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高馬之上,沈清砚一襲紅色喜服,襯得他愈發風流卓然,郎豔獨絕。
往日清冷的侯府世子,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在不絕於耳的恭賀聲中,他珍重地將我迎上馬車,如玉般修長的指骨輕輕扶著我的後腰,像是捧著什麼易碎的珍寶。
「昭昭,我好開心。」
他迎我上轎時,俯身在我耳畔低喃。
聲音清潤又溫柔,似一片羽毛輕輕落在我心上。
我輕攥了下他的衣袖。
桃夭三月,十裡紅妝。
拜堂,成親,入婚房。
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直至坐在紅幔鋪陳的床帳邊,我仍有些不真實感。
沈清砚在前院招待賓客,小廝笑說世子今天高興,喝了不少酒。
卻還不忘囑咐小廝悄悄給我送來盒糕點小菜,讓我餓了就吃些墊墊肚子。
外庭仍喧囂著。
屋內燭火惺忪,我倚著床欄,在喜帕下昏昏欲睡。
寂靜的屋內,門吱呀一聲,開了又關。
一人踏著沉穩的步伐走進來。ţṻ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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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的僕從安靜地告退。
是沈清砚回來了嗎?
ťû₅眼前被喜帕遮著,一團紅色的迷蒙。
一隻手伸進喜帕下,輕輕勾起了我的下巴。
我被迫仰頸。
緊接著,「沈清砚」吻了下來。
隔著絲質的喜帕,細細描摹著我的唇瓣,面頰。
我陡然攥緊了他的袖子。
這樣式是沈清砚的喜服沒錯。
可我心裡總有隱隱的不安。
我並沒有聞到那縷熟悉的清竹香,反而是一股若隱若現的檀香,讓我逐漸心驚。
「滾!」我失手欲打開他,卻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蓋頭被緩緩揭開,我終於看清了眼前人。
那副風流冷峻的相貌,那雙晦暗深沉的眸子。
不是謝玉淵又是誰?
他身著一身紅色喜服,長身玉立於明滅的燭光中。眼前的景象和前世重疊,讓我有了一絲前世今生的荒誕感。
我拉回了一絲理智,忍著屈辱憤怒道:「太子殿下,我們素昧平生,你今日所為枉悖人倫……」
「素昧平生?」謝玉淵咀嚼了下這四個字,竟沉沉地低笑起來,那笑聲有些偏執癲狂。
「昭昭,你本該是我妻子,我怎麼可能放任你與我素昧平生?」
我心中炸起一道驚雷,高聲反駁道:「我不是!」
謝玉淵似怔了般僵在原處,目光直直盯著我,似乎被我的反應刺痛。
良久,他閉了閉眸,再睜開眼,已經恢復了那副慵懶乖戾的模樣。
我不住地向門口張望,卻隻聽見了頭頂上方傳來的戲謔聲音:
「不必等了,沈清砚一刻鍾前就被我下旨調去北境了。」
看著我驚怒的表情,謝玉淵不以為意地勾出一個慵懶的笑。他俯下身來,語氣像輕哄似的:「昭昭,隨孤回宮好不好?」
13
我已不記得何時聞了迷香昏迷過去。
隻是後來聽人說,太子殿下一身喜袍,從侯府抱出一女子,一步步走回東宮。
身後的侯府西苑隱沒在熊熊火光之中。
當夜東宮亦是張燈結彩,喜字高掛。
太子於同日迎娶太子妃,娶的,亦是江家嫡女江幼昭。
一時間,京都人人駭然。
謝玉淵已然不懼世俗指摘。
如今時局動蕩,京都人心惶惶,朝堂已然在他一人掌心之中。
而那些上諫的言官磕破了腦袋,也未得他半分淡漠目光。
我悠悠轉醒時,發現周遭環境十分眼熟。
看著滿殿的華貴地毯,妝臺邊的鎏金燭臺,身下熟悉的鳳羽絲絨床,蘇繡玉枕,我逐漸心驚。
這裡是我上一世在東宮住的芷蘭殿,一應陳設竟與上一世別無二致。
心中陡然蕩開一股巨大的惶恐和無力感。
難道注定逃不出這宿命一般的循環嗎?
