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細白的手指捏著杯蓋微微掀起,吹了氣,抿了一口道:“妹妹身子虛弱又染了風寒,今日我特意給你拿了些上好的參來,希望你快些好起來。”
安茹兒說完這話,佩兒就將兩盒人參遞到了落英手上。
唐嫵連忙起身道:“多謝王妃惦記,臣妾這病無妨,估摸過幾日也就好了。”
安茹兒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杌子,對她道:“都叫你不要見怪,快點坐下。”
她招呼著落英給唐嫵的茶水換掉,說生病了就不該再喝這些茶,要多喝溫水才好,話語之間,儼然一副主母的姿態。
“過些天就是中元節了,殿下也恰好要出徵,三日後我準備去龍華寺祈福,到時候你同我一起,順帶還能替你求個子嗣。”安茹兒笑道。
出徵……
子嗣……
她從沒聽他說過。
安茹兒看出了她慌亂的樣子,不禁勾起嘴角繼續道:“近來渝國那頭出兵攻打義洲,但意在中戌關,中戌關是咱們大燕的要地,不日殿下便會親自出徵,此番去龍華寺,自然主要是為殿下祈福。”安茹兒知道這樣的大事唐嫵作為妾室不可能知道,她說的這般詳細,就是在敲打她的身份。
接著,安茹兒又將手放在小腹上,故作姿態道:“我身子不好,原先受過涼,魯大夫說我若想要子嗣,便還得再等些日子,可我到底是心急……想著殿下素來疼妹妹,便想著不如讓妹妹替姐姐分分憂。”
這下,唐嫵這才聽懂了其中的意思。
王妃此番做派和說辭,無非是把她當做了一個即可伺候殿下,又可生育的工具。殿下不去她房裡,反倒是因為她身子不好。
唐嫵把杯盞放到桌上,心裡不禁變得七上八下。過了好半天,她才跪下道:“妾身惶恐,妾的身份,實在不宜生下殿下的長子,也不敢有此妄想,妾隻盼著王妃的身子能早日痊愈。”
這時安茹兒起身,上前扶起唐嫵的身子道:“我就知你是個懂事的,才會與你說這事。當然了,我也是打從心裡喜歡你。今日我為了你,還同殿下提了升你為側妃的事,想著這樣以後你有了子嗣也好留在你身邊養大,隻是……殿下未允,還不許我再提此事……”
說著說著,安如兒又嘆了口氣道:“不過妹妹你放心,姐姐怎麼都不會叫你白白付出,今後來日方長,等你生了孩子,姐姐我定不會讓別人越過妹妹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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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嫵聽的頭皮不禁都有些發麻。
王妃到底不是市井裡那些潑婦,那些人想要拿捏妾室,不是動手,就是出言辱罵。那種不入流的行事做派,對於王妃這樣的人來講,無異於自降身份。
她就這樣一句姐姐,一句妹妹,就將她與她的身份都顯了出來。
三言兩語之間,她就將他給的寵愛,通通變成了味道。
安茹兒又安慰了唐嫵兩句,才慢悠悠地走出了喜桐院。
唐嫵垂眸,連喘了好幾口氣。
側妃這個身份,她真心從未想過。王妃想必還不知道她的出身,隻以為她是個普通的民女,可她自己清楚,側妃的位份是要入皇家玉碟的,那是她不管努力多久,都是無法企及的。
唐嫵忽然有些明白為何顧九娘和玉娘,總是把這些內宅之事掛在口上了。當她還是姑娘時,隻覺得聽多了煩,隻有她真的站在這院子裡,才知在這高門大院裡,安分守己這四個字有多難。
前有狼後有虎,腳下還是萬丈深淵。
她有些無力地跌坐在杌子上。
