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嗚呼風聲裡,我艱難回頭,臉上蒙的喜帕朝遠方飛去。
「大人,這是……」
他笑了一聲:「娘娘不認得後面正在追殺我們的人?」
我眯著眼辨認了一下,一眼看到了追殺之人兵器之上的標志,心中猛然一驚。
那是太子容宴親兵的標志。
原來齊國無意和平,更是從未有過和親的念頭。
他們要我這個和親公主死在邊境,好將罪責推到北戎的身上。
我冷靜地道:「您有把握帶我逃出去?」
使官低頭與我對視,眸底攏著淡淡的笑意,似乎早有發現。
他道:「娘娘覺得呢?」
「我自然是相信大人的。」我朝他粲然一笑,忽然伸手攥住了飛過來的暗鏢。
刺客已經騎著馬趕上來了,見我接下暗鏢,大為驚愕。
我反手抽出使官身上的佩劍,橫劈豎擋,寥寥幾招就將刺客掃落。
身下的馬兒嘶鳴一聲,穩穩載著我們朝前跑去。
跨越邊境線,沒過一會兒就看見北戎境內一支車隊正迎接著我們。
我瞥了一眼使官,沒說什麼。
Advertisement
6.
到了北戎,我被宮女拉著梳洗打扮,準備婚禮。
她巧笑倩兮,道:「殿下體恤您,但這婚期是早已定下的,便辛苦您了。」
我點了點頭,看向了銅鏡中的自己。
體內蠱蟲未適應這北地的氣候,臉上的容貌隻有微微的變化。
那塊碩大的胎記顏色黯淡了些,但依然引人注目。
我能感受到宮女為我梳妝時流連在我臉上的鄙夷目光。
為我穿上嫁衣、蒙上蓋頭後,宮女看似乖順地離開了。
然而還未走遠,便傳來她譏諷的聲音。
「讓娘娘寬心,不過是個醜貨,定然不會贏得殿下的歡心。」
待她走後,我把蓋頭掀下來,若有所思。
北戎皇帝於三月前薨逝,身為太子的赫連玄卻一直未登基。
北戎對外的說法是後位空懸,若是貿然登基,會引起國勢動蕩。
然而內情並非如此……
北戎由三個草原部落擁兵而起,後又南徵北戰,向下吞並周國,才發展至如今。
部落貴族位高權重,手裡還握著兵權,令歷代帝王忌憚不已。
但帝王心術,最擅長制衡之道。
聽聞北戎最大的外戚家族慕容家本是打算將小女兒許配給太子,但卻被先帝橫刀奪愛。
先帝已逾六十,而慕容家的小女兒芳齡十六就進宮成了皇後。
如今十八歲,已成了太後。
方才宮女口中的「娘娘」,應當就是她了。
我想起坊間她對赫連玄情根深種的傳聞,忍不住挑了挑眉。
既是深愛之人,怎麼能放任他墮入他人懷抱呢。
想必這樁婚事上,她定然會從中作梗。
到時,便是我坐收漁翁之利的時候了。
7.
草草拜過堂,我又在喜房裡蒙著蓋頭枯坐了一整天。
晚間,宮女忽然走進來朝我福了一福。
「娘娘,太後娘娘忽然心口痛,喚殿下前去侍疾了。」
她瞄了眼我,心照不宣道:「今宵苦長,娘娘不必久等。」
我蓋頭下的神色不變,聲音卻陡然變得驚惶,揮手掃落喜床上的核桃花生。
「怎會……今夜可是洞房花燭夜,殿下他真的不能過來嗎?」
「您這是在置喙太後娘娘的決定嗎?」宮女不悅道,「在這宮中,自是以太後娘娘的話為尊,望娘娘認清自己的地位。」
說罷,她掃了眼地上的核桃花生,退了出去。
燭影一晃,我聽見她對身旁小宮女的抱怨。
「不過是個醜女,真想做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夢了。」
「太後娘娘和殿下青梅竹馬,哪裡輪得到她來插足。」
嚯,好大的下馬威。
我將喜帕揪了又揪,聽著腳步聲走遠,才把龍鳳燭吹滅,做出睡下的跡象,抬步走了出去。
北戎方面大約對和親也不是很重視,連喜房都是偏殿,人影稀少。
這倒是便宜了我。
我左右打量了下,卻發現這兒雖然偏僻,但景致倒是頗為不錯。
最重要的是,離宮門很近。
我雖然答應了和親,但是早已經決心使下金蟬脫殼之計,隻待時機合適就假死逃走。
和親是兩國之大計,但和親過後,和親公主是死是活,沒誰會在意。
好風憑借力,送我入青雲。
我心情頗好地看了眼今夜的圓月,打算吹吹風就回去睡覺。
也不知今夜太後宮裡,是怎樣顛鸞倒鳳……
結果一回頭,對上了一雙熟悉的藍眸。
我一愣:「使官大人也出來賞月啊。」
「既然大人也想賞月,那我就先走了。」我想起身上的喜袍還未褪下,抬腳就想溜。
「夫人這是在怪孤麼?」
「什麼?」
我要離開的腳步一頓。
一抬頭,男人嘴角含笑ƭṻ₇,目光在月光的浸潤下,顯得又冷又清。
他身量高大,站在庭院裡,愈發顯得五官深邃,眸光深沉。
「今夜讓夫人久等了,是孤的錯。」
我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再度打量了他一番。
咦,他身上怎麼穿著紅色的喜袍?
而且從刺繡手法和圖案上來看……好像與我的是同一款?
他走近一步,好讓我看得更清楚,戲謔地一挑眉:「看夠了?」
我驚呼出聲:「……北戎太子?」
赫連玄挑眉道:「夫人冰雪聰明。」
我心亂如麻。
使官竟然是赫連玄!
