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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紅蓮 3439 2025-01-26 14: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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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紅蓮嫁給我大哥當衝喜娘子的時候,我才六歲。


    因她是個傻子,京城上下沒人瞧得起她。


    直到那一年,她做了件讓所有人都驚掉下巴的事兒。


    從那以後,隻要說起她,滿京貴胄,沒有不誇的。


    1


    大哥一出世就身子弱。


    祖父在世時為他請遍了名醫,這才勉強將他養到十八。


    老人們都說,他這身子太弱,若不衝衝喜,怕是扛不到弱冠。


    於是母親四處打聽,最後定了京郊一農戶的女兒——許紅蓮。


    紅蓮過門的時候,侯府上下張燈結彩,賓客們都笑呵呵地與我們道喜。


    可我覺得,他們臉上的笑還帶著別的意思。


    但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又琢磨不出來。


    我想不明白,便去問母親身邊的劉嬤嬤。


    她是母親的陪嫁,家裡的事兒,就沒有她不知曉的。


    往日我有什麼不懂的去問她,她都答。


    隻是這一次,她摸了摸我的頭,隻嘆氣,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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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大家伙送了大哥與新娘子入新房,我都沒能得到答案。


    夜裡睡覺時,我腦海裡總會出現那些賓客的臉。


    翻來覆去睡不著,我便披了衣裳,躡手躡腳地去了母親屋裡。


    我本是想與她一塊睡的,隻是才剛進門,我就聽到她在哭。


    「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阿宴也不至於這麼苦……


    「現下滿京城的人都笑他,堂堂世子,卻娶了個泥腿子……」


    她說著就哭得更厲害了。


    阿宴就是我大哥。


    爹娘感情向來好,但就是子嗣不多。


    大哥都十二了,他們才又生了我。


    大哥是個藥罐子,我又跟個豆芽菜似的,六歲了還不如沛國公府的小七高。


    要知道,小七才四歲呢。


    每每說起我與大哥,母親總是要落淚。


    她說,這都是她的錯,沒將我們哥倆養好。


    我剛要進去寬慰她,就聽到父親嘆了一口氣。


    「那孩子八字最適合阿宴,雖說傻了些,但隻要她能好好地與阿宴過日子,便也不錯了。」


    聽得這話,我突然就明白那些賓客為何要那樣笑了。


    原來大哥的新娘子是個傻子啊。


    2


    紅蓮的確是跟別人都不一樣。


    她不喜歡我叫她嫂嫂,要我叫她名字。


    她不識字,也不會針線活。


    世家姑娘都會的琴棋書畫就更不用說了,她連琴都沒見過。


    小七都能背三字經了,她卻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新婚第二日,她給父親、母親敬茶的時候,也不會行禮,隻磕頭。


    我見她磕得那麼用力,都有些擔心她會不會把腦袋磕壞。


    不過她會的也很多。


    她會翻地、會育菜秧,還會養小雞兒、小鴨兒……


    她廚藝也不錯。


    極其普通的蘿卜被她切成細細的絲兒,熱鍋冷油一炒,盛起來,再煎幾個雞蛋,放滾水打湯,再將炒好的蘿卜絲兒放進去,蓋蓋兒煮個半刻鍾,香味就鑽進我鼻子裡了。


    喝一口那湯,眉毛都差點兒鮮掉。


    她還會用草葉子給我編螞蚱、編小鳥。


    因她不會管家,也怕父親、母親,所以平日裡她很少出門。


    大哥在屋子裡看書寫字的時候,她就坐在邊上犯困。


    實在坐不住了,她就會扛著鋤頭到隔壁院子裡翻土。


    那院子原本是給她自己住的,她說太大了,一個人住不習慣。


    大哥便叫人將她的東西都搬到了他的院子裡,那院子就空了出來,給她種菜、養雞鴨。


    每當她扛著鋤頭路過我這頭,我就甩掉長篇大論的先生,偷偷溜過去找她。


    我看著她在日頭下翻土、種菜,不解地問:「府裡有採買的管事呢,管事會買菜,你種這些做甚?


    「太陽那麼大,曬死個人!」


    她一聽這話,就抬頭看了看天。


    見太陽的確大,便跑去池子邊,摘了一朵荷葉放在我頭上,又歪著腦袋仔細打量我。


    見日頭曬不到我了,她扭頭又繼續種菜。


    我看著她將菜苗都種下去,又看著她去給小雞崽兒們喂食,一看就是一下午。


    我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想溜回去趕先生布置的功課。


    可一回頭,就看到了面沉如水的母親。


    紅蓮見了母親,也趕緊放下手裡的鋤頭,局促地站在原地,半晌不敢說話。


    母親定定地看著紅蓮,面上看不出喜怒:「聽巧姑說,這一個多月來,你從未與阿宴圓房?」


    巧姑是府裡新來的一個嬤嬤,劉嬤嬤說,她是燕喜嬤嬤,負責大哥院子裡的事兒。


    我不懂什麼是圓房,但光看母親這個表情,我就知道她怕是跟我一樣,也闖禍了。


    因為我每次闖禍的時候,母親就會這樣嚴肅。


    「說話呀!」母親見紅蓮半晌不吭聲,都有些急了,「你可是嫌阿宴身子骨不好?」


    「不!不嫌的!」紅蓮搖頭。


    母親聽了這話,臉上表情稍微松了些,但依舊不高興:「既不嫌,為何這麼久了不曾圓房?


