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然後繞到江時境背後。
利劍刺進江時鏡肩頭的瞬間,他猛地回頭。
「宋黎,你要殺我?」
我力氣不減,又將劍往裡推進一分。
「對,我早就想這麼做了。」
早就想讓他嘗嘗,利箭加身的滋味。
也想想讓嘗嘗,感覺生命一點一點消逝的恐懼。
我的回答,應該在他的意料之外。
隻見他身體猛地一怔,又突然軟下語氣:「宋黎,你明明是喜歡我的……」
我卻嗤笑。
「程姝應該告訴你了,若讓我再見到你,別怪我不留情面。」
說完,又湊近他,用隻有我和他能聽見的聲音,小聲道:
「還想重新來過?知道我上一世是怎麼死的嗎?
「我是被胸口那一箭,活活疼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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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時鏡的表情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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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瞪大眼睛,似不敢置信,又似懊悔。
半晌,才似癲狂一般,喃喃道:「對不起……你放心,我會替你報仇的,隻要我替你報仇了,我們就能回去從前,是不是……」
我沒有回答。
直到他被人護著離開,我才控制不住,雙手顫抖。
刀落下的時候,我並沒有猶豫。
可我怕血。
自從第一次殺人之後,就開始怕。
那猩紅的顏色,曾經每天夜裡,都要出現在我的夢裡,將我裹得喘不上氣。
而此刻沾滿江時鏡鮮血的手,更是像被滾油燙過一般,灼得駭人。
我在衣裳上胡亂擦拭著,想要擦幹淨,卻越擦越髒。
正焦急慌亂,手卻被人捉住。
一回神,就撞進蕭鬱深不可測的眼底。
他說:「姐姐,別怕。」
明明隻是稀疏平常的幾個字,卻仿佛有什麼魔力般,竟當真讓我慢慢平靜下來。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他看似平靜的眼底,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
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一寸寸地打量,最終落在我的唇上。
然後忽然伸出手來,在我唇角輕輕一按。
突如其來的動作,令我猝不及防倒吸一口涼氣。
還未回過神來,他已經俯身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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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蕭鬱也吻過我。
不過那時候,我已經快死了。
隻能魂魄飄在半空,像個旁觀者一般靜靜看著。
看著他幾近虔誠地捧著我的臉,隱忍著滔天的情緒,在我的唇角輕輕落下一吻。
一觸即分。
同現在完全不一樣。
此時的他,似乎是想要抹掉江時鏡留下的印記,又像是迫切地要證實什麼似的。
動作既生澀又急躁。
直到聽見我吃痛的悶哼,他才猛地一僵。
半晌,如夢初醒一般,將我摟緊懷裡,輕聲道:「對不起……」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頭埋在我的肩上。
我能感覺到,他呼吸噴灑在我肩頭。一陣濡湿溫熱。
明明是我劫後餘生,該怕的是我,他的身體卻比我抖得更厲害。
同樣是被吻,此時,我卻沒有被江時鏡觸碰時的厭惡感,相反,心底一陣發軟。
竟不自覺輕嘆一聲,伸出手來輕拍他的脊背。
大約是被這個動作安撫,他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許久才松開我。
隻不過,他的眸底仍舊一片赤紅,語氣也有些發狠。
他說:「果然,我還是應該一劍殺了他。」
又蠱惑似的問:「我去殺了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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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鬱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嘶啞至極。
明明是發狠的話,可我竟聽出了些委屈。
記憶裡,似乎上一世,他剛將我從戰場上救回去的時候,也十指相扣,把玩著我的手,用這種語氣問過我。
「為什麼不是我呢?姐姐,你為什麼不選我呢?」
那時候,我已經無法回答他了。
隻能聽他絮叨。
「若是我,才不會像他那樣負你,可偏偏你不喜歡我……」
「若你喜歡的人是我,該多好……」
那是我第一次瞧見他的真實情緒。
當時除了震驚,再無其他。
可現在聽來,胸口處卻像是被什麼填滿了似的,一陣酥痒。
我知道,他說「殺了江時境」的話,並不是玩笑。
因為上一世我死後,他當真發了瘋似的追殺江時鏡。
那時,他已經被褫奪了封號,被幽禁在雲州。
卻不顧禁令,獨自一人去蘭玉關。
那一戰,他沒能殺了江時鏡,他自己也受了很重的傷。
後來,還拖著那身傷,去千佛山的長生階,一步一叩首替我求往生。
我光是看著,都覺得疼。
如今,他雖然是王爺。
可江時鏡是朝廷封的副將。
濫殺百姓尚且是重罪,何況朝臣?