傳聞他是罪妃所生,幼時聲名不顯,長大後卻硬生生憑著文韜武略殺出重圍,奪得太子之位。
傳聞他殺伐果斷,不近美色,最大的愛好就是殺人。
這樣驕傲的一個人,怎會喬裝改扮,冒著被刺殺的風險孤身前往北齊接親呢?
此時赫連玄笑著望我,鳳眼之下滿是興味。
我忍不住問道:「你一介太子,為什麼會選擇去齊國都城接我?」
他道:「隻是不想我的妻子死在半路上而已。」
我搖了搖頭,對他的說辭不怎麼相信:「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赫連玄道,「不過聽說是你,我很高興。」
8.
我枯坐了一天後,又枯坐了一夜。
赫連玄倒是睡得很熟,雙眼緊閉,胸膛微微起伏。
我瞥了一眼他,百思不得其解。
這人怎麼趕都趕不下床,反而是霸佔著床鋪,揚言道今晚是新婚之夜,不該趕他下床。
然而上床後,卻不見他有什麼行動,反而是立刻睡著了。
我看了眼他眼下的青灰,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叫醒他。
這一路奔波數百裡,還要和妙齡太後周旋,大約是真的累得不輕。
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赫連玄的動機。
不惜跋涉百裡、偽裝成普通的使官,又極有可能遭遇暗殺的風險,究竟是為什麼?
我懷疑他有所圖。
但無論如何,我齊國醜女的名聲在外,他對著我這副尊容大概也是下不了手。
想到這裡,我輾轉反側半夜後,方才安穩睡下。
然而夢裡卻罕見地出現了阿大的身影。
下雪天時,他溫柔地為我撥去了發上的落雪,藍色的眸子熠熠生輝。
「阿鶴,好久不見。」
9.
第二日我醒來時,發現身旁空了一片。
一摸床鋪,是冷的,也不知赫連玄是什麼時候起床的。
聽見我起床的動靜,宮女不情不願地推門走進來。
收起床上的白帕,她望見上面一片淨色,眼裡閃過一絲嘲弄。
待我梳洗好後,她才道:「太後娘娘在椒房殿等你。」
椒房殿,向來是皇後所居的宮殿。
太後如今既已成了太後,還不肯挪窩,這是別有居心啊!
我點了點頭,算作知道了。
然而還未踏進椒房殿,便被殿門前鋪著的一層滋滋冒著火氣的熱炭攔住了腳步。
旁邊腰大膀圓的嬤嬤冷笑了一聲:「太後娘娘說了,娘娘若想進來奉茶,就須得褪下鞋襪,赤腳走過這層熱炭。」
看著這層熱炭,我已經開始腳痛了。
若是真的赤腳走過去,腳底的皮肉想必是潰爛了一半,餘下半生也是別想好好走路了。
然而太後顯然是低估了我。
迎著嬤嬤驚愕的目光,我腳尖微一點Ṭųⁱ地,施展了輕功飄進了椒房殿。
椒房殿裡,年輕貌美的北戎太後一身紅衣,正喝著茶。
見到我,她陰翳秀美的眉眼不自覺暗了暗。
「兒媳參見母後。」我敷衍地行了個禮。
太後殷紅的嘴角扯了扯,臉上露出個鄙薄的笑容。
「果然是齊國第一醜女,連禮儀都如此粗俗。」
我佯裝沒聽見,從旁邊的託盤中取出一盞熱茶,敬給太後。
「給母後奉茶。」
越是恭敬,就越是扎她心窩子。
太後頓在原地,任由滾燙的熱茶燻紅我的指尖。
我握著茶盞,氣定神闲,一動也不動。
大殿中死寂一片。
直到有人將茶盞輕輕從我手中拿開,廣袖一揮,將茶盞扔到了不遠處。
「母後若是想來個下馬威,不必如此。」
見到來人,太後秀麗的臉上閃過嫉妒和不甘的復雜情緒。
赫連玄輕輕地將我拉起來。
「今日便到此為止了。」
走出殿門,身後傳來大力摔碎瓷器的聲音。
赫連玄朝我道:「母後年少守寡,脾氣暴烈,你多擔待些。」
我憋笑著點了點頭,卻想起方才在殿內看見的一件東西,心頭微熱。
10.
第二日,赫連玄遣人過來告訴我不能陪我用晚膳。
我點了點頭,一人ţų₄用了膳。
待到暮色四合,我翻出了陪嫁箱子裡的夜行衣。
椒房殿是昨日才來過的,從偏殿到那兒的路線,我記得很清楚。
北戎宮內的高手不少,但大多集中在赫連玄身旁。
至於那太後娘娘身邊,倒是未看見比我身手更厲害的人。
我觀察了下宮殿的防守,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椒房殿。
博古架上最頂端的明珠,是我此行的目的。
這是昔年我母親的陪嫁,產自東海,世間僅此一顆,我幼年時曾在嫁妝圖冊上見過一眼。
上面描繪的雲紋乃是以藥入畫,取自天山雪蓮,我不會認錯。
最重要的是,這明珠研磨出的粉,是解開換容蠱的最後一味藥材。
這些年我尋覓天下至寶,偏偏隻剩下這最後一味。
曾經唾手可得的明珠,卻不知為何潛藏在這北戎的深宮。
我眼神暗了暗,將明珠小心翼翼地納入袋中。
正準備離開時,卻忽然聽見殿外傳來一陣動亂。
「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我藏在暗處,借由窗棂間的罅隙觀察殿外的動靜。
卻發現一個妙齡女子渾身是血,烏發凌亂,絕望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