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悟蘭因 2723 2025-01-26 15:33:32

承平二十五年,少女病發,開始在佛寺頤養身子。


種花。


撫琴。


抄經。


參禪打坐。


還有一些姿勢怪異的圖。


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我娘教我的八段錦。


承平二十六年,少年來了佛寺,少女激動地朝他跑過去:


「诶,是你?你終於能出宮了?


「你是不知道,我在這兒有多無聊。人都快發霉了。


「我娘很好,比我親娘還好。」


……


承平二十八年冬,他們成婚了。


拜堂成婚。


合卺交杯。


甚至還有洞房花燭,不過畫上的人也隻是簡單地相擁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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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門,在祠堂聽教誨。


一旁寫著:


【其一,在杳杳身子痊愈之前,不能圓房。


【其二,不得欺負、欺瞞、欺騙杳杳,要尊重她,對她全心全意。


【其三,不得納妾,養外室找小三。


【……


【最後,你不能做皇帝。】


這些話,我能猜出是誰說的。


不讓蕭玊做皇帝,大概是擔心重蹈書上的覆轍。


承平二十九年夏,女子臥床,男子哄她喝藥:


「太苦了。


「我能不能不喝?」


承平二十九年冬,漫天大雪。


畫裡的女子倒在男子懷裡,胸口插了一支箭:


「夫君,你別哭。


「我的病注定是活不長的。


「替我照顧好我爹娘。」


男子痛哭落淚,求她不要走。


同年冬,男子舉著箭插向自己的心口,倒在一座墳前,碑上寫著愛妻姜蕪之墓。


畫上的年份,到承平二十九年止。


「有人告訴我,我對這個世界很重要。或許我死了,一切還有重來的機會。」


「所以你自殺殉情了?用殺死她的那根箭?」


「是。」


「萬一根本沒有重來的機會呢?」


「九死,猶未悔。幸好,我又遇見你了。」


我終於明白,他和書裡的蕭玊並不一樣,他沒有利用姜家,也沒有當皇帝,甚至為了挽回姜蕪的性命,不惜殉情。


可我是他畫裡的人嗎?


盡管她和我有相同的外貌、名字、身份,甚至是爹娘,但我並未和蕭玊一起經歷那些事。


我和她過著不一樣的人生。


蕭玊的執念是她,不是我。


「蕭玊,可惜我不是她。」


「你就是她,她就是曾經的你。你就是我的杳杳。


「雖然我並不清楚這一次你的病為何會好,又為何沒有進宮,但你是我愛的人,我不會認錯的。


「眼睛會認錯人,我的心不會。」


我不知該如何同他解釋。


或者說,不論我如何解釋,他都會堅持自己的想法。


一晌沉默後,他渾身好似被抽盡氣力,抬眼看著將明未明的東方,低聲道:「後宮,不是什麼好地方。


「淑妃、徐氏、皇後、皇貴妃,有人為情所困,有人為權所累,有人為仇恨蒙蔽,最終都變得面目全非,失了自己。


「杳杳,我知道,你不想和她們一樣,被困在宮牆內。


「我放你離開,隻願你餘生順遂無恙!」


35


登基前,太子起兵了,據說是他舅舅獻的計策。


他們昭告天下,蕭玊毒殺皇帝,篡改傳位聖旨,名不正言不順。


不出四日,太子的軍隊被辛賦疆領兵鎮壓下來。


這場兵變的結果是,太子自殺,太子的舅舅入獄,判了流放。


蕭玊登基後,改元德昭,一連下了三道政令。


第一件事,輕徭薄賦。


第二件事,替範家沉冤昭雪。


第三件事,向天下昭告和離。


他準了我爹辭官折子。


這日一早,我帶著小桃,隨爹娘離開京城,東方未明。


出了城門,我挑簾往回看。


晨曦初照的城牆之上,似乎有人正目送馬車離開。


不知是否出了幻覺,我竟聽見了蕭玊的聲音。


他在跟我道別,聲音是那樣的羸弱和邈遠。


離開京城後,我們回到了我爹的家鄉,渝州。


到渝州後不久,辛賦疆打馬而來,跟我辭別。


他說:「杳杳,我要回北疆了。


「就像你說的,在其位,思其責。我該去追風萬裡了。


「下次再見,不知何年何月,又或許再也沒有機會的見面。


「臨走之前,很是饞幹娘的廚藝,所以特意來渝州蹭頓飯。」


我爹娘認他做了幹兒子,他也算是我正正經經的兄長了。


離開時,我娘緊趕慢趕,給他做了一大袋幹糧,生怕他一路上餓著。


這一次,我似乎沒什麼可送的,隻好將玉佩還給他。


他沒接,笑說,都是一家人,還這麼見外?


