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戲剛一開始,就見程煜的手驟然握緊了。
他嗓子越來越幹,三下兩下就將一旁的茶水喝了個幹淨。
這喝茶的速度,簡直比飲酒都快……
甚至戲還沒演到認親,程煜的心就跳到了嗓子眼兒了,他佯裝打呵欠,實際上是想抬手擋住自己的表情,好通過五指的縫隙偷偷去看唐嫵。
他得看看她生不生氣。
再看看她有沒有哭鼻子……
開始的時候,唐嫵的神色還算正常。
可等到臺上那屠夫家的女兒和侯府夫人抱在一起痛哭的時候,唐嫵的表情才逐漸產生了變化。
若是說方才她還在納悶為何他要來帶自己看一場戲。
現在她則是都明白了。
他在暗示她,暗示她是那個被屠夫抱走養大的女兒。
這戲不長,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
幾個戲子退下後,這包廂內就剩下了程煜和唐嫵二人。
程煜見她低頭不看自己,心簡直就像被萬箭穿過一般。
完了?
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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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煜想著他不能坐以待斃,便輕咳了兩聲,誰知一張嘴還是沒說出話來。
隨後他又吞咽了兩口唾沫,然後又輕咳了兩聲。
剛欲開口,便聽唐嫵起身搶先道:“世子為何要請妾看這場戲?”
程煜呼吸一窒。
他雖然沒準備好說詞,卻也起了身子往唐嫵那邊挪了挪。
須臾之後,程煜緩緩道: “夫人……夫人覺得這戲如何?”
“甚是圓滿。”唐嫵答。
聽到這話,程煜的表情瞬間見了一絲笑意。
“那……若是夫人是那屠夫之女,是否也會原諒侯府一家?”程煜的這句話,說的可是一個字比一個字聲音小……
四目相對,室內一片安靜。
程煜話裡的暗示,已是十分明顯。
見她未語,他又緩緩開口道: “我有一個妹妹,她名喚程妧,是程國公府的長女。她與我一母同胞,有同樣的一顆痣,亦有同樣的藥香……她本以為她在兩歲的時候夭折了,可直至今日,我才知道,她還活著。”
唐嫵身型一晃。
半響,她喃喃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世子弄錯了……”她是唐家女,是唐清風和李氏的女兒。
程家女?
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夫人,若你是那屠夫之女,你是否會原諒侯府一家?”他一字一句,又問了一次。
程煜握著拳頭等著她的回答。
其間,他甚至都嘗到了喉間的腥甜味。
唐嫵用指甲狠狠地摳著掌心,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然後搖頭道:“可妾不是屠夫之女……妾入了賤籍……妾……”
她還沒說完,程煜就再也聽不下去了,他一把抱住唐嫵,輕輕地撫了撫她的背,“什麼狗屁賤籍,你別哭,哥哥帶你回家。”
第48章 哥哥
他一把抱住唐嫵,輕輕地撫了撫她的背,“什麼狗屁賤籍,你別哭,哥哥帶你回家。”
肢體相觸的那一瞬間,唐嫵突然愣住了。
那個極其陌生的稱呼,讓她條件反射一般地推開了程煜。
“妧妧。”程煜輕輕地喚了一聲。
唐嫵對上了他的目光,有些慌張道:“世子……興許是弄錯了人吧。”話本子是話本子,戲劇是戲劇,這種橋段,能當的了真嗎?
說完,唐嫵便垂下頭,向後退了一步。
她的籍契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她是蘇州唐家之女,後於辛醜年九月十七被賣入賤籍。如若她沒有遇上殿下,她便依舊這世上人人都可踩踏的一隻蝼蟻。
她與程國公府之間的距離,怕是比天地之間的距離還要再遠一些。
況且,就算她真是程家的流落在外的長女,那樣真正的高門大戶,若是得知了她這樣的存在,難道會將她認回來嗎?
唐嫵覺得,她之於程國公府,就像是要在一張傳世畫作上潑上墨汁一般。
如此大的一個汙點,人人都該避之不及才是。
片刻之後,唐嫵深呼了一口氣,然後緩緩道:“興許是弄錯了呢?世子有所不知,妾之前被掠到渝國荊州的時候,就曾見過一次渝帝,他肯將妾送回秦州,其實就是因為妾與她的亡妻長的十分相似,妾曾看過渝國皇後的畫像,妾與那渝過皇後,真可以說是足足有九分像。如此可見,這世上面容相似之人也並非沒有。”
唐嫵抬眸看了他一眼,繼續道:“再說這體香吧,姜花雖然名貴,但並非買不到。妾雖在十歲的時候被賣到了勾欄瓦舍,但在那之前唐家也算是個書香門第,大富大貴雖不見得,但若是母親在懷胎時有了小產的徵兆,依照妾祖母那個性子,隻要能換來子嗣,就是把宅子賣了她也是肯的。”
“最後再說這顆痣……”
聽到這,程煜聽不下去了,他立即打斷道:“可這世上,根本不會有這麼多的巧合!”
