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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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兩世,陸姨娘都得寵多年卻始終無所出,我這才起了疑心暗中去查,沒想到竟有意外收獲。
陸姨娘原也是官家小姐,隻可惜家中獲罪,被殃及賣進了教坊司。
雖說她隻在教坊司裡待了半年,還是清白之身,便被青梅竹馬的侯爺上下打點贖身為妾,可老夫人仍然對她不屑一顧。
好在侯爺雖專寵陸姨娘卻非獨寵,在外頭從未斷過眠花宿柳,老夫人這才放下心來。
可未娶正室夫人前收個妾室是一回事,正室夫人未進門妾室便誕下庶長子又是一回事了。
得知陸姨娘私自停了避子湯藥有了身孕後,老夫人特地支開侯爺,強行給陸姨娘灌了一碗又一碗的落胎藥。
陸姨娘險些血崩而亡,自此落下病根,再也不能有孕。可她深知侯爺是個孝子,便隻對侯爺說是自己不當心落了胎,並未提及老夫人的半句不是。
但侯爺和老夫人都沒想到,陸姨娘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陸家小姐。經歷了滅頂之災和教坊司中的半年磨礪,早已教她學會了隱忍和蟄伏。
一年前老夫人去上香,恰逢有賊人在寺廟中作亂,一片混亂中老夫人被擠下高臺,摔成了癱瘓。
所有人都隻當這是一個意外,侯爺也從未起疑,可我見識過陸姨娘的手腕,自然有所懷疑。
陸姨娘給我敬茶那一次,當我故意說出能夠徹底治好老夫人時,看見她臉上剎那間難以掩飾的驚慌神色時,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那麼接下來,事情就簡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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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整以暇坐在桌邊,意味深長道:「妹妹不願承認也無妨,明日起我便派人日夜守著老夫人。至多再等一個月,老夫人就能開口說話,到時就能親口指認害她的真兇了。」
陸姨娘僵立在原地,許久,忽然屈膝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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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既然什麼都知道了,卻沒有直接向侯爺告發,定是另有所圖。夫人不妨直言,隻求能給妾身一條生路。」
我點頭,「我最喜歡和妹妹這樣的聰明人說話,既然如此,我就開門見山了。其實醫治好老夫人對我也沒什麼好處,我這般勞心勞力也不過是為了討侯爺的歡心。」
說到這裡我頓了頓,苦笑道:「可咱們侯爺不是個長情的,以我的姿色,恐怕等醫治好了老夫人,我的恩寵也就到頭了,但我還要為肚子裡的孩子打算。」
陸姨娘疑惑道:「夫人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我從懷中拿出一個瓷瓶,遞給陸姨娘,「既然侯爺靠不住,我就隻能把指望都放在孩子身上了。隻要我腹中的孩子是侯爺唯一的孩子,那我和孩子的下半輩子就都有指望了。」
見陸姨娘驚愕不語,我繼續小聲蠱惑,「當年老夫人狠心害死了你的孩子,定然想不到有一天會報應在自己兒子身上,隻要你答應了,我定然不會讓老夫人開口說話。往後我是候府的主母,你是候府的寵妾,咱們手裡握著彼此的把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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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陸姨娘找哪位大夫來看,那都隻是尋常的斷子丸,不但無毒,甚至還有溫補的功效。
左右她是生不了的,那麼侯爺不能生更好,還能避免外頭的賤蹄子懷了身孕同她爭寵。
從那之後陸姨娘每日都會洗手作羹湯,再親自送去書房看著侯爺喝下。時日一長,最後一絲防備也煙消雲散。
因為懷了身孕,我以精力不濟安胎為由,暫停給老夫人施針。侯爺雖不悅,卻也看重我腹中的嫡子沒有強求。
如此過了三個月,期間陸姨娘又陸續從我這裡拿了兩回斷子藥。到了第三回,我告訴她這是最後一瓶藥,往後就不必再給侯爺吃了。
這三個月來我害喜的厲害,府裡中饋多半都交給了陸姨娘幫襯。侯爺過了那股新鮮勁,十天半個月才來玉輝院看一眼,夜裡不是眠花宿柳就是去元春院中,我也從來不會拈酸吃醋。