我不想他涉險,便搖頭:「我與江時鏡的事,我自己解決。」
他聞言,表情微愣,緊緊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似乎在揣摩我這句話的含義。
半晌,才忽然笑開。
「行,姐姐你決定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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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對蕭鬱說自己解決,但其實並沒有什麼對策。
和江時境認識多年,我對他一點都不了解。
甚至連他說的「替我報仇」,報什麼仇,都不大清楚。
我心中憂慮,擔心他還會再找來。回府後,便讓人留心著江府的動靜。
然而,那夜他逃離之後,並沒有回涼州城。
一連半個多月,都沒有人見過他的身影。
直到半個月後,突然傳來他同羌軍勾結,欲攻破蘭玉關,舉兵上京的軍報。
江時境會與羌軍勾結,誰都沒有想到。
不僅涼州城中的百姓,就連我祖父都很詫異。
不過現在想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重生。
這一世的情形,確實同上一世有些不一樣。
上一世,我與江時鏡大婚前,朝中便發生了動亂。
雍王蕭珏賑災途中,被刺殺遇害。
之後不久,羌國大皇子便在蘭玉關突然發動奇襲。
然後,蘭玉關被困。
表妹蘇絳被人設計,帶著那封命祖父和蕭鬱調兵的假聖旨來了。
整件事情與江時鏡毫無幹系。
可這一世,朝中並沒與多少動靜。
雍王不過病了數月。
表妹蘇絳也並沒有同上一世那般,嫁給淮王,而是嫁給了六皇子蕭瞬。
倒是淮王,與羌軍勾結的事被揭發,被褫奪了封號。
而羌軍突襲的原因,竟也變成了江時鏡叛敵。
雖然兩世的情形不大相同,但我祖父卻同上一世一樣,即便無詔,也要調兵前去增援。
隻不過這一次,他剛點完兵將,還未啟程,便被蕭鬱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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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蕭鬱下令,戰事未停,不準給我祖父松綁。
還聽說,祖父從被綁,便開始罵。
他罵蕭鬱「公報私仇」,無視軍令。
甚至揚言,等日後一定要「揍死」那個臭小子。
而他口中的「臭小子」,早就獨自帶兵,往蘭玉關去了。
蕭鬱走得突然,連一聲道別都沒有,隻讓人給我送來一幅畫。
那幅畫,已經有些年頭了,畫紙微微泛著黃。
畫中,是一個在杏花林中縱馬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穿著翠衣羅裙,笑得燦爛。
落款寫著四個小字——「初見宋黎」。
看見畫的瞬間,我的心跳驀地漏掉半拍。
因為,我明明記得,當年杏林中,我遇見的人是江時境。
而和蕭鬱第一次見,是在我祖父宴請好友的宴席上。
我還記得,那年我十一歲。
祖父的昔日好友攜家眷途徑涼州。
我祖父作為東道主,於家中宴請過他們一回。
我就是在那次宴席上,見到蕭鬱的。
那時,我還不知道他是皇子。
他的性子也和現在不大一樣,有些不愛說話,腼腆內斂。
就連他外祖引他喚我「姐姐」,他也隻是紅著臉,不曾開口。
那幾日,我因在杏林中跑馬摔了磕著頭,眼睛短暫失明心情不佳,僅在宴上短短露了一面,便匆忙回了房,連他的模樣都不曾知曉。
直到第二年秋天,他從京城來涼州,入了我祖父麾下,才漸漸熟悉起來。
說是熟悉,其實也並不然,隻是見面的次數多了些。
後來,我年歲漸長,因男女有別,見面的次數也少了。
上一世,我死前對他印象最深的記憶。
還是我和江時鏡成親前一日,他醉酒禮貌克制地喚我。叮囑我一定幸福。
明明我的記憶沒有錯。
可看著這幅畫,我心中卻升起一個近乎荒謬的猜測。
——蕭鬱才是那個在杏林中救了我,將我背回城的人,而非江時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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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測既起,便像是洪水猛獸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我不願再等,當天下午,便牽了一匹快馬,往蘭玉關追去。
