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3.
入冬時,秦夫人臥在暖閣裡,聽我回稟上個月的家計。
「女兒聽聞晉國公老夫人禮佛,親自抄寫了佛經在她老人家生辰時送去,今日晉國公府下了帖子,邀母親去聽經誦福。」
秦夫人猛然坐起身:「晉國公府?」
我笑著點點頭。
京中貴族以五朝功勳晉國公府為首。當年秦家雖因狀告我蘇家封侯,但卻不被其他公侯家瞧在眼裡,很少有宴會會請秦家,尤其是晉國公府,秦家一車車的貴重禮物送去,連個好臉色都沒有博得。
「到底是我兒能幹。」秦夫人滿臉喜色。
我趁著她高興繼續說道:「女兒想,如今既然晉國公府抬舉咱們,不如再做些善事也好對老夫人的心思呢?」
秦夫人很是贊同:「你繼續說。」
「咱們京郊一處莊子,就夠一方百姓過活一年。可在咱們府裡,不過是給下人們多添道菜的花銷。既如此,不如將莊子裡豐收的瓜果糧食,都由樂善堂發放給窮人過冬。於咱們府上沒損失太多,卻輕易得了個好名聲。晉國公府不得高看咱們一眼?再者,六皇子臉面貼金了。說不定,連陛下都會贊賞父親呢。」
秦夫人聽得兩眼泛光:「就按你說的做。」
「母親放心,女兒定去樂善堂親自安排此事。對了,冬日吃肉,雖暖身卻也影響脾胃,女兒想請樂善堂的郎中開些膳食藥,加入到父親和母親的飲食中,也好調養身體。」我聽到寧遠侯進來後特意說道。
寧遠侯朗聲大笑:「好啊,你母親從前管家隻管下人,何曾管過我?還是有女兒好,貼心孝順。那膳食的方子,給你和秦深、淺淺都備上。等你嫁進六皇子府上,咱們秦家的好日子還長著呢,可得把身子養好了。」
我應聲告退。
是啊,日子還長著呢,一定要把身子養好了。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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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侯府救助窮人,作為當家主事的大姑娘,我去樂善堂的次數自然也多了些。
京中權貴們紛紛效仿,將自家莊子的存糧送來交於我一並打理。
我特意在人多時讓郎中開了補脾胃的藥,郎中笑道:「大姑娘吩咐一聲,自會讓人送去府上,何需親自來?」
我笑道:「這些日子操心過冬糧食的事情,本就常來。加之是為父母開藥,怎敢讓旁人代勞?」
郎中連聲贊嘆:「果然大姑娘孝順,難怪侯爺夫人能放心把侯府交給您。」
我前腳拿著藥進了侯府,後腳樂善堂就把這消息傳了出去。
秦夫人日日紅光滿面:「我的兒,如今不隻晉國公府時常邀約我們,其他王孫貴族也巴結著我們寧遠侯府。這都是你的功勞啊,陛下聽聞你帶領公爵王孫們救濟窮人,誇你父親教女有方,今年的除夕宮宴,咱們寧遠侯府也在下帖名錄中。」
我笑得矜持:「都是父親母親教得好。可見陛下喜歡咱們做善事,既如此,女兒想不如咱們以後就從樂善堂請郎中,一則他們醫術並不差,之前把府上的下人們都治好了。二則咱們請太醫雖說不花錢,但哪次少過打點?每每打點總得十來兩銀子。可樂善堂哪怕隻給一兩,他們也樂得抱佛了,給個四五兩他們便能救助更多窮人。如此,豈不是更合陛下心意?」
秦夫人拍手稱好:「好,不過花些銀子的事兒,給誰都一樣。能給咱們帶來好名聲那自然最好。」
樂善堂派來給寧遠侯府看病的郎中,是秋娘的相公。
他識眼色,明世故,把寧遠侯夫婦哄得樂得找不到北,幾次診治後寧遠侯徹底放心把自己的身體交給他。
於是從那以後,每一次寧遠侯吃的藥物中都會添加微量的「渙散籽」,這是一種慢性毒藥,平日會讓人精神更加集中,從而顯得神採奕奕,看起來似乎是身體好轉,實際底子卻被慢慢耗空。一旦受到外部刺激,此藥物便會被催化,徹底釋放毒性,並且難以察覺。
下這藥,唯一需要的就是時間和催化的契機。
我曾經想,隻要接近了寧遠侯獲取了他的信任,我大可以一劑鶴頂紅要了他的命,但事後我必定逃脫不了幹系。
可是現在我不能,我得殺了他之後還要安然無恙地活下去。
不然,我的淺淺就真的成孤兒了。
為了淺淺,我可以再隱忍五年,讓他死得無聲無息,把自己擇得幹幹淨淨。
25.
