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人隻知柳家有兩位千金。
大小姐驚才絕豔,二小姐貌若天仙。
而我是名不見經傳的三小姐。
第一世大姐嫁給寧安侯,守了一輩子活寡。
第二世二姐嫁給寧安侯,生產時一屍三命。
如今第三世,眼看著兩個姐姐爭著要入虎狼窩,我含羞帶怯道:「妹妹心悅侯爺已久,還請兩位姐姐成全。」
這一世,就讓我去會會這寧安侯。
01
柳家與寧安候府的親事是老侯爺在世時定下的,卻沒說定是哪個女兒。
大姐素有才女之名,琴棋書畫,中饋庖廚,無一不精,是賢妻良母的典範。
年紀一到,父親便把大姐推了出去。
可惜寧安侯是個瞎了眼的,嫌大姐刻板無趣,寵妾滅妻,讓大姐守了一輩子活寡。
大姐積鬱成疾,形銷骨立,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
噩耗傳來,二姐伏在地上哭成了個淚人。我懷裡揣著剪刀,一心想去跟那個狗東西同歸於盡。
母親忽的一把抱住了我,聲音嘶啞:「如玥已經去了,你是要讓為娘也跟著你們去嗎?」
父親汲汲營營半生,官至三品尚書卻後繼無子。妾室抬了一房又一房,也隻得了我們三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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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看著我們時,眼中有嫌惡,有審視,有輕慢,卻唯獨沒有慈愛。
而母親作為正房夫人,自己無所出,卻為了我們姐妹三人耗盡心血。
她將我們教養得很好,比之勳貴之女也毫不露怯,自己早早熬得頭發花白。
我小娘死得早,母親於我而言,是同大姐二姐一樣最重要的人。
為了母親,我隻得偃旗息鼓。
可夜裡夢到的都是大姐從前的音容笑貌,淚水濡湿了鬢發。
好在老天有眼,等我睜開眼,竟又回到了柳家上門提親那日。
這一次,不等大姐開口,二姐便迫不及待挺身而出:「姐姐既然早有心上人,女兒願代姐姐嫁入候府。」
02
二姐貌若天仙,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美名。她以此說服父親,這一世嫁入候府的人換成了二姐。
大姐與表哥早已情投意合,可她念著與候府的婚約,一直克己復禮,對表哥不假辭色。
隻有我和二姐知道,大姐妝匣子最裡面那個鎖著的抽屜裡,裝著生辰時表哥送的白玉镯。
願如此環,朝夕相見。
前世大姐嫁入候府前,當著表哥的面摔碎了那隻白玉镯,可表哥還是終身未娶。
後來大姐去後不過月餘,表哥亦鬱鬱而終。
得知是二姐要嫁入候府,表哥喜得又哭又笑,次日便急急上門來提親。
表哥是今次皇上欽點的新科探花,前途無量,多少勳貴之家都想把女兒嫁給他。
但他借口要為亡母守孝,一概都推拒了。
可姨母走了都已五年多了。
見表哥上門提親,父親自然歡喜,忙不迭將婚事定了下來,生怕這乘龍快婿被人給搶了。
旁人打趣表哥,說他不是要替亡母守孝,怎能娶妻?
表哥笑呵呵道:「家母高瞻遠矚,臨去前特地交代我,若是能夠求娶到表妹,便不必再守孝了,得趕緊把人娶回家。」
我把這話學給大姐聽,她羞得滿臉通紅,卻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和二姐早已笑作一團,是真心替大姐高興。
可大姐笑著笑著,卻哭了。
她憐愛地摸著二姐的臉頰,淚水成串成串地往下落,哽咽道:「如嫣,大姐對不起你。」
我們都知道,大姐這是想起了自己上輩子在候府的遭遇,她怕二姐也會落得跟她一樣的下場。
二姐卻胸有成竹,「大姐放心,憑我的美貌才情,定然能夠抓住男人的心。」
03
二姐天人之姿,令人見之忘俗。
哪怕寧安侯眼瞎心盲,也拜倒在了二姐的石榴裙下。
三日回門,不同於前世對大姐的輕視,候府特地備了厚禮,侯爺的目光也一直粘在二姐身上。
父親對此很是滿意,難得對二姐噓寒問暖幾句。我瞧見二姐暗裡翻了個白眼,侯爺竟也寵溺一笑。
我和大姐都松了口氣,恍惚覺得二姐的選擇是對的。
成婚三個月後,二姐便有了身孕,且還診出是雙胎。侯爺自是欣喜若狂。為了讓二姐好好安胎,連候府中饋都交給了寵妾陸姨娘。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雙胎的緣故,二姐變得特別貪吃,一日四頓,一頓能吃從前三頓的數,且偏愛肥厚油膩的菜式。
如此到了六七個月份時,二姐已然面目全非。曾經盈盈一握的腰肢狀若水桶,原本巴掌大的小臉圓如玉盤,胳膊更是比我大腿還粗。
最讓二姐難以忍受的,是她臉上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止也止不住的雀兒斑。這雀兒斑原也不算什麼難事,但她如今懷著身孕諸事不便,需等生產之後再行湯藥調理。
隻是如此一來,二姐遭到了寧安侯的萬般嫌棄厭棄,足足幾月侯爺都不曾踏入二姐房中。
隨著二姐月份漸大,懷著雙胎的肚子便如吹氣一般鼓了起來。肚皮上遍布一道道繃開的猙獰紅痕,縱橫交錯,殘忍可怖,令人望而生畏。