大約是因為我日漸隆起的肚子,亦或是信了我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鬼話,還是怕節外生枝,這一次陸姨娘根本沒找人驗藥,便一如既往放進了給侯爺送的甜湯裡。
陸姨娘這一手甜湯的手藝是跟她出生江南的母親學的,頗得侯爺青睞,想也不想便就著陸姨娘的手喝了小半碗。
但也隻喝了這小半碗。
下一瞬,書房裡傳來陸姨娘的尖叫和清脆的瓷器碎裂聲,等下人們聞聲闖進去時,就見侯爺七竅流血倒在地上,已經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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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讓人將陸姨娘看管起來,一邊讓人去報官。得知死的人是寧安侯,京兆尹很快便帶著仵作來了。
甜湯雖撒了一地,卻也還能驗出下在裡面的鸩毒,見血封喉,毫不留情。
那甜湯是陸姨娘親手做的,也是她親自送來書房,親手喂進侯爺嘴裡的。從廚房的婆子,到她的侍女,再到侯爺的書童都能作證。
陸姨娘百口莫辯。
她突然回過神來,不可置信的看著我:「是你!是你要害死侯爺,那藥分明是你給我的,你說那是斷子藥,是你騙了我!」
見陸姨娘面目猙獰要撲過來,我這個侯夫人還大著肚子,京兆尹一抬腳,就把陸姨娘踹翻在地上。
「你這個罪婦,竟然還敢攀咬侯夫人,給我老實點!」
我摸著肚子哭的肝腸寸斷:「天可憐見,我腹中還懷著侯爺的骨肉,如何下得去狠心?往後我們孤兒寡母可要怎麼辦啊!」
陸姨娘喘著粗氣,搬出我當初的說辭來:「你說侯爺對你恩寵不再,怕往後日子難過,所以讓我給侯爺下斷子藥。這樣一來侯爺便隻有這一個嫡子,你的地位也就保住了。」
我斥道:「簡直荒謬,我如今不過懷胎四個多月,腹中是男是女尚且不知,哪裡來這麼多的謀算,分明是你信口雌黃!」
陸姨娘愣住了,先前她見我竟能治好連太醫也束手無策的老夫人,對我的醫術深信不疑,篤信我是用了什麼方子定能一舉得男,竟也沒有深想。
京兆尹也在旁質問:「若真是如此,你是侯爺寵妾,又何必幫著夫人給侯爺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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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身上背著毒害侯爺的罪名,陸姨娘也顧不得其他,主動招認:「當年我記恨老夫人害得我小產不能有孕,所以趁亂把她推下高臺摔成了癱瘓。侯夫人不知怎麼知道了此事,眼看著她就要治好老夫人讓她開口說話。我也隻能受她脅迫,但我以為那隻是斷子藥,否則我怎麼敢毒害侯爺,我又何至於此啊!」
我不緊不慢地搖頭,「陸姨娘真是信口開河,婆母癱瘓在床多年,哪怕華佗在世也是無能為力。我隻是略懂岐黃之術,不過是給婆母施過幾回針,叫她能夠松快松快手腳,成全侯爺的一片孝心罷了。」
陸姨娘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這時終於醒悟過來,我口口聲聲說能治好老夫人讓她開口,不過是在嚇唬她的,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局罷了。
陸姨娘猩紅著眼,咬牙切齒的還想撲過來,卻被衙役死死按住了。
我冷冷的看著她,沒有半分憐憫。
「分明是你不忿自己當年小產不能再有孕,先是害了婆母,如今見我有了身孕,又聽聞侯爺準備把你送回教坊司,這才心生歹意毒害了侯爺。」
陸姨娘目眦欲裂,失聲痛吼:「侯爺何時說要送我回教坊司了,你簡直胡說八道!」
京兆尹這才得知候府寵妾竟是教坊司出身,心中暗道侯爺果真風流,面上難免帶出幾分鄙夷之色。
「聖上前幾日下了旨意,嚴禁替教坊司罪奴贖身。不少大人怕觸霉頭,將從前贖身的教坊司罪奴又送了回去。想來是侯爺幡然悔悟,才叫你激起了這歹心!你連老夫人都下得去手,還有什麼可狡辯的,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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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侯爺的死訊,老夫人一口氣沒能上來,就這麼跟著去了。
候府發喪那日父親前來吊唁,私下裡埋怨我。
「當初我是為了幫你籠絡侯爺,這才對付那個寵妾陸氏,寫了教坊司罪奴蠱惑人心的折子遞到了御前。誰知竟讓那陸氏魚死網破毒害了侯爺,如今豈不是得不償失!」
母親上前扶著我,「誰能知道那陸氏竟如此心狠手辣,如嵐和腹中的孩子都沒事便是萬幸了。」
父親看了一眼我隆起的肚子,眼神無比嫌惡。