久久不能回神。
——
中元節前夕,唐嫵坐與安茹兒乘坐同一輛馬車準備前去龍恩寺燒香拜佛。
自那天以後,安茹兒對唐嫵可謂是格外關照,就連馬車上的墊子,都是給唐嫵放兩個,說是怕她著涼。
唐嫵並不怕她明著對付自己,她受過的苦太多了,沒什麼是她應對不來的。但王妃這般護著她,對她好,實在是讓她有些受不住。
唐嫵戴著垂至頸部的帷帽,披著青藍色的大氅,從頭到尾都是規規矩矩,不敢有一絲越矩。
王嬤嬤囑咐過她,說中元節去龍華寺上香的人不少,能去上香的,都是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要她切記出了門就代表著郢王府的顏面,萬不可做出什麼不合規矩的舉動。
王妃率先下了馬車,唐嫵緊隨其後。
下來一看,唐嫵就傻了眼。
京城的馬車也是身份的象徵,寬窄高矮,制作的材質,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不同來。這郢王府的馬車一到,那邊許多人便竊竊私語起來了。
“姐姐!”出聲的是武安侯家的嫡女孫念琪。年僅十三歲,身量較低,一雙眼睛倒是格外明亮。
“诶呀,這不是念琪嘛?你母親呢?”安茹兒親昵地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孫念琪比她小上幾歲,但是由於武安侯和程國公走的近,她們便自小認識,也算是手帕交了。
“我娘已經進去了……诶,她是誰呀,怎麼同安姐姐一起來?”孫念琪指了指安茹兒身後的唐嫵。
安茹兒還沒開口,佩兒就道:“這是我們府的唐姨娘,姑娘沒見過。”
提起姨娘,這貴女向來都嗤之以鼻,尤其是武安侯家,更是如此。
武安侯曾寵妾滅妻到了令全京城恥笑的程度,他甚至還給一名出身賤籍的女子抬了平妻,武安侯夫人那些年在京城裡面前根本抬不起頭來,除了程家還肯在辦紅事白事的時候叫上她,旁人見了她就要嘀咕一番。
直到那女子因病逝世,武安侯夫人才挺起了腰板。
所以要論起對姨娘的排斥程度,武安侯家的當屬第一。
第20章 承安伯
孫念琪撇撇嘴,小聲嘀咕道:“安姐姐怎麼帶她出來。”
安茹兒給了唐嫵一個歉意的表情,然後轉過臉彈了一下孫念琪的額頭,岔開話題道:“行了,我們也得趕緊上去轉經了,不然誤了時辰了,你看你母親罰不罰你。”
孫念琪見安茹兒提起了武安侯夫人,就連忙求了饒。
安茹兒帶著唐嫵一行人進了佛堂,武安侯夫人第一個就瞧見了她。她連忙走道她身側,用打趣的口吻道:“郢王妃安。”
“武安侯夫人安。”安茹兒也笑道。
一聽武安侯夫人這幾個字,唐嫵的身子不由得一怔,隻覺得有一絲熟悉,但卻想不起來甚。
她透過面紗的縫隙,瞧見了武安侯夫人的臉,這人張了一張覆舟唇,顧九娘曾說,生了這種唇的人,命相都是極其悲苦的。因為不笑的時候嘴角一直向下,看著和哭一樣。
還有一種說法是,唇形向下,多是锱铢必較的性格,但凡讓她恨上了的人,便通通沒什麼好下場。
進了屋子,大家都率先摘了帷帽,唐嫵因為不懂規矩則成了最後一個摘下來的。
說到底,她這君夢苑第一頭牌的花名不是白叫的,這令日月星辰皆為嘆息的小臉,也不是白長的。
她隻是站在那,就見一旁的人都吸氣閉了聲。
這時孫念琪趴在武安侯小聲耳語的兩句,武安侯夫人的眼睛就漸漸眯了起來。
她上前握起安茹兒的手低聲道:“茹兒,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從小我就覺得你懂事,事事都叫念琪跟著你學,怎麼你現在倒是學起我當年來!”
