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昨夜鬧成那樣,整個涼州城的百姓都看著。
我料想江時鏡就算不動她,也不會再納她。
祖父勒令他近日不準見我。
他會讓程姝改說辭,來替他解釋,倒也不算意外。
至於如何讓一個膽大到闖進婚宴,大鬧著要名分的外室改說辭。
瞧程姝的神情,我猜,大約是威逼了。
不過威逼也好,利誘也好。
如今同我已無半分關系。
思及此,我將目光放在跪在地上的程姝身上,淡淡道:
「若我記得沒錯,今日一早,我祖父便命人將婚書和聘禮退回去了,我與江小將軍已無瓜葛,同我談離心,豈不是悔我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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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姝大約沒料到我會這樣說,她的表情有片刻的愣怔。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喃喃問我:「可是,可你和江小將軍明明……」
她應該是想說「明明心意想通,互相愛慕。」
但似乎想到了什麼,又突然頓住了。
我猜,她大約也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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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時鏡若是心儀我,怎麼可能在外頭養外室?
她嘴唇翕動著,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被我出聲打斷。
「不管江時鏡要你來說什麼,做什麼,回去告訴他,若他再來糾纏,別怪我不留情面。」
我以為,我話說得如此直白,她應當能明白才是。
若她再聰明些,就算此時被江時鏡威脅,進退兩難。她也能替自己謀一個好出路。
畢竟,她長著一張,同江時鏡心上人相似的臉。
可她聞言,表情卻猛地一怔,突然笑了。
臉上明明還掛著眼淚,卻笑得癲狂。瞧上去異常瘆人。
她一直重復呢喃著:「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明明不是這樣說的!他騙我!」
然後面色一沉,惡狠狠地盯著我,語氣發狠。
「就這麼回去也是死,不如也讓他嘗嘗求而不得的滋味!」
說完,竟從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直朝我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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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料到,程姝想殺我。
更沒料到,她會在我宋家大門口突然行兇。
變故來得突然,我幾乎下意識地,抬腿重重一踢,將程姝踹倒在地。
宋家世代從軍,我雖是女兒身,但也是習過幾年武的。
提刀上陣雖說要掂量掂量,但應付程姝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還是綽綽有餘。
程姝摔倒在地,似乎不甘心,還想去撿地上的匕首。
卻被我踩住手掌,疼得一聲驚喚。
我微微眯了眯眼睛。
「我以為,我騰出位置,讓江時鏡給你名分,你會感激我。」
她聞言,突然朝我啐了一口唾沫。
「感激你?呸!你和他早就串通好了!就是利用我悔婚另嫁!」
「說什麼騰出位置給我名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齷齪心思,你們就是想要我死!」
她似乎篤定,我和她口中的「他」串通,情緒異常激動,甚至用盡全力推開我,想要起身掐我的脖子。
我自然不可能讓她近身。
正準備抬手擒住她,卻見她的身形猛地一頓。
然後失去意識,暈倒在地。
露出背後,不知何時來的蕭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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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還在疑心,程姝口中的「他」是誰。
看著面無表情,吩咐人將程姝送回江時鏡府上的蕭鬱。
倒是福臨心至一般,突然明白過來。
也對,若無人授意。
憑程姝一個無權無勢,浣衣出生的女子,就算得了江時鏡的盛寵,怎麼也不可能膽大包天到,在江時鏡大婚當日,擅闖他府上替自己求名分。
隻能是有人授意。
授意的那人,還得是身份地位,比江時鏡更高,更有信服力的。
而整個涼州城中,這樣的人隻有兩個。
一個是我祖父。
一個就是祈王蕭鬱。
難怪,她會說「串通」。
若是我,見了昨日退婚另選的那一幕,怕也會下意識這麼認為。
我是沒打算問的。畢竟問與不問,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
可他卻沒打算瞞著,目光坦蕩地望著我。
「對不起,昨日,是我讓她去江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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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意外。蕭鬱會主動坦白,是我沒想到的。
現在想來,上一世,他應當也是這般授意程姝,想要提醒我的。
隻不過,那時我不僅被蓋頭擋住了視線,還被江時鏡的謊言,蒙蔽了眼睛。
現在,看著他緊捏拳頭,明明忐忑,卻還要故作鎮定地解釋。
「這個外室,江時鏡養了好些年,他髒了,配不上你。」
我心中便微痒。
我知道,他的性子實際上並不是此刻表現出來的乖巧純良。
否則,就不會授意程姝大鬧喜宴。
上一世,也不會在我死後。
不顧旁人的勸阻,將我的屍身封在冰棺中,夜夜抱著入眠。
更不要命似的,一步步將江時鏡逼入絕境。
上一世,我見識的,都是他的瘋癲執拗。
此刻瞧他緊張忐忑,竟感覺有些新鮮。
我有心想多瞧一會兒,並不著急答話。
倒是他沉不住氣,豁出去了似的,三兩步上前來,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我今日來,就是想問,你說嫁我一事,還作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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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鬱是被我祖父撵走的。
他剛問完,連我「自然作數」的回答都沒聽到,便被聞訊從校場趕回來的祖父撵走了。
祖父昨夜雖然說,我想嫁誰都行。
但他是何等的人精?
