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林芙問:“曦姐兒說了甚?”
“她說呀,這嫁妝單子她盼了好些年了,要好好回去點一點。”老太太一提起,笑的眼角都忍不住泛淚。
聞言,林芙也笑開了,“這曦姐兒,還真是個活寶。”
半響,老太太又道:“妧妧,祖母活到了這個歲數,不說活的有多明白,但關於這夫妻情分,自然還是要交待你幾句的,祖母看的出來,殿下十分疼你,可夫妻要走一輩子,誰也保證不了未來會發生甚,你既然做了郢王妃,就要時刻記得,要好好管家,要以夫為天,既不可恃寵而驕,也不可同後院的那些人拈酸吃醋,你可明白?”
唐嫵知道老太太這些話都是為了她好,於是一字一句道:“孫女兒謹記在心。”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道:“妧妧,祖母方才告訴你的,是要你做給外人看的,而現在告訴你的,才是祖母真想說與你聽的。”
老太太眼角帶笑,語氣輕而緩,“若是日後你在郢王府受了委屈,不論何事,都不要想著自己抗!你是程國公府的大姑娘,即便有一天,你犯了彌天大錯,你也要記得,這兒是你的家,祖母即便是豁出一切,也會護著你的,你可記住了?”
老太太的話聲音不大,但卻是鏗鏘有力,也許她的背已經挺不直,但依舊是國公府的頂梁柱。
老太太一邊說,唐嫵一邊蓄淚,到最後,淚珠子還是沒忍住,終於噼裡啪啦地流了下來。
說來也是怪了,她曾受了那麼多苦,都沒怎麼哭過,可自打回了程家,她的眼淚時常都在眼眶裡。
唐嫵攥了攥拳頭,最後還是鼓起勇氣鑽到了老太太懷裡。
老太太拍著唐嫵的背脊,一下又一下。
老太太緩緩闔上眼睛,好似又回想起了十幾年前,唐嫵還在襁褓之中,揮舞著小手,咿咿呀呀的模樣。
“我老了,你們一個接著一個的,都要嫁人了。”老太太低聲道。
——
郢王回府的時候,正是該用晚膳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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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側妃正訓斥著一旁的下人為何端來了她不愛吃的蔥花,就見郢王跨進了她的院子。
楚側妃受寵若驚地站了起來,喃喃低語道:“殿下。”
郢王坐到了一旁的杌子上,楚側妃殷勤地拿起茶壺給郢王斟茶,她入王府多年,從沒在這個時候見過他。
楚側妃攏了攏兩側的頭發,生怕自己容貌不抵從前,也生怕他隻是來她這坐坐。
“殿下用膳了嗎?”楚側妃柔聲道。
郢王語氣低沉道:“沒有。”
楚側妃開心極了,她連忙招呼著外頭把屋裡的飯菜重新換一通,然後又說了幾個菜名,都是他愛吃的。
“不必了,本王今日來這兒,是有話對你說。”郢王打斷道。
也許是女人都有天生的直覺,聽完這話,楚嫣的心裡就是沒由來地“咯噔”一聲。
她臉上的笑意有些凝固,但仍是貼心地揮退了屋中的下人,片刻之後,屋內便隻有郢王和楚嫣二人。
郢王府現下沒有王妃,唐側妃又“病逝”了,所以府裡的中饋權就落到了楚嫣身上。
楚嫣好似生怕他先開口一般,所以率先提起了近來府裡的瑣碎之事,比如,從入冬以來的開銷,皎月堂的修繕的工程,再比如生活中一些七零八碎的小事。
郢王並未打斷,亦或者說,他不知從何打斷。
一直等到楚嫣說完,郢王才頓住了他飲茶的手,他對上了楚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再過幾日許院正便要回鄉養老了,太醫院的下一任院正,本王向陛下推舉了你父親。”這本該是天大的好事,可楚嫣的心就是忍不住跟著顫抖。
他將茶杯放下,隨即將一紙休書和一張堻州刺史的戶帖放到了桌子上。
楚嫣低頭一看,眼眶就紅了。
竟然……
真的讓她猜中了。
她知道,以她父親的能力,就算在太醫院待到花甲之年,也坐不上院正的位置,京城的官職大多如此,爬到一定的位置,就會停滯不前,所以院正之位,已成了楚父的執念。
郢王如此做,便是在利誘了。
楚嫣知道他向來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就如當年,他對她失望一次後,便再沒有給過她機會,她強顏歡笑地拿起一旁的戶帖,顫聲道:“敢問殿下,這是什麼?”楚嫣還未來得及細看,但堻州刺史戶帖的旁邊,“尚未娶妻”四個大字,直接灼痛了她的眼。
“你我本無夫妻之實,再嫁亦是不難。”
他這一字一句,看似是在為她著想,但於楚嫣來說,又何嘗不是一把戳她心肺的利刃?她借著一抹燈光去看他那張俊美無雙的側臉,也不知是火光太刺眼,還是他眼裡的毫無波瀾的神情刺痛了她,一時間,她感覺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郢王說完話,就起了身子。
楚嫣的手隱隱顫抖,在他轉身離去的那一瞬間到底是爆發了,女人的不甘向來是可怕又決絕的,她跑到外頭,撕心裂肺道:“我曾在京城的鋪子裡見過一次程大姑娘的背影。”
“是她嗎?”楚嫣的嗓子眼兒都跟著顫,
是她嗎?