涼州離蘭玉關近,途中我遇見逃難的百姓也越多。
踏入蘭玉關地界,甚至隨處都能看見,被鮮血染紅的土地,和躺在地上的屍體。
我見過戰場,知道戰場是什麼樣子。
但即便知道,再一次看,還是會忍不住心生寒意。
還未行至戰場,遠遠便能聽見刀劍碰撞的廝殺聲。
我心中慌亂,策馬飛奔上前。
不敢離得太近,隻敢在戰場外,遠遠逡巡。
尋了許久,才發現正在對峙的蕭鬱和江時鏡。
此時的蕭鬱渾身是血。
江時鏡湊在他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
然後,手中的長槍狠狠一刺,突然貫穿蕭鬱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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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明明豔陽高照,可我卻聽見了轟隆的雷聲。
看著蕭鬱緩緩倒下的身體,我幾乎下意識地挽弓抽箭,對準江時境。
我的箭法向來不準,但這一次,箭卻精準地射在他身上。
隻是離得太遠,他傷得並不重,甚至反手就將箭拔了,回頭朝我望來。
他目光兇狠。
看見是我,滿臉的不敢置信。
然後一槍挑開朝他刺去的士兵,便飛奔過來,咬牙厲聲質問:
「你就那麼恨我?」
「就因為蕭鬱,你就想讓我死?」
此刻的他,渾身浴血,宛如修羅鬼煞。
僅僅一眼,便讓人心生懼意。
「自然想!」
我再次搭箭挽弓。
但這一箭因為情緒激動,我沒能命中,被他提槍挑開。
他上前一步鉗住我的下颌,逼迫我看向他,惡狠狠地問:
「你可知,上一世我們調任蘭玉關,途中為何會遭遇敵襲?為何我前腳被羌軍逼退,蕭鬱後腳就將你帶走了?」
「那是因為,當年蘭玉關一戰,是他為了得到你一手策劃的!」
我咬牙不語。
又聽他繼續道:
「還有,上一世蘇絳假傳聖旨,致使你宋家蒙難,也是淮王蕭允為了扳倒他設計所為。」
「宋黎,他蕭鬱和蕭家,才是害你至此的罪魁禍首,殺了他我就能替你報仇!」
的確,上一世自假傳聖旨一案後,祖父被斬,蕭鬱被貶,淮王蕭允不久後便被晉為太子,成為最大的受益者。
他的話並非無跡可尋。
但這些,祖父和蕭鬱早就猜到了。
可他們是在明知道,前方是死路的情況下,依然選擇調兵的。
因為朝廷等得,百姓等不得。
多等一日,就要死許多無辜百姓。
上一世,祖父臨死前曾言,作為宋家人,調兵這一決定,他不悔。
他心系大俞百姓,志在大俞安寧。
蕭鬱更是承其志,不曾改過初心。
所以這一世,才再一次選擇無詔調兵。
江時鏡想挑撥離間,竟連借口都不會尋。
思及此,我忍不住輕嗤一聲。
「江時鏡,這就是你通敵叛國的理由?」
「如果真是這樣,我倒希望,今日死在這裡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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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我的話惹惱了似的,江時鏡的表情忽然變得陰鸷。
「我通敵?你以為我想?這都是蕭鬱逼的!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就這麼維護他?」
說完,又忽然軟下語氣,祈求似的道:
「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宋黎,我已經回不了頭了,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
他如今這副模樣,我隻覺得好笑。
「為了我,所以我和蘇絳被賊匪捉住時,你故意不救我?」
「所以上一世,我和你的妾室被俘,你放棄我?」
江時鏡的表情,在我一聲聲的質問中,越來越僵。
我卻視而不見,死死望著他的眼睛。
「江時鏡,我問你,當年,我在杏花林中落馬,當真是你接住我的嗎?」
他聞言,猛地一怔。
明明方才隻是微僵的臉色,此刻「唰」地一下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