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笑了:「很久,就是很久很久。」
12
昭寧公主遇刺一事,陛下極為關注。
雖然公主並未有什麼大礙,但陛下還是把京都給翻了個底朝天。
終於查了出來,刺客是豐凌皇室中人。
陛下龍顏大怒,要求豐凌王給個合理的說法。
豐凌連夜派了使臣前來,向陛下與昭寧公主道歉。
我聽說了這件事,抱怨道:「怎麼隻給公主道歉啊?難道受傷的不是你嗎?怎麼不給你也道個歉。」
我順手倒了杯水,遞給了他。
李淮接過,卻並沒有喝,低頭看著那水微微地晃動,自言自語道:「無妨,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因禍得福?」
我站起來,左望右望,隨後還蹲下來去桌子底下看了看。
他不解:「你這是做什麼?」
我站了起來,朝他攤手:「福在哪裡?」
李淮忍不住笑了,他也不說話,就盯著我看。
他的眼睛,澄澈又清亮,像是春日裡經陽光照耀的一汪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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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得我有點不自在,不知道怎麼了,我突然有點不好意思。
許是剛才熱茶喝多了,我怎麼感覺我有點熱。
還偏偏隻有臉熱。
還越來越熱。
我輕咳兩聲,忙轉過身去,不去看他:「算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良久沒有人說話,屋內陷入寂靜。
我也不知道李淮為什麼在那裡坐著不說話,可這氣氛實在是過於尷尬。
可我又不知道同他說些什麼。
我越想找點話題打破僵局,我的臉就越燙。
急的,肯定是急的。
我都急出汗來了。
許久之後,還是李淮先開了口:
他背對著我,輕聲道:「估計豐凌這次前來,是想在致歉的同時,和我們大齊商議一下和親的事宜。」
「和親?」
我轉過頭,看向李淮。
這一轉頭,我好像知道為什麼李淮剛才和我一樣,不說話了。
他的耳根子,似乎比我還紅。
這都是什麼破茶!
喝完就熱,我再也不要喝這個茶了!
稍微地平復下心情,我上前問他:「你怎麼知道豐凌來是想和親?」
他笑:「我猜的。」
「那你可能猜得不準。」
我說得很是篤定。
「我大齊隻有昭寧一位公主,她也早早地與豐凌嫡子訂了婚約。如今嫡子早逝,斷也沒有讓她嫁給其他王子的道理。
「所以,你猜得肯定不對。」
李淮看著我一臉自信的模樣。
片刻之後,他也了悟地點點頭:「還是你聰明又自信,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可他明明是在誇我。
我怎麼平白地倒聽出了一絲笑話我的意味。
我在心底暗暗地叫罵。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哼。
13
我從醫館出來,發現林遇風在馬車前等我。
他的面容憔悴了幾分,想來是在那裡等我等了很久。
我不想理他,越過他要上馬車。
可他卻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力氣一向很大,但是今日卻明顯地克制了幾分。
甚至於我都能感覺到,他的手還在微微地顫抖。
他又向我道歉:「阿檀,你原諒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將手腕從他手中抽出,轉頭看向他:「林遇風,若我沒記錯,你並不認識昭寧公主。」
他嗫嚅半晌,最終開了口:「也算是……不認識。」
我更感可笑:「以你的武功,若是想救,我和昭寧公主都會無礙,我說得沒錯吧?」
他垂下眼睫,聲音低低的:「是……」