在等待寧遠侯慢慢中毒的日子裡,我也不能闲著。
我要查清楚當年蘭貴妃病逝的真相,我要借蕭鐸的身份來還我蘇家清ƭů₀白。
年關臨近,我讓秦深約蕭鐸到樂善堂:「若是皇子能親自來為窮苦百姓分發年貨,定能彰顯皇家愛民風範。」
「如今京城裡,人人都知道你樂善好施,有一顆慈悲心。」蕭鐸忙完後喝完一盅茶說道。
我笑著給他續滿水:「都是依託六皇子關照,他日若六皇子需要我,當牛做馬我也願意。」
蕭鐸接過茶水沒有喝,俊美的臉上有了一絲不滿:「我為何要你到那當牛做馬的地步?我隻要你過得好我就安心了。若真要論,那你便嫁給我吧。」
我歪著頭看他,笑得很歡快:「那六皇子是想娶秦家大姑娘,還是想娶我元清?」
「我管你姓什麼,我隻知道你便是你。」蕭鐸一臉堅定地答道。
雖然讓蕭鐸對我有好感是我計劃的目標,但他對我的喜歡來得太快,來得沒有由頭,讓我不由得心慌。
而且,經過這幾次接觸,我發現他並不像寧遠侯說的那樣「心性純良,沒有城府」。相反,他總能一眼看透我的目的和想法。他更像是一匹陰鸷的狼,卻偽裝成了純善的搖著尾巴的狗。
「我若要嫁人,不管王孫貴族還是販夫走卒,一則要我傾心,二則我要做正室。」我強忍著心慌繼續說道。
「我如今已經有了封號有了府邸,明日我便去向父皇請旨,賜婚於你我,迎你做六王妃。」蕭鐸突然起身盯著我說道。
「六皇子就這般篤定,我已傾心於你?」
蕭鐸聽到這話,笑道:「你利用母妃引起我的注意,又含蓄告訴我你想要掌權秦家是為了日後幫我更好地打理王府。如今又約我來這兒說出這番話,即便你隻是想利用我,至少我在你的擇婿範圍內。」
「如若我沒有那麼真心呢?」
「沒有人比我懂你的處境,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心裡的苦楚,也沒有人像我這樣不在意你的身份和所有。早晚你會傾心於我。」蕭鐸突然扶著我的肩頭說道。
我看著他的眼神逐漸堅定:「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從孤女到寧遠侯府當家大姑娘,這一路走得太艱辛。等你嫁給我以後,所有的事情我來操心,你好好休養。」
說完,他又低聲說了一句:「可你明明不過十五歲,卻老成得仿佛已經三四十歲一般。」
我緩緩坐在椅子上沒有出聲。這是近十年來,除了秋娘外第一次有人跟我說ṱų⁸「你一定很累吧。」
蕭鐸蹲在我面前繼續說道:「你第一次見到我是在你十三歲時被認作養女以後吧?而我卻在你剛進秦家時就見過你。那時候秦深帶我偷偷地去看元淺,說那小姑娘很可憐,他接來府裡住。我便看到了在一旁低眉順眼的你。嘴角笑得厲害,眼裡卻是疲憊和冷漠。」
「淺淺被你照顧教養得很好。如今十歲的她,活潑可愛,天真爛漫,秦深說隻要買好吃的,淺淺就會笑出兩個小梨渦。她明明寄人籬下,卻不自卑,不用委屈自己。可你十歲的時候呢?明明是個小姑娘,卻要謀劃得那樣辛苦。」蕭鐸言語裡多了一分心疼。
我低著頭:「我吃過苦,自然要讓我妹妹的日子過得甜一些。」
「你心疼淺淺,我心疼你。我知道你吃過苦,所以我想讓你的日子也過得甜一些。」蕭鐸輕輕牽起我的手,柔聲說道。
我一直攢著的淚水,突然就控制不住,吧嗒吧嗒一滴滴地落在了蕭鐸手背上。
26.