她這一句一句的解釋究竟是何意,他怎會不懂?可若是他沒有十成的把握,他其實根本不會將這件事宣之於口。
他小時候調皮搗蛋,曾摔碎過一對兒玉佩,惹得一向端莊大方的母親落了淚。那時他小,見母親落了淚,就以為是犯了大錯。於是在他默默給母親遞了一條手帕後,便主動去祠堂長跪受罰了。
可沒過一會兒,一向對他嚴厲有加的父親倒是親自來祠堂扶起了他,他記得父親對他說:“阿煜,起來吧,今日你母親並非氣極了你,她隻是因為那玉佩上刻著你和你妹妹的名字,才會如此。”
程煜一直知道他有個妹妹在不到兩歲的時候夭折了,可卻從未有人告訴他,他的妹妹是如何夭折的。
直到後來長大,他特意去問過父親,他才知道了這事的前因後果。
程妧雖然身子弱,但大夫卻說過不會甚性命危險,可未成想,程妧居然因為一個蘇州來的侍女,不幸染上了那邊的傳染病,這病來的十分厲害,一夜之間,她的身上就長出了大塊的紅色瘡面,不管喝了多少藥,都沒有用。
最後,甚至因為無法排泄,就連身子都憋腫了……
由於這病傳染性極強,老程國公當即就將程妧的院子隔離了起來。除了大夫和幾個侍女,任何人都不得進入。
可沒幾天的功夫,程妧還是停了呼吸。
按理說,像這樣一歲多的嬰孩夭折了,是不允許舉辦喪事的,更別說是吊唁致襚,設重,設燎。可林芙愛女心切,一直懇求公婆讓程妧進祠堂,程國公府痛失嫡長女,試問誰不心疼!就在程國公快要同意的時候,程老夫人也不知道從哪來找來了一位道士。
那道士說,像程妧這樣的命格是萬萬不可入祠堂的,如果給她挑了銘旌,入了棺,那不僅在接下來會克死同胞的哥哥,還會克了整個程國公府三代人的運道。
這樣的話一出,縱使是老程國公這樣的武將,都不免生了忌諱。
到最後,不論林芙如何爭取,程妧還是被那道士帶走,葬在了外頭……
他記得,他第一次聽聞這事的時候,到還並未覺出什麼可疑來,直到遇見了唐嫵,他才發覺當初聽到的很多細節,都隱隱透露著詭異。
就比如程國公府的家僕如此多,為何要從外面找侍女?而且那侍女是蘇州來的,唐嫵又恰好也是在蘇州長大的。
還有就是,為何祖母會突然結識了一位道士,而那位道士,自那日分別以後,也就再沒見到人,現在想想,倒像是專門為了程妧而來一般。
程煜本想著,在這些事沒徹底弄清楚以前,還是不要與唐嫵相認為好。但今日,他實在是忍不住了。
因為她這十幾年,過的實在太苦了。
她看似雲淡風輕的每一句話,句句都能讓他想到,她這些年的孤苦伶仃,和無依無靠的日日夜夜。
她究竟受了多少苦,才能如此平靜地說出這些話。
而且每一句,都小心翼翼,都卑微無比。
所以,他怎麼能再讓她等!
一時一刻都不能!
他程國公府的嫡長女,他程煜的嫡親妹妹,即便過去再是不堪,他也容不得任何人恥笑她。從今往後,就是天塌下來他也會給她頂著。
思緒回攏,程煜再一次看向她,隻見她垂頭不語。
樣子怯生生的,倒像是她犯了多大錯一般。
他攥了攥拳頭,語氣平靜道:“妧妧,今日同你相認,確實是有些唐突了。”
這話音一落,就見唐嫵抬眸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程煜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然後一字一句道:“可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你在這世上,還有我這個兄長可以依靠。”
程煜的語氣可以說是很霸道了,畢竟,他連夫人都不叫了。
別說,就這稱呼一變,等唐嫵再看向他時,氣勢都像是矮了一截。
程煜看出了她的狐疑不決,於是又上前一步柔聲道:“既然你還是不信,那不妨讓我猜猜你的生辰?”
這次,唐嫵的眼睛突然一亮。
她覺得這倒是個好主意。前陣子唐家夫婦來找她,她可是又看過了一次她的生辰牌,這是絕不會記錯的。
“癸亥年,七月十六。”他頓了頓,又笑著道:“妧妧,我說的可對?”
聽完他這話,唐嫵的身子都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居然真的……連日子都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