「你若能生下個嫡子,將來還有望封蔭襲爵,也不枉費我養你一場。若是不爭氣生了個沒用的女孩,休怪我不認你這個女兒!」
二姐忍不住對著父親拂袖而去的背影「呸」了一口,大姐拍著我的手安慰:「別聽父親胡言亂語,無論生男生女,那都是你的血脈骨肉。有我們在,嵐兒什麼都不怕。」
這一世,該死的人都死了,該活的人都活著,我們姐妹三人各自安好,我已經知足了。
表哥上門提親,父親一口答應了,大姐卻不知為何有些猶豫不決。求娶二姐的人都快踏破了柳家的門檻,二姐一個都沒看上,父親倒是挑花了眼。
而我,現下成了候府唯一的主子。
人人都盯著我的肚子,有了前世二姐的教訓,近臨盆之期時,大姐二姐索性搬來候府與我同住。
五個月後,正是春寒料峭,我遭了一天一夜的罪,終於生下了一個健康漂亮的女兒。
得知是個女孩,父親氣的當場摔了茶盞,未曾看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母親怕我傷心,緊緊地握著我的手。
「我的女兒雖然沒有父親和外祖父疼愛,卻有疼她愛她的外祖母和兩個姨母,再加上我這個母親,這便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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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道瑞雪兆豐年,可去年冬日的雪下的太大,天熱開化後竟引發了洪涝。
洪涝過後,緊接著就是瘟疫。
我再次獻上藥方,正是前世和師父一起日夜鑽研出來的抗疫良方,經過太醫院的驗證,立刻八百裡加急送往疫區,很快便克制了疫病的蔓延。
這無疑是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我於早朝時金鑾殿上被召見,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皇上對我贊不絕口,末了問我想要什麼賞賜。
我挺直脊背,不卑不亢道:「臣女自幼受母親教誨,時刻不忘忠君愛國,扶危濟困,深明大義。臣女能有今日,全賴母親悉心教導,臣女想為母親求封诰命加身,還請皇上成全臣女的一片孝心。」
皇上開懷大笑道:「好一個忠孝仁義,你母親能教出這樣的女兒,理當賜封诰命!」
父親在旁聽的咬牙切齒,忍不住站了出來, 揚聲道:「啟稟殿下,賤內愚鈍不堪, 當不起如此厚待。都是小女信口胡言,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父親真是急糊塗了, 竟然當眾駁了皇上的面子。大殿內一時落針可聞,人人眼觀鼻鼻觀心, 父親這才回過神來, 冷汗霎時打湿了後背。
許久, 才聽皇上說話:「柳尚書不必自謙,能教出這樣的好女兒, 柳尚書功不可沒。既是如此,前去賑災的重任朕就交給你了,可千萬不要讓朕失望。」
父親臉上的血色褪的一幹二淨, 不等他開口, 皇上已經起身離去, 太監尖聲喊道:「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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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催的急, 次日一早父親便愁眉苦臉的隨著賑災部隊一道出發了。
那是我們見父親的最後一面。
父親看著我們時,眼中有嫌惡,有審視,有輕慢,卻唯獨沒有慈愛。
「作(」母親雖然守了寡, 但她是皇上欽封的诰命夫人,沒人敢輕視她。
隻是父親這麼一死, 大姐和二姐便得守孝三年不得婚嫁。不過表哥很是沉得住氣, 反正他已經守孝多年, 經驗豐富。
大姐並沒有荒廢這三年時間,她和母親開了一家女子書院,招收家境貧寒的女學生,教她們讀書明理, 讓她們知道這世間的路有千萬條,女子亦能活出一番天地來。
皇後娘娘得知此事,親筆給書院提了牌匾,並且許諾成績優異者可入宮為女官。
二姐打小一看書就頭疼,可她對著賬本撥弄算盤時卻神採奕奕。見母親和大姐開了書院,也摩拳擦掌,開了一家首飾鋪子。
二姐素來對衣衫首飾頗有研究, 每每參加宴會過後,她穿戴的衣裳首飾都會成為京中時興的樣式,店鋪門庭若市。
我開了一家醫館, 將師父也請來坐鎮, 隻坐堂不出診。女兒昭昭自小跟著我在醫館裡長大, 耳濡目染,小小年紀就識得不少藥材。
有時母親和大姐想她了, 就接到書院呆一陣子,回來時她嘴裡便嘀嘀咕咕念著聽來的詩詞。有時昭昭又被二姐帶去首飾鋪子, 小孩子對亮閃閃的漂亮東西情有獨鍾, 一去就舍不得回來。
自然也有人在背後對我們指指點點, 說我們母女拋頭露面,不成體統。
可那又如何?
這世道對女子本就苛刻,若是還要作繭自縛, 豈不成了井底之蛙?
隻希望通過我們的影響,能有越來越多的女子走出深閨,改變自己的命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