「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我實在不想與他多言,正待離去,可是林遇風又再一次喊住了我:「阿檀。」
我沒有停下腳步。
他繼續道:「阿檀,我真的是……真的是有所苦衷……」
他的聲音顫抖又滯澀,仿佛還帶著哭腔。
我沒有理會他,轉身上了馬車。
但我剛剛坐好,卻又聽見車外有人喊我||:
「沈小姐。」
我掀開車簾,竟然看見了昭寧公主身邊的嬤嬤。
嬤嬤看向我,行了個禮:「公主有請。」
她稍微地頓了頓,又看向林遇風:「林侍衛,也一同去。」
我對這個安排感到疑惑,下意識地看向林遇風。
我想,我還從沒有在一個人的臉上,看到過這麼復雜的表情。
或有慶幸,或有解脫。
或有懊悔,或有痛楚。
萬千情緒匯聚,林遇風的臉色變得煞白。
他抬起頭,看向嬤嬤,似是多年來一直在等著這一刻,又似是下定了許多的猶而未決的決心——
最終,他隻輕聲道:
「是。」
14
我和林遇風,一同來到了公主府。
我這才發現,這並非一場簡單的會面。
陛下、太後、昭寧公主,甚至於前幾日從豐凌來此的使臣也在。
還有,我爹竟然也在這裡。
我從未見過這樣大的場面,忙一一地向前行禮。
行禮完畢,我起身站定時,發現豐凌使臣竟突然臉色驟變。
他的眼睛裡閃過猶疑,閃過不可置信,但理智讓他緊握著雙拳,竭力地遏制自己的情緒。
陛下瞧出了他的變化,微微地笑了笑,向我介紹說:「阿檀,這是豐凌二王子。」
我點頭:「二王子殿下。」
陛下笑著,越過我去看向林遇風,再次向我介紹:
「阿檀,你身後的,正是豐凌嫡子。
「豐凌三王子,赫連成。」
我的後背猛地一僵,但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二王子已然上前一步,轉過頭怒目圓睜:
「大齊皇帝,你們究竟在搞什麼鬼?我三弟兩年前就死了,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陛下的語氣不緊不慢:「多年前,豐凌王後因巫蠱罪被五馬分屍,王後一族被誅。三王子自小被囚,直至兩年前才傳出死訊。
「這是你以為的,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在他被囚後不久,朕就找人把他接了出來,化名林遇風養在京都,一直以來,朕都在等這一天。」
二王子擰著眉頭,忽地恍然大悟,仰天大笑幾聲,眈眈看向陛下:「大齊皇帝,那刺殺公主的豐凌刺客,也是你安排好的吧?
「目的,就是引我入大齊,你好偷梁換柱,讓赫連成那小子回去繼承王位,讓我豐凌十四州歸順於你,是不是!」
陛下笑道:「二王子,當真聰敏。」
二王子望著陛下,竟然大笑:「大齊皇帝,你真以為,我隻是帶著使團那幾個人來的?我豐凌三萬壯士早已埋伏在京都周圍,倘若我出了事……」
他環顧四周,扯起嘴角陰沉地笑著:「你們,誰都別想活!
「據我所知,你們京都的守軍隻有不到兩萬人,且戰力低下。精兵騎銳都在南疆,等到他們來的那天,京都早就一片廢墟了!
「你們不想一起死,就放我走!」
「……」
屋內一片寂靜,直至一個清朗的聲音將此打破。
「我南疆軍士,早就等候多時了。」
我循聲望去,屋內又走出了個熟悉的身影。
一身月白色袍子,右臂上還纏著白布,面容有些蒼白,但聲音卻很有力度。
他走上前,向著二王子亮出腰牌。
「我南疆五萬大軍,早已埋伏在城郊,隻待陛下一聲令下。
「二王子,比起陛下,你還是少算了一步。」
李淮看著二王子,臉上仍舊是他那一直以來的淡淡笑容。
二王子的手已然按上了劍鞘,他皺眉環視四周,隨之猛然一個起身,將劍架在了離他最近的我的脖頸上。
刀劍壓住我的肌膚,慢慢地刺了進去。
疼痛之間,淡淡的血腥氣逐漸地彌漫開來。
他竭力而喊:「都滾開,不然我殺了她。」
林遇風最先慌了神,他衝著二王子喊道:「赫連祈,你放開她!」
二王子轉而看向林遇風,言語間顫抖著悲痛:
「赫連成啊赫連成,你忘記了你還姓赫連嗎?你當真要做那叛國賊,帶著我們豐凌十四州,投誠於他們嗎!」
林遇風咬著牙,字字泣血:「赫連族可還把我當作家人嗎?