    「先前我就跟你爹娘說好了的,你嫁過來,就是要好好與阿宴過日子的!怎的一進了門,就變卦?」


    「不變卦的!」紅蓮急切地抬起頭,「我娘說:『姑爺身子骨弱一些,要好好養,養好了再要娃娃咧。』」


    說到這裡,她就定定地看向那些在追逐打鬧的小雞:「要養咧。雞崽兒大了,都給他吃,身子就好了。」


    母親愣了一下:「你養這些雞鴨,就是為了給阿宴補身子?」


    紅蓮的注意力依舊在那些小雞身上。


    但她點了點頭。


    3


    紅蓮對大哥的確很好。


    她知道大哥愛幹淨,所以一天擦大哥的書案三遍。


    她種的菜,也是先給大哥吃。


    老母雞下的蛋兒,她也攢著。


    攢夠了二十個,就開始變著法兒給大哥做。


    或煎、或蒸、或炒,日日不重樣。


    她還不許大哥吃人參、鹿茸,每每大夫來勸,她就梗著脖子跟大夫吵。


    「毒著咧,不吃!」


    「哎呀!世子身子虛弱得很,若沒這些滋補的吊著,不行的!」


    「就是不吃!你走!都走!」


    那幾個老大夫氣得直跺腳,最後隻能去找大哥。


    可大哥也願意聽她的。


    她說不吃,他就一口都不吃。


    除此以外,她還每日拉著大哥坐在她菜地跟前曬太陽。


    有時候我偷溜過去了,就看到大哥坐在那兒看她翻地。


    見我來了,她就照例給我摘一朵荷葉,唯恐日頭曬著我。


    可一個夏天過去了,我從未見她給大哥遮陽。


    入了秋,大哥就不能光坐在菜地跟前看她幹活了。


    她不知從哪兒弄了另外一把鋤頭,叫大哥也脫了鞋襪去翻地。


    大哥沒拒絕,父親、母親事後得知此事,也沒阻攔。


    不過有些奇怪的是,大夫都說大哥斷不得人參、鹿茸,可他都已經好幾個月不吃了,身子卻沒變差。


    沒變差不說,氣色還好了不少。


    母親見了,很是歡喜。


    她與父親說:「多虧你攔著了我,不叫我插手他們夫妻倆的事兒。你瞧瞧,他們現在多好。」


    沒等父親接話,她又說:「原本我還有些擔心阿宴會嫌棄她的出身,也怕她嫌棄我們阿宴身體差。誰承想,他們倆還真能過到一塊去。


    「隻要他們兩口子能好好的,我這心呀,就踏實多了。」


    「都與你說了,紅蓮的八字很適合阿宴。」父親摸了摸胡須,沒再多說什麼。


    4


    入了冬,天就漸漸冷了。


    紅蓮的菜地早就空蕩蕩的,雞鴨鵝也都被她趕進了雞圈。


    隻有太陽大的時候,她才放它們出來撿地上的東西吃。


    不種地了,她時間就多了,開始在大哥書房裡翻這個、看那個。


    大哥最不喜歡人進他書房了,就算是父親,也不行。


    可紅蓮在裡頭東摸摸、西碰碰的,他也不生氣。


    他還親自教紅蓮寫字。


    隻是她的字著實太難看了。


    用小七的話來說,那些剛孵出來的小雞兒在紙上跑兩趟,最後出來的筆畫都要比她寫的工整些。


    小七並非笑話她,有時他還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架勢,小小年紀就跟先生似的,拿著毛筆一筆一畫地教她寫。


    倒是外頭的人,每每在宴會上見了她,總要過來打趣幾句。


    有問她娘家今年地裡產出幾何的,也有問她養的雞鴨可有被大雪凍死的,有些人更是直接問她,這侯府大娘子當得可高興……


    他們問這些話的時候,眼底裡都是戲謔。


    我趕忙將她護在身後,隻是沒等我開腔,她就一句一句地答了。


    「去年光景好,我們家的糧食比往年要多一些。


    「雞鴨都好呢,雪是大了些,但我修了雞圈,雞圈裡有很多幹草,凍不著它們。


    「隻是這大娘子不好當,我不懂規矩,也不會琴棋書畫。每次出來,都怕給侯府添麻煩,也怕你們笑話我呢……」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很是認真,壓根就沒有別的意思。


    那些問話的人聽了,一個個臉上訕訕的,最後都尋了借口散開。


    回府的路上,她有些局促地問我:「我是不是給家裡丟臉了?」


    我果斷地搖頭:「才沒有!紅蓮可厲害了,滿場的官眷,就你會種地會養雞鴨!她們都不如你!」


    「沒給家裡丟人就好。」她說著就長舒了一口氣。


    可從這一日開始,原本每日隻寫一個時辰大字的她,也加練到兩個時辰。


    那時我就覺得,紅蓮一點也不傻。


    她可聰明了。


    到了來年開春,她的字不再像吃多酒到處亂躺的雞,起碼是能站起來的了。


    她還問我與小七,請個教琴棋書畫的先生要多少銀子,她想學,但錢不夠,得多種些東西,賣了好攢錢請先生。


    小七看了看她那雙常年幹活的手,為難地說:「嫂嫂,要不不學了吧?」


    我也覺得紅蓮學這個不合適。


    她這雙手,可以翻地,可以喂雞鴨,也可以燒菜,就是無法撥弄琴弦。


    但她不死心。


    大哥見她想學,便手把手地教。


    這一教,就從春節教到了四月,最後她的琴聲還是處於能要人性命的階段。


    畫畫就更不用說了,每次她讓我看她的畫作,我連蒙帶猜半日,都猜不出個準兒。


    下棋也一樣。


    我與小七陪著她下了幾個月,她最後還是喜歡將棋子放在四方格裡頭。


    漸漸地,她收了學琴棋書畫的心,隻一心練字,外加搗鼓她那院子。


    隻是還沒入夏,母親就不許她扛著鋤頭到處跑了。


    不為別的,就因為她肚子裡有小娃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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