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明珠被十一皇子的胡攪堵得說不出話,這時,另一道熟悉的嗓音傳來,沈明珠見了他,瞬間沒了一點兒脾氣,乖順得像隻貓:
「太子哥哥~」
太子看到我跪在地上,溫和地說道:「快起來吧,我們身為學子,進了崇文館便都是平等的,莫要自輕自賤,有話好好說便是,不要動不動跪下。」
沈明珠笑裡藏刀,看似親切地上前虛扶了一下:「是啊是啊,你快起來,別弄得好像大家欺負了你。」
先前就聽聞太子殿下懷有仁德之心,可我寧願他對我熟視無睹,否則他幫我一次,便是讓沈明珠多記恨我一次。
就像此時,她正趁著扶我的動作,狠狠掐了下我的手臂。
太子看了眼滿地竹簡,彎腰撿起一根:「這竹簡看上去隻用過一兩次,用來直接當柴燒確實可惜。父皇早就倡導節儉,以此法子循環利用,倒也是個好辦法。」
文鶴寧接過太子手中那根竹簡,輕輕一掰便成兩半:
「隻是不知為何,同為沈侯爺之女,姐姐日日用新書簡,妹妹卻要撿別人用過的,刷洗再用呢?」
這時,旁邊一貴女出聲糾正道:「十一皇子,明珠才是妹妹,沈夭比明珠大三歲,是姐姐。」
此話一出,我受到了太子和文鶴寧的一頓打量,文鶴寧失笑道:
「她竟是姐姐?還大三歲?看著倒是比妹妹還要瘦弱矮小,看來沈侯爺缺的不隻是筆墨文具,連吃食都厚此薄彼,沈家莫不是要揭不開鍋了?」
前幾天,七公主才說過沈明珠胖得能把我壓散架,今日十一皇子又當眾說她看著比我年齡還大,沈明珠頓時氣紅了眼。
她拽著太子的衣袖,似是希望太子幫她說句話:「太子哥哥~」
太子卻輕輕把衣袖從她手中抽出:「午憩時間快到了,大家都回去吧。」
說完,便轉身離去,根本不顧沈明珠被文鶴寧氣紅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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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拭淚時,一方手帕出現在她眼前,那人便是五皇子文鶴垠:
「十一弟說話向來橫衝直撞,沈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沈明珠接過那方手帕,盯著五皇子離去的背影看了許久。
第二日,崇文館統一發放了新的文具,說是十一皇子送給大家的入學禮。
每人還有一匣子新書簡,那竹面平整光滑,著墨清晰,就連穿竹簡的繩子也是熟牛皮做的。
我一直想找機會感謝一下文鶴寧,可是之後卻再沒在書院見過他。
打聽了才知道,他嫌京州無聊,心思也不在學業上,聽聞大父去南州行商,便跟去了。
也不知何時會回來,還回不回來。
6
冬去春來,看庭前花開花落,一眨眼,我又苟活了六年。
崇文館每年有夫子帶學子去郊遊的傳統,隻是往常我們年齡還小,隻會在城內遊玩。
今年則是秋分一到,谷場見稻。
夫子帶大家來到城外一村子,去看即將成熟的稻穗碩果累累,去體會莊稼人的艱辛不易。
隻是沈明珠可對這些不感興趣,聽聞地裡蟲子甚多,隻願賴在馬車上。
最後還是夫子催促,還有看到五皇子也在之後,她才肯下來的。
這些年,我早已感覺到沈明珠的心更惦記著五皇子,隻因太子殿下對人人都是溫和待之,唯獨對她總是出言管教。
而五皇子不一樣,無論沈明珠做什麼,他總會站在沈明珠這邊。
以前的沈明珠天天太子哥哥長太子哥哥短的,別人恭維她是未來太子妃更是十分受用。
可現在,每每母親教導她身為未來太子妃,應當如何如何,沈明珠更多的是抗拒。
我能看出來,太子殿下對沈明珠說不上喜歡,但念在她日後會是太子妃,才願意約束她。
我也能看出來,五皇子並非喜歡沈明珠,違心討好一個人是什麼模樣我最清楚,隱藏得再好我也能看出來。
至於他是什麼目的,那不是我該想的。
沈明珠與五皇子在前面說笑,我跟在身後,總覺得有道視線落在我身上,卻怎麼也找不到。
還是田間的麻雀告訴我,是一個婆子在偷偷看我。
我往麻雀所說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見一婆子躲在樹後看我。
看見她我才想起,似乎方才在村口就見過她,竟一路跟到這來了。
趁著夫子讓我們四處看看的時間,我悄悄來到那婆子面前:
「阿婆,你是有什麼事兒嗎?」
她還是那樣直直地看著我,看得我心裡犯怵,我都要懷疑莫不是個瘋婆子?
