顯然有誇張的成分,但廚房裡的人還是哄笑做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