我能猜到的東西,他自然也能猜到。
原本他便因為江時鏡,對我身邊的男人都起了戒心。
回來的路上,大約又聽聞宋府門口的動靜,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便連原本青睞有加的蕭鬱,也不待見了。
甚至借口「皇室姻親無法輕易定下,需日後再議。」三言兩語將人打發走了。
直到拉我回府,關上大門,他都還在叮囑:
「男人的話,不可輕信。」
似乎忘了,昨夜在江府上,是我指著蕭鬱,揚言想嫁他,問人家願不願意娶的。
我知道,祖父隻是疼我。
他擔心我又一次遇人不淑,想多替我試探蕭鬱,便順著他的話,乖乖待在府上。
我原本想,等祖父氣消,明日一早再給蕭鬱送去回信。
可還沒等到第二天一早。
當天夜裡,江時鏡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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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時境是翻牆進來的。
以往有幾年,每每我生辰前一個時辰,他都要帶著酒,翻牆來替我慶生。
因此,看見他突然出現在我院子的時候,我並沒有多少意外。
隻是,我沒料到,他竟然二話不說,便將我打暈。
醒來的時候,外頭的天應當已經黑了。
陌生的房間裡,燈火跳躍著。
角落裡,江時鏡的表情看不真切。
我緩了好一會兒,思緒才漸漸回籠,起身坐起。
見我醒了,江時鏡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
他三兩步跨上前來,想牽我的手。
見我躲開,他微微一愣。
手還停在半空,眸中已然情緒翻湧。
若是讓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我才是那個負心人呢。
上一世,我心儀他,便覺得他萬般好。
但此時,瞧他這副模樣,隻覺得有些好笑。
我輕嗤一聲。
「江小將軍,你來我宋府公然綁人,可真厲害。」
他喉頭微動,神情落寞,緩緩收回手。
「宋黎,從前無論我做什麼,你至少會聽我解釋。」
「我不信你一夜之間性情大變,你是不是,也想起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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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時鏡的話來得突兀,令我心頭微微一怔。
我猜不透他這句話是何含義,不敢貿然接話。
好在,他雖然是問,也並不是真正要我回答。
他苦笑著,輕嘆一聲,自顧自地道:「我曾經做過一個夢,那個夢裡,我們成親了,可我後來還是把你弄丟了。」
「我找了你很久,才在蕭鬱那兒找到你……」
他說得輕描淡寫。
聽在我耳中,卻猶如驚雷一般。
我的胸口處「咚咚」狂跳,思緒翩飛,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這時,腦海中竟飛速升起一個念頭。
「難道他也重生了?」
還未想出個所以然,又聽他繼續道:「我看見蕭鬱為你搜羅珍寶,看見你和蕭鬱相擁而眠。」
他伸出一隻手掐住我的下巴。
「他是不是碰過你了?他碰你哪兒了?這裡?還是這裡?」
說這句話的時候,另一隻手從我的臉頰一路輕撫到肩胛。
我的呼吸一窒,猛地用力將他推開。
但即便退開了,他嘴上也沒停下,甚至瞪大眼睛,神色漸漸癲狂。
「宋黎,是不是因為,上一世你被蕭鬱帶走後,愛上他了?」
「所以,你才悔婚,選擇他?」
他口口聲聲說我變心,卻決口不提他的所作所為。
我終於沒能忍住怒氣,脫口而出:
「是你一連棄我兩次,現在又來裝什麼深情?江時鏡,你現在這副模樣,可真讓我惡心。」
他聞言,表情猛地一頓,繼而苦笑一聲。
「果然,你也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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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胸口處「咚咚」狂跳。
他說「果然」「你也」,幾乎坐實了我的猜測。
我大約能猜到,我會重生是因為蕭鬱求的那九千長生階。
但江時鏡又是為什麼?