但阿婆接下來的反應卻打消了我這個疑慮,她漸漸淚眼婆娑,看我的眼神更像是在看另一個人。
我並未自報家門,她卻問道:「你可是京州城沈侯爺之女?」
阿婆讓我喚他宣婆婆,我隨她來到一間屋舍,隻因這宣婆婆說了一句:「你跟你生母真像。」
可我跟母親分明一點都不像,明明這宣婆婆說得更像是诓騙我的話,但我還是鬼使神差地跟來了。
宣婆婆在櫃子裡找出一卷畫像,雖然畫像已十分模糊,但畫像上女子的容貌,乍一看那便是我。
「這是誰?」
宣婆婆看我的眼神滿眼疼惜:「這是我服侍過的小姐。」
「可你方才說,我與我生母長得像?」
從宣婆婆家出來後,我像一縷遊魂似的回到沈明珠身邊。
沈明珠見著我,叉腰破口大罵:「沈夭!你死哪去了?我都快渴死了,快給我拿水!」
我回馬車上給沈明珠拿水,腦子裡卻回想起方才宣婆婆說的話:
「我家小姐是南陽的一名藝伎,沈侯爺對她一見鍾情,不顧她意願贖了她。小姐原本想著,她一低賤藝伎,怎麼可能嫁入侯門?」
「是侯爺承諾了會納了她,我家小姐才從的。可在回京州的路上,侯爺終究忍耐不住,讓小姐有了身孕。怎知侯夫人說什麼也不肯我家小姐入門,說是與妓共侍一夫,於她是折辱。」
「那時侯夫人也懷著孕,沈家祖母就說,若我家小姐能誕下男丁,便可破格娶進門。」
「於是,我家小姐就在沈家待產,因小姐孕期尤愛吃酸,侯夫人一直盯著我家小姐這一胎。」
「侯夫人生產那日小姐還未足月,用過晚膳後卻突然腹痛,緊接著,我被侯夫人找來的穩婆轟出房外。」
「那日,我分明寅時就聽見嬰孩哭聲,可卯時穩婆才把孩子抱出來,到我手上時,已是一具死嬰。」
「小姐……受不了這個打擊,聽說孩子是死的,又因早產傷了身子,受了刺激血崩而亡了。」
「我一直懷疑小姐的孩子被調換了,如今一見你,老身的懷疑果然沒錯。」
因為,我和那死去的藝伎長得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原來當初兩人懷的都是女嬰,但侯夫人那是死胎,可她又傷了根本難再有孕,再換個女嬰過去,她也可留個保障。
所以我的生母,是那被逼早產而死的藝伎。
難怪,母親會惦記著祭拜頭胎死去的女嬰,也從不珍惜活在她眼前的我這個女兒。
因為她根本不是我生母啊。
我也從來不知,原來沈府還有個沒過門的姨娘,她被當成一個育人工具,用完了就棄之鄉野,至死都無人知曉她姓甚名誰。
7
因我遲遲沒拿水過去,沈明珠找了過來,見我在馬車上坐著發愣,撿起路邊的石子砸我:
「好哇你,我讓你拿水給我喝,你竟敢偷懶!等我回去告訴母親,看她怎麼收拾你!」
看著她那指手畫腳的模樣,我曾不止一次羨慕過她能被家人們嬌寵。
可原本,我也該有的。
宣婆婆說我生母當初想著,若誕下的是女嬰,她便帶著我,用她當藝伎時攢的錢把我養大。
所以,我本該也是能有母親疼愛的。
沈明珠瞥見我眼中的恨意,有些難以置信,但她再仔細看來時,我已迅速隱去:
「抱歉,許是今早沒來得及用早膳,有些頭暈。」
我恭敬地把水壺遞了過去,沈明珠正要接過時,我手一松,水打湿了她半身裙擺。