郢王不語,步伐匆匆,連一絲停頓都沒有。
直到夜裡,楚嫣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坐起,拿出了那張名帖,翻來翻去,終於看清了堻州刺史的名字。
姜衛。
竟然是姜衛。
這是她的青梅竹馬,若不是她父親愛名愛利,想必,她早已成了姜大夫人。
楚嫣緩緩閉上了眼睛,他忽然明白,為何郢王一定要堅持與安茹兒和離了,也突然明白喜桐院那位為何會在誕下郡主後毫無徵兆地病逝了。
他下了好大的一盤棋,棋局多變,他有舍亦有得,但唯獨不變的,就是為了讓程家那位大姑娘,風風光光,名正言順地當上郢王妃。
楚嫣突然笑出聲來,她猛然回想起了渝國奸細把唐嫵帶走的那天,那是她頭一次,看到他眼眶猩紅,又失魂落魄的模樣。
她也是那時候才知道。
原來,他不是天生心腸冷硬,生性薄涼。
原來,堂堂郢王殿下,也不過是個俗人,也會為了女人魂不守舍,失態發瘋。
隻不過,勾著他魂兒的那個人,不是自己罷了。
——
郢王回到歲安堂,有些無奈地拿出了兩本學習刺繡的書籍。
然後在四下無人的內室裡,先是裁剪了一塊黃布,來回比量,而後又像模像樣地將綢緞嵌到了繡繃之中。
他翻開第一頁,入目的,就是一個鴨子的圖案。
他不禁啞然失笑。
第90章 大婚
時光如白駒過隙,不過一轉眼的功夫,就到了春天,眼瞅著唐嫵和程曦都要出嫁了,老太太便特意囑咐林芙這陣子教教這兩個孩子管家。
程曦不比唐嫵,好歹楊氏是教過她管賬的,所以學起管家,倒也不費甚力氣,可唐嫵……彈琴跳舞樣樣精通,唯獨這看賬本,一看太陽穴就跟著隱隱發漲,困的用樹枝支眼皮都沒用。
唐嫵闔上賬本,雙手伸直趴在桌子,長籲了一口氣。
見此,程曦也闔上了賬本,長籲了一口氣。
這一摸一樣的動作,惹得唐嫵笑了一聲,“二妹妹學的這樣好,怎麼還長籲短嘆的?”
程曦咬了咬嘴唇,對著唐嫵悄聲道:“我今日能不能留在大姐姐房裡睡一晚?”
程曦這樣一說,唐嫵就明白她是因何犯愁了。
近來,二房的天,可謂是烏雲密布,無他,就是程茂之想改過自新,但楊氏硬是沒給他這個機會。
程茂之有三個妾室,除去被楊氏親自開臉的順姨娘,其餘兩個都被程茂之打發走了。遣散院子這事兒,若是放在以前,楊氏八成會喜極而泣,但人心貫是難以捉摸的,當求而不得的,變成了唾手可得的,怎麼都不是從前那個味道了。
程茂之前腳才打發完人,後腳就開始找各種理由去沁園,他知道楊氏不會輕易原諒他,就借著教允哥兒功課的名義,常常出現在楊氏眼皮子底下。
按說這也算是個好的開始了,可不出三日,楊氏就給程茂之又納了兩個嬌妾。
楊氏為何會這樣做呢?
因為楊氏心裡明白,內宅裡出了這種事,女人天生就是弱勢的,開頭兩天婆母都還會哄著你,慣著你,可時間一久,等眾人的耐性耗光了,你若是再不就著臺階下地,隻怕到時還得落個妒婦的名聲。
這樣一想,也真真是不公平,男人犯了錯,肯回頭就是就是千金不換,女人家中坐,不原諒就是不識好歹, 不得不說,這後宅裡頭的彎彎繞著實是難,若是不想讓自己有理變沒理,就隻能面面俱到,萬不能叫人挑出錯來。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糟心事,弄的程曦還沒嫁人,就對內宅之事有了陰影。
每每到了夜深人靜時,她便不由自主會幻想出寧曄坐在花樓裡左擁右抱的場面。
美人一口一個郎君,叫的人心發軟……
說來,在唐嫵嫁人前,程家還出了個事,這是便是——程安的身子要耗盡了。
那天是唐嫵第一次見自己這個妹妹,白白嫩嫩的,和她很像,可是身子弱的,仿佛風一吹,人就要散了一般。
她的屋子裡盡是藥香,程家的人心裡都知道,程安的命,一直都是用藥來續的。
這些年,林芙已經把能買到的厚犀木都買來了,可厚犀木乃是渝國皇室的聖物,著實稀缺,這一次,林芙已經把唐嫵和程煜的生辰牌都交到了那個神醫手上。
用程衍之的話說,隻要這世上還有一塊厚犀木,他都會想辦法給程安尋來。
——
在唐嫵嫁人的前一個晚上,程煜怕她睡不著,硬是要同她在院子裡玩投壺,說是多出些汗,就能睡的香些。
不過可惜,縱使兩人大汗淋漓,體力耗盡,唐嫵和程煜依舊是沒和周公見著面。
天色將明,唐嫵感覺自己剛閉上眼睛,就被紅珠和桃桃從被窩裡拎了出來,梳頭,洗臉,穿衣,整個過程格外精細,就這一雙眉,紅珠就給她畫了半個時辰。
喜娘就位後,她一邊給唐嫵梳頭,一邊說著吉利話,可這吉利話再是喜慶,一旁的林芙,還是沒忍住落下淚來。
雖說女子嫁人,多是哭嫁,可唐嫵早就和林芙商量好了,這樣的日子,還是歡歡喜喜的好,反正她又不是遠嫁,郢王府和程國公府離的這樣近,她經常回來便是了。
林芙本來也是這樣想,可真等到這一天,等到她自己的女兒穿上鳳冠霞帔,坐在妝奁前等著郎君來接人的時候,那眼窩子便再也不由她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