這話沒法直接作答,弄的安茹兒臉一紅,隻好一臉為難地轉向唐嫵,趴在她耳邊道:“你去西佛堂等我吧,等我給殿下祈福過後,我們就去求子,可好?”
她堂堂郢王妃,居然和一個姨娘說話都要如此客氣,這畫面簡直讓武安侯夫人痛心不已。
唐嫵低頭應是,便將剛剛摘下的帷帽又帶上,然後跨出了門去。走的時候,她依稀聽到武安侯夫人在那嘆,冤孽啊,冤孽啊。
她站在佛堂側門,回想著武安侯的夫人說的那幾句話。
忽然一驚,這才反應過來,武安侯夫人是誰,武安侯又是誰……
按說十餘年前的消息算不得新鮮,但唯有那武安侯二夫人顧覓的消息,是她們花巷子裡,永遠都會流傳的一個人。
顧覓是顧九娘的妹妹,她十年前憑借著一場出閣宴豔冠四方,不但被抬進了侯府,脫離了賤籍,甚至,還得了武安侯的獨寵,抬了平妻,與武安侯夫人平起平坐。
這般稀罕的事,任誰聽了都要驚掉了下巴。
一個玩物上了廳堂,這還了得?一時之間,武安侯雖成了處在風口浪尖上的荒唐人,但顧覓卻成了京城煙花之地中女子的楷模,令許多姑娘紛紛去效仿。
但,實在可惜,誰也逃不過盛極必衰的定律,顧覓也一樣。那般絕色佳人,終究是沒能抵得過紅顏薄命這四個字。
武安侯還沒寵顧覓幾年,她便跟著她肚子裡還未出世的兒子,一同去了九泉之下……
這下想起來了,唐嫵倒是認同了武安侯剛剛的那句冤孽。
確實冤孽。
唐嫵一個人站在西佛堂的門前正遷思回慮著,卻被兩個男子的說話聲打斷了思緒。
“真是沒想到堂堂承安伯也會來燒香拜佛!”
“楊兄哪的話!佛祖誰能不信,我還想求佛祖給我填個續弦呢。”說完,又是大笑了三聲。
一聽這話,那被稱為楊兄的,隻能小聲幹笑。他轉念想到自己還有個妹妹,便立馬找了借口,舉起手來與承安伯笑別。
楊某走後,承安伯就嗤笑了一聲,隨口罵道:“犢子!你家那妹妹長成那樣,白給老子我,老子都不要。”
聲音越來越近,唐嫵與他就隻有一個拐角的距離。
承安伯……承安伯……
她是真想撒腿就跑,但卻緊張的根本邁不開步子。
可以說十王妃加起來,都不如一個承安伯嚇人。
她藏在帷帽底下的小臉已是慘白,手心裡全身汗,隻能閉上眼睛,盼著他趕緊走過去,千萬不要停下。
這時,承安伯也見到了唐嫵。他本來都走過去了,但是又忍不住退回來了。
這哪來的小妖精,腰這麼細?
承安伯狐疑地盯著她瞧,想著今日來的那些個京城的貴女和夫人們,她們看見他雖然也都是繞道走,但目光裡可都是戴著鄙夷與嫌棄,而這小娘子不同……她整個人抖的厲害,倒像是他家裡那幾個妾看到他的模樣。
這不對勁,很不對勁。
唐嫵見他停下,便再次感覺到了那種讓人窒息的絕望。承安伯雖然沒見過她的容貌,但是她記得……她上次見他,也是帶著個面紗……
他擋在唐嫵面前,眯縫著眼睛問:“這位姑娘,是哪家的?”語氣中的輕佻顯而易見。
唐嫵想也不想就轉過身子,然後掉頭就準備跑。可她還沒等邁出步子,承安伯就死死地扣住了她的手腕,他又出聲問道,“乖乖,我問你話呢,你到底是哪家的!”
“妾身……乃是……郢王殿下府上的。”唐嫵見跑不掉了,就隻好應了聲,她隻希望他能看在郢王府的面子上放過她。
郢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