「你們殺害我的母親,侮辱我的姐姐,殘殺我母家全族的時候,怎麼忘記了,我也姓赫連。
「這麼多年,我就是在等這一天。我的痛苦,我要你們統統地償還。」
多年壓抑的痛苦,在此刻幾近爆發。
林遇風的全身都在不住地抖動。
二王子的劍已經慢慢地割進了我的脖頸,他衝著林遇風不住地喊罵,罵他狼心狗肺,罵他背判國家。
在餘光中,我看見了李淮的身影,掩映在持刀圍著二王子的層層侍衛之後。
他的手,緩緩地舉起了一張弓。
長箭上弓,他右臂上的傷口還沒有愈合,隨著拉弓的動作,鮮血已經不斷地從中流出。
二王子情緒激動,層層侍衛在不斷地走動。
這樣難的處境,要一箭射殺,實屬太難。
非高手所不可得。
更何況,李淮這種雖然出身將門,但自小身體孱弱,直到年歲稍長才開始習武的人。
我和他的眼神對視了一瞬。
他好像在問我:「阿檀,你信我嗎?」
我忍著脖頸間的疼痛,朝他笑了一笑。
我在告訴他:「我信你。」
我從來沒有這樣相信過一個人,把性命這樣放心地交付於他的手中。
但如若這個人是李淮,那我想我願意去信一回。
我看見李淮手中的弓一松,長箭越過層層人群直接奔我而來。
我閉上眼。
一聲哀號,二王子的胸口正中一箭。
就在他中箭的瞬間,侍衛猛地湧上來,將他俘獲。
抵在我脖子上的劍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松了一口氣,再睜眼,隻見李淮朝我跑來。
他把我擁在懷中,用帕子按住我的傷口,輕輕地撫摸著我的發梢。
他不斷地撫慰著我:「沒事了。」
我把腦袋埋在他的心口,聽著他因緊張而劇烈跳動的心。
在這時,我特別想和他說一句話。
我想告訴他,我願意和你回南疆去看梨花。
看很久很久。
看一輩子。
15
事情全部按照陛下的計劃在進行。
豐凌王已經病重,二王子本是最大的即位之人。但卻在京都,被流落在外的豐凌三王子赫連成所誅殺。
二王子所領的三萬大軍,被李淮堵在了半路,遲遲無法進京。
赫連成拿出了昔日二王子設計害豐凌皇後五馬分屍,害他母家一族慘死的證據。
豐凌皇室震動,為其平反。
陛下履行了婚約,著其與昭寧公主擇日完婚。
赫連成也向陛下許諾,他日即位,豐凌十四州歸順大齊。
一切向好。
林遇風,或許就要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存在的,是豐凌王赫連成。
昭寧公主大婚之日,她說想見見我。
我去了。
第一次,昭寧公主沒有冷著臉對我發脾氣。
她溫柔地笑著,注視著我。
她笑得很好看,但眼睛裡卻淚光隱現:
「阿檀,其實我並非是討厭你,我是羨慕你。羨慕你想喜歡誰就喜歡誰,想說出你的喜歡,就可以說出你的喜歡。
「我貴為公主,受萬民供養,理應為萬民擔責。我無怨,卻有悔。我後悔我這一生,從沒有真正瀟灑肆意地活一次。
「所以阿檀,一輩子就這麼長,千萬別辜負了自己。」
她的聲音低低的、緩緩的,就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
「我這一生啊,就要囚在豐凌了。和一個我不愛的人,也不愛我的人,或生或死,再不能回家了。
「和他走吧,去南疆好好地看看,看看這大好河山。
「看看那裡的春天,該多麼美。」
她笑著,眼角的淚再也含不下去,順著眼眶緩緩地滑了下來。
一顆一顆,墜在了她的紅妝笑顏上。
像是一朵盛開後,就要即刻枯萎的花。
我很想安慰她,但卻又不知道如何說出口。
昭寧公主上婚車的時候,林遇風騎在馬上,轉過頭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或許在這一刻,我才明白,為什麼他那日下意識地救了昭寧。
如若沒有昭寧,就沒有和親,就沒有大齊皇帝對他奪位的名正言順的支持。
他等待了十數年,蟄伏了十數年的光陰,或許就要付諸東流。
昭寧公主的婚車逐漸地遠去,十裡紅妝,聲勢浩大。
我轉頭往回走的時候,忽然看見城牆之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白衣獵獵,迎風而動。
我笑了。
他的嘴巴動了動,我並沒有聽清。
但我好像聽懂了他的意思。
他好像在說:「怎麼樣,這回該和我回南疆看梨花了吧?」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