隔天,蕭鐸真的向皇帝請奏要娶我為王妃。
聽到這消息後,第一個反對的是太子。
秦深不解:「太子素來與父親交好,六皇子又尊敬他,為何反對?」
寧遠侯如今也不避著我了,笑道:「因為他比誰都了解兵權有多重要。當年他與我一同將蘇家扳倒,除去了賣國賊,他做了太子,我被封了『寧遠侯』,他依靠的就是為父手中的兵權。如今,為父已是一品軍候,軍中有多少將軍都是出自我秦家?他忌憚也是正常。」
我笑著聽寧遠侯講他如何踩著我父親的屍骨上位,斟了一杯酒給他隻當在聽故事。
寧遠侯接過酒笑道:「果然有女兒貼心。清兒放心,這次無論花多少銀子,父親也會籠絡好各家說服陛下同意六皇子與你的婚事。」
我一臉嬌羞地點點頭,沒說話。
秦深笑道:「長姐與六皇子兩情相悅,咱們自然得盡力。」
寧遠侯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六皇子自從幼年喪母後,受到了打擊。膽小純良,在陛下的疼愛中長大,最不會的就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爭奪戲碼。為父把你送到六皇子身邊,一則是為了讓你陪伴他緩解喪母之痛,二則ŧû⁷也是為你做考量。等你襲爵後,皇族裡也好有個依靠,以後他做了你姐夫更會關照於你。」
秦深卻不在意:「就算沒有爵位,兒子也能考科舉。兒子與六皇子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隻要他和長姐過得好就行。」
寧遠侯嘆了口氣,沒再繼續往下說。
我貼心地替他斟滿酒,看著他一杯杯地下肚。心中暗喜,多喝些才好,日後藥效來得更快一些。
我知道,寧遠侯看中的是蕭鐸比太子好拿捏,他定會全力扶持蕭鐸,如若蕭鐸能繼承大統,按照他的計劃便會成為他的傀儡。
隻可惜,他不了解真正的蕭鐸。
那日以後,盡管太子極力反對,但我素來名聲好加之寧遠侯到處活動,每日都有公爵上書替六皇子求情。
皇帝最終念及蘭貴妃,恩準了這門親事。
27.
自從皇帝賜婚後,淺淺整日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後。時而唉聲嘆氣,時而淚眼汪汪。
「姐姐,你嫁人以後,我怎麼辦呢?」淺淺坐在矮凳上一臉惆悵地問道。
我笑道:「自然是跟姐姐一塊兒去六皇子府住呀。」淺淺不是秦家養女,按禮數是要跟著我走的。
「除非,你舍不得秦深哥哥想要留在侯府?」我捏了捏淺淺的肉臉頰打趣道。
淺淺嘆了口氣低聲道:「秦深哥哥待我好極了。他長得好看,心地善良,我一想到以後要和他分開就有些難過。」
聽到這話,我心裡一咯噔。
走這條路,我最擔心的便是淺淺一天天長大後真的會喜歡上秦深。按照我曾經的設想,我蘇家死了多少人,他秦家就要如數陪葬多少人。
但是自從到秦家以後,發現秦深善良淳厚,並不像寧遠侯那般勢利薄情,作為六皇子的伴讀,看來他很是合格,先生把他教得非常好。平日裡對我也是恭敬有加,對淺淺更不用說。
說實話,我並不想傷害秦深。可若是他真與淺淺相互喜歡,等我殺了寧遠侯以後他還會喜歡淺淺嗎?等那時候,淺淺怎麼辦?
「姐姐,姐姐,你有沒有聽我講話呀?」淺淺把思緒已經飄遠的我拉回到了現實。
我調整情緒笑道:Ţú⁾「在聽呢,小丫頭長大了,有心思了。你放心,等咱們到六皇子府後,你也會經常見到秦深哥哥的。他和六皇子那樣好,定會經常去看你的。」
淺淺聽完這話,笑得很歡快:「那我就放心啦。」
28.
定親的日子選在立春後,秦夫人給我準備的嫁妝規則趕超國公府。
我知道,她一是要做足寧遠侯府的面子,二是要拉攏蕭鐸,才會舍得花這麼多錢。
隻是人算不如天算,還沒等定親,宮裡就敲了喪鍾,太後薨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