回想起昨夜謝玉淵說的話,和他反常又驚世駭俗的舉動,我冷汗直流。
他也重生了。
可是,明明我們毫無情意,為什麼他非要走一遍上一世的老路?
身邊的老媪見我醒了,趕忙上前服侍。
看著面熟,仿佛是太子乳娘。
我制止了她,冷聲詢問:「謝玉淵呢?」
老媪見我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問太子,臉上的高興抑制不住:「太子妃您想開就好,果然您心裡還是有殿下的,殿下今日上朝監國,晚上回來陪娘娘您用膳。」
我垂眸斂去了情緒,淡然道:「我出去轉轉。」
Ṱūₖ老媪躬了躬身子:「奴婢陪著您,隻要不出府即可。」
我不置可否。
14
一直逛到了晚間。
我確認府裡各處都守衛嚴苛,東宮被圍得鐵桶一般,遂明白逃脫無望。
我望著高啄的檐牙,心中憂慮。
不知沈清砚怎麼樣了,他能不能接到京城的消息?在北境又是否兇險?
「娘娘,天色已晚,該回了。」
我轉身要回,卻聽到府門前傳來一陣哭喊聲。
那聲音柔弱,卻哭天搶地字字啼淚。
我眉心一跳,腦海深處已經對這哭聲有了陰影。
走過去一看,果然是柳姝涵。
她隨身揣著個包袱,跪在府門前,一張芙蓉面慘白,哭得梨花帶雨。
我問老媪:「這是?」
「娘娘有所不知,這姑娘是殿下舊識。數日前被一江南富商買了去,殿下給了她銀錢,讓她安心跟著丈夫去江南,可她死活不願意,非要入東宮為妾。」
老媪說著,悄悄瞅我的反應。
我心中無甚波瀾,隻嘆這二人果然緣分深厚,都經歷了九曲十八彎了,竟然還能走到一起。
謝玉淵此時正好下朝回來了。
看見我,他積鬱的神色緩了一些,眸中閃過欣喜:「昭昭,你是來等我的嗎?」
三月仍有春寒,謝玉淵伸臂將他的狐裘披在我身上,一股濃鬱的檀香充斥著我鼻尖。
柳姝涵衣著單薄地跪在地上,盈盈淚睫下閃過一絲妒色。
這場景怎麼看怎麼怪異。
上一世,明明她被謝玉淵寵愛至深,二人出雙入對。
為何現下謝玉淵卻任由他的愛妾跪在冷風裡?