一日侯爺醉酒後憶起夕日好景,竟不顧丫鬟阻攔半夜闖進了二姐房中,可在看清二姐的肚子時,打了幹嘔落荒而逃。
事情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二姐一夜之間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我和大姐心中不安,上門探望,二姐隻道管不住別人的嘴,一心隻盼平安誕下孩兒,對寧安侯沒有半分愛意。
母親還是不放心,親自登門送了兩個穩婆,又對二姐身邊的丫鬟婆子再三叮囑。
母親常說女子生產就是一腳踏進鬼門關,何況二姐懷的還是雙胎,恐怕會更加艱難。
隨著二姐的臨盆之期將近,母親整夜整夜的睡不安穩,常常半夜驚醒後便跪在佛像前替二姐祈福,白日難免精神不濟。
短短數日,母親的身子熬不住,竟是病倒了。
那天夜裡母親燒的迷迷糊糊,嘴裡一直叫著二姐的名字。
我和大姐都守在母親床前,熬到天蒙蒙亮時,母親的高熱終於退了下去,我們方才松了口氣。
這時卻聽外頭一陣喧哗,丫鬟歲心煞白著臉跌跌撞撞跑了進來,開口時已然帶上了哭腔:「小姐,不好了,候府讓人來報,說是二小姐昨夜難產,一屍三命,人已經沒了。」
04
母親還在昏迷著,是父親帶著我和大姐去的候府。
這一路上我都恍恍惚惚,總覺得像是在夢裡,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前幾日我和大姐還去看了二姐,我替她診了脈,並未發覺有什麼不妥,產期也該還有半個多月才是。
彼時二姐笑盈盈的撫摸著自己渾圓的肚子,暢想著為人母的歡喜,拉著我們看她準備的嬰孩衣物,目光慈愛。
可一轉眼,神採飛揚的二姐變成了面前慘白冰冷的屍身。
屋裡血氣衝天,父親一掀簾後便止住了腳步。他遙遙望了一眼二姐猙獰發青的遺容,頓時嚇得面色煞白,轉身便走,隻留下一句。
「女子果然無用!沒有出息的東西!」
看著父親決絕的背影,我恨恨地捏緊拳頭。
二姐冰冷的身軀躺在床上,我遠遠瞧著,心裡仿佛有 千千萬萬細密密針在扎。
我的二姐那樣和善的人,該是有多痛苦,才會露出這副模樣。
她的面上全無血色,仿佛紙糊的面皮一般,慘白的可怕。她的十個指甲全部外翻掀開,指尖血肉模糊,那是絕望之下用盡全力的掙扎,連十指連心的痛苦都顧忌不上。
她的肚子仍然高高隆起,身下的床鋪都被她的鮮血沁透。可她心心念念的一雙孩子卻一個也沒能生下來,全部活活悶死在了肚子裡,連帶著她也受盡折磨失血而亡。
大姐跪在二姐的屍身旁,淚水中混著深深的悔恨和自責。她顫抖得太厲害,好半天才合上二姐死不瞑目的雙眼,發出一聲悲戚的嚎哭。
我連邁進去的力氣都沒有了,失魂落魄的癱坐在地上,視線漸漸模糊。
我的二姐就這樣死了,我再也沒有二姐了。
05
二姐死得蹊蹺,可伺候她的一幹人等,連帶著陪嫁丫鬟和母親送來的穩婆,全都被氣急敗壞的侯爺下令打死,成了死無對證。
寵妾陸姨娘在旁惺惺作態,抹著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都怪這些下人們伺候的不用心,叫王妃起夜時摔了一跤導致早產。侯爺也是傷心欲絕,守了一夜都沒合眼。」
父親忙接過話頭:「侯爺真是重情重義,都怪小女福薄罷了,還請侯爺節哀。」
侯爺滿眼血絲,不耐煩的擺擺手,冷冰冰地看著父親:「本侯雖與如嫣夫妻一場,但她如今懷胎橫死,是大兇之象。唯恐壞了祖墳的風水,絕不能讓她葬入我候府的祖墳中,就勞煩柳尚書把她的屍身帶回去安葬吧。」
所有人都是一愣。
大姐哽咽著罵道:「如嫣是候府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娶回來的,是你上了族譜的正室原配,更是為給候府傳宗接代而死的,你豈能如此辜負她!」
父親聞言勃然變色,上前狠狠打了大姐一巴掌。見他還要動手,我忙攔在了大姐身前,惡狠狠地瞪著他。
父親惱羞成怒的指著我們,「都怪你母親平日裡將你們嬌縱壞了,竟敢在侯爺面前口無遮攔,回去我再好好收拾你們!」
說罷他轉身討好侯爺,「侯爺說的是,如嫣懷胎橫死,唯恐冤魂不散驚擾候府列祖列宗。她既已是外嫁女,自然也不能入柳家祖墳,不若在城外尋個風水寶地安葬了罷。」
06
我面色大變,正要開口,外頭忽的傳來了母親的聲音:「你敢!」
就見母親被左右攙扶著蹣跚而來,原本花白的頭發已看不到幾縷烏發,仿佛忽然之間蒼老了十歲。
父親呵斥:「住口!我與侯爺商量要事,豈容你一個婦道人家插嘴。」
母親冷冷道:「你身為人父,竟想讓女兒變成孤魂野鬼,下輩子投胎也要孤苦無依。畜牲尚有舐犢之情,你卻是連畜牲都不如!」
母親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氣的渾身發抖,竟掙脫左右攙扶,撲上去打了父親一個巴掌。
父親勃然大怒,狠狠一把推開母親。眼看著母親就要撞上桌角,我撲上去擋在了母親身前。
額角霎時一陣劇痛,眼前一黑,我便徹底沒了意識。
等再睜開眼睛,時間竟又回到了候府上門提親那日。
我迷迷糊糊間,聽見大姐二姐正在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