我隻好道:「兄長保重。」


他瀟灑地揮了揮手,揚鞭策馬,隻留下一道漸行漸遠的背影。


他離開不久,江瑤月也來了。


她說:「當年盜取扁家醫書,拋棄我師父的負心漢,不僅失去御醫一職,還因心思不正被下獄。是時候回鄯州一趟,告訴師父這個好消息。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我問:「之後呢?有什麼打算?」


她看著北疆的方向,輕笑,「或許去邊疆,去軍營,救治更多的人。


「若那裡不需要我,我就四處遊歷,將扁家的醫術發揚光大。」


她和書裡的江瑤月果真不一樣,努力爭取,但又絕不會困於兒女情長。


這個世上,比情愛重要的東西太多了。


例如,責任。


他們每個人,似乎都比我活得通透、豁達。


我向她打聽蕭玊的病情,她擰著眉頭,掐指一算,故意打啞謎,「應該快了,沒幾年了。」


沒幾年?


我不敢深想她的話,究竟是病好沒幾年?還是病逝沒幾年?


送走他們,生活又歸於平靜。


在渝州的第二年,我爹開了一家私塾。


不想當年科舉的狀元郎,後來官至丞相的姜大人,如今也遇上了難處。


私塾壓根沒什麼人光顧。


我爹便在門口立了一個牌子,但凡想讀書識字的孩子,不論男女,都能免費入學。


我娘也替爹張羅私塾的事,四處宣傳。


漸漸地,私塾的孩子多了起來,我和小桃也去私塾幫忙。


我娘又在旁邊開了一間女學,不教三從四德、三綱五常,也不教女子如何討丈夫歡心,而是教女子自立自強、不依附於他人,如何從業,實現經濟獨立, 遭遇不公時應當反抗。


另外,我娘讓我教她們一些防身之術。


可惜好景不長, 官府將我們辦的私塾查封了。


起因是女學的一名學生,被夫家毆打多年,女子終於忍受不了暴行, 反抗時失手將丈夫打死了。


她被刺史收押下獄,以殺人之罪,要將她斬首示眾。


沒等到斬首,刺史先被查出貪汙民脂民膏。


新上任的刺史辦案還算公正, 將女子無罪釋放, 還解封了私塾。


次月, 朝廷發布政令,準許女子入學讀書,鼓勵女子從商經業。


第二條政令是,妻子和丈夫平起平坐, 若是不和,女子也能主動和離, 不再需要看夫家的臉色。


36


在渝州的第三年,德昭帝依舊空置後宮。


我還能說什麼呢?


「(「」是年七月, 德昭帝突然下詔禪位。


新帝是剛過束發之年的蕭裕,也是蕭玊同父異母的弟弟, 先帝的第十三子。


至於德昭帝是生是死,無人知曉, 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


消息傳來渝州,已是十日後。


自聽說此事,我便覺精神恍惚,以至在女學助教時, 犯了不少錯。


我娘擔心我出事,幹脆暫時關閉女學。


她和小桃一整日都守在我身邊。


我爹也請私塾裡的孩子,變著法地逗我開心。


其實早在江瑤月來渝州時,我就已經料到會有這樣一天,隻是驟然聽見,有些難以置信。


我跟他們解釋說, 不用擔心,我不會做傻事。


他們不信。


在家中被他們無縫銜接看了幾天, 我悶得慌, 恰逢盂蘭盆節,正好出去散心。


今夜的渝州城, 熱鬧和喧囂達到極致。


街上燈火亮如晝,瞿水上飄滿星星點點的燈火。


我也放了一盞水燈,為蕭玊祈福消災。


水燈隨著河面的漣漪,朝中心蕩去。


我看著閃爍的燭火, 喃喃道:「蕭玊, 若有輪回,下輩子別再執著了。」


目送水燈消失在河流的盡頭,我才起身離開。


許是蹲了太久,我站起身時, 眼前忽然一黑。


待視線再次清明,看見蕭玊一襲素衣站在我面前。


他身後的煌煌燈火,竟將他襯得如謫仙一般:


「若我非要執著呢?


「杳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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