不過,這糾葛總歸跟我沒關系就是了。
我神色復雜地看了謝玉淵一眼,甩下他的狐裘,自顧自回去了。
謝玉淵沉著臉思忖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麼,竟是笑開了,自言自語道:「她醋了。」
「行了,你起來吧,」他對地上的柳姝涵說:「看在你父兄的份上,你若執意入府,孤便給你個妾室位分,平日不要打擾太子妃,她讓你做什麼便做什麼。」
柳姝涵望著眼前風流挺拔的身影,含淚應是。
15
回到寢殿,晚膳已然擺好。
我沉默地坐下開始吃,雖然被困在這裡,我也不會傻到絕食虐待身體。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謝玉淵像是心情頗好的樣子,席間一直給我夾菜,夾的竟都是我愛吃的。
我輕皺了下眉,停了筷子。
想不通他如何知道我喜好的。
明明前世今生,我們都沒什麼熟悉可言。
「我把那女子收作妾室了,昭昭可會吃醋?」謝玉淵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若介意,我便遣散了她。」
「與我何幹?」我快氣笑了,話中帶刺道,「反正太子殿下強搶別人妻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難道我能阻得了嗎?」
謝玉淵臉上的笑意一收,捏著酒盞的骨節泛白。
良久的沉默後,他面上的冷靜似乎再也維持不下去了。
琉璃盞被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層層寒戾之色攀上他眉宇,他咬牙切齒道:「你不是別人的妻子,是我的!我的!」
他突然傾身過來將我壓倒,桎梏住我的雙手,眸色沉沉地與我對視:
「我有哪一點比不上沈清砚?」
「明明你上輩子那麼愛我,甚至為我殉情,為什麼這輩子對我冷淡至此?」
「上輩子?」
好家伙,原來他是這麼誤會的。
我諷刺地笑道:「殿下喝多了吧?殉情怕是殿下的憑空臆想,我與殿下,沒有前世,今生亦無緣分。」
謝玉淵自知失言,不再提前世一說。
卻不妨礙他氣得發抖,盯著我的唇,惱羞成怒地吻了下來。
即便被我狠狠咬傷,也執拗地不肯松開。
直至鼻腔中皆是濃重的血腥味,才傷痕累累地分開。
未等我反應過來,就被打橫抱起,扔在床榻上。他眼中已然染了欲色,眉目間盡是勢在必得的桀骜乖戾。
我的腕骨被捏得生疼,驚駭抗拒之下拼了命掙扎。
絕望之際,兩行清淚滾落下來。
頸間的動作頓住。
謝玉淵抬眸,心神俱震般僵在原處。
他似有些不知所措,強壓著顫音道:「與我親近,就讓你如此抗拒?」
氣氛陷入一片死寂。
「罷了,睡吧。」他強自鎮定住情緒,轟然倒在我身側,伸臂強行將我攬進懷裡。
「昭昭……」他啞聲輕喃著我的名字,「我會讓你重新愛上我的。」
回應他的,隻有漆黑長夜中無盡的寂靜。
16
聖上駕崩了。
比上一世整整提前了五年。
因非聖旨傳位,謝玉淵登基變得十分困難。
不僅受他兩個兄弟暗中勢力的阻撓,還有無數意外因素糾纏。
不知為什麼,這一世很多事情與上一世有極大出入。
往日耽於酒色,不成氣候的二皇子與三皇子,竟然割據了京都城一半的勢力。
這一下子絆住了謝玉淵的手腳,讓他焦頭爛額。
對此我樂見其成,這意味著我有更多機會逃離。
國喪期間,我告訴謝玉淵想要入宮吊唁。
此事合情合理,他沒有拒絕的餘地。
他答應了,隻是眉宇間流淌著乖戾,粗粝的指腹輕捻我的唇瓣:「昭昭,別想著逃,否則我會瘋掉。」
我含糊地說了聲嗯。
入宮後,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缟素。
我在靈堂祭拜完,直奔皇後宮中,欲求一線機會。畢竟她是沈清砚姑母,也許她能有一絲可能,助我脫身呢ṱûₛ?
然而,我失望了。
「幼昭,」皇後滿臉憔悴,撫著我的額頭流淚,「玉淵當初跪了一夜求聖上下旨賜婚,聖上不允,他便親自將你搶了來。」
「我是想幫你,可這宮中,我哪還做得了主?」
皇後的眼神蒙了層灰白,出神地望著遠方:
「帝王家,皆是冷血豺狼。幾十年前,先帝為了收回兵權,硬生生將我母家斬斷根基。如今,阿砚與阿漠,又怎麼可能從北境活著回來?」
聽到此處,我心中驚駭無比。
原來,謝玉淵從那時就謀劃好了?
原來,他已經鐵了心將沈清砚置於死地了。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皇後沒有回答,隻是流著淚搖頭。
我搖搖晃晃向殿外走去時,隻聽得身後一聲長嘆:「莫入無情帝王家。」
殿外和風漸暖,我卻覺得冷到了骨頭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