我的心中一陣心悸,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又聽他祈求似的問:
「宋黎,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樣,那些事還沒發生,我們可不可以重新來過?」
他問「可不可以重新來過」,讓我有些想笑。
上一世,我確實心儀他。
我原以為,他也是心儀我的。
因為,他會偷偷帶我溜出城,瞧城外的戈壁風光,也會寵溺地,摸著我的頭喚我「小姑娘。」
可後來,我與蘇絳出城時,被悍匪擒住。
明明隻要稍微撐一撐,他就可以將我一起救走。
但他卻隻帶走了蘇絳,將我一個人留在那個匪窩中。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
可即便我拼死保住清白,我的名聲還是壞了。
他出於愧疚,承諾娶我,也當真娶了我。
可上一世大婚當日,外室鬧來府上。
夜裡,他也於新房中枯坐,喝了整整一夜的悶酒。之後也一次不曾碰我。
上一世,若我掀開蓋頭,就能發現他的心思,及時止損的。
可當時我被蓋頭蒙住了眼,也被他的謊言蒙蔽了心。
直到蘇絳假傳聖旨,宋家蒙難,蘇絳被賜死。
不過幾個月後,他又帶回來一個,同蘇絳容貌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
他將他抬為妾室,日日宿在她房中,夜夜笙歌。
就連他調任蘭玉關,我與那妾室同時被俘,利箭同時射來,他飛身上前,也隻劈開了射向妾室的那一支。
一如第一次他棄我一般。
那一次,他也毫不猶豫棄了我。
任由我胸口正中一劍,被羌軍首領泄憤似的劃破臉,最終丟了性命。
明明這些都真實發生過,明明他也記得,卻還妄想重新來過。
我覺得當真有些好笑。
也實在沒忍住,諷笑出了聲。
「江時鏡,你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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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話似乎惹惱了他。
話音剛落,就見他眸色一沉。
他像是發了瘋一般,忽然用力將我拉進懷裡。
猝不及防俯下身來,狠狠咬在我唇上。
直到我口中嘗到鏽味,他才松開些許,惡狠狠地道:
「果然,你就是對蕭鬱動心了。」
「可是宋黎,你別忘了,我才是你夫君!你放心,等我殺了他們,我們就能……」
他應當是想說,「我們就能回到從前。」
但他話音還未落,就被門外突然射來的一隻利箭打斷。
門外的廝殺聲驟起,兵戈相撞聲不絕於耳。
有人來報:「祁王帶人闖進來了!」
幾乎是那人話音落下的瞬間,蕭鬱便持劍衝了進來。
看見蕭鬱,江時鏡的表情猛地一變。
他微眯著眸子,聲音如冬日寒霜。
「祈王殿下,就算你是王爺,也不能擅闖民宅吧?」
蕭鬱卻沒有立即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似乎瞧見了我唇角的血,呼吸猛地一窒,額頭青筋突然暴起。
「我奉宋將軍之命,尋被歹人擄走的宋娘子,這裡不是民宅,是匪窩!」
說著,持劍向江時鏡刺來。
江時鏡從架子上抽出長刀去迎。
兩人從屋內一路纏鬥到屋外。
他們兩人同樣師出我祖父,實力不相上下。
一時間竟也分不出勝負。
我從屋中出來,趁無人注意,撿起地掉落在地上的劍,在手上掂了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