沈明珠尖叫了一聲,撲上來就要扇我巴掌,我稍稍往後一躲,她磕到了車板上,疼得嗷嗷叫。
我趕緊下車佯裝關心她的模樣:「明珠,你沒事吧?」
她一把甩開了我,狠狠瞪了我一眼:「看今晚母親怎麼收拾你!」
說完,她就氣噔噔地走開了,看那背影,就像一個有彈性的葫蘆。
我默默撿起地上的水壺,從,前我一直想苟活到長大,偷偷攢著錢,尋找時機離開沈府。
方才宣婆婆聽我說這些年在沈府的遭遇,心疼得她捂著心口哭得接不上氣。
她說,既然沈府這麼不重視我,不如找個機會逃出來算了,她能帶我回南陽去。
可在商朝,重孝道,子女不孝敬父母離家,父母若是追究乃忤逆之罪。
再說我的戶籍在侯夫人那,沒有戶籍出城都困難,出去了也寸步難行。
「那便嫁出來,女子嫁人就如一次重生,第一次生命你無法選,第二次你可要抓牢了!」
我搖了搖頭,我又何曾沒有想過?
我前半生已無可奈何,後半生懸掛於郎婿身上也是身不由己。
可偏偏嫁人是我最不想選擇但又最容易的一條路。
「侯夫人恨極了我,將來把我嫁去給人當小妾也並無可能,怎麼會給個好夫家讓我選?」
「傻孩子,再怎麼樣,你名義上也是侯府嫡女,如今你又能在崇文館上學,崇文館那麼多皇孫貴胄,世家子弟,你就沒想過自己爭取爭取?」
我苦笑著,這事我也曾偷偷想過,可那些世家子弟眼高於頂,根本看不起我這個給沈明珠為奴為婢的小姐,怎麼可能看得上我,親近我?
整個書院,唯有太子殿下願和氣待我,還有那……
十一皇子,文鶴寧。
8
傍晚回府,沈明珠和五皇子今日偷摸著相處了不久,心情似乎很好,轉頭就把告狀一事忘了。
她命我將今日在村子買的特色米糕送去給侯夫人,我端著米糕來到侯夫人屋外的走廊時,裡面傳來了摔杯子的聲音:
「不論怎麼說,她也是你的女兒,怎可許配給一個鳏夫?」
「沈灏南,她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兒,你看不出來嗎?如今那克星長得越來越像那賤伎,你裝瞎這麼多年,不就是想看我把這戲演下去嗎?想我真把她視如己出找個好夫家?你做夢!那佟掌櫃而立之年,膝下無子又死了妻子,她去續弦還不用幫別人養孩子,可不比我窩囊呢!」
我站在走廊上靜靜聽著屋內爭吵,哪怕已經知道我的身世真相,再一次聽他們親口承認,還是會痛徹心腑呢。
「明珠明年才定親,不是說要等她飛天成鳳了,那孩子才能離開嗎?等明珠定完親再說吧。」
聽這話,父親似乎要妥協了。
送完了米糕,我回到自己房內,想起宣婆婆今日那番話。
明年沈明珠定親後,侯夫人就要做主我的婚事了。
我還有一年時間。
轉眼即將迎來重陽,今年糧食大豐收,聖上特命人舉辦了重陽祈福野宴。
每年這種大型節日,因沈明珠的關系,沒什麼偉業的父親才能被邀請前往。
野宴可帶家屬,沈明珠和侯夫人是定會出席的,可侯夫人並不想帶我。
有幾回,她帶沈明珠單獨赴宴,無一例外地出了意外,隻是沒人會把一兩次小偶然聯想到沈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