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嗯。」
但一個月後,趙立同的死訊還是傳回了京城,但死因不是心疾,而是戰死。
聽到這個消息,我頹喪不已,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楊大夫。」醫館門外站著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他穿著黑色的長袍,神色鄭重。
我忙起身出門,朝他回禮,「小趙將軍。」
趙挺之有些意外,我竟認識他,他遞給我一個空的藥匣,「這是祖父死前讓我轉交給您的,他說藥丸他吃了,也救了他幾次性命,這盒子,他特意讓人帶回來給您。」
「有勞小趙將軍,您節哀。」
趙挺之朝我行了大禮,我喊住他,「您是不是也要去松崗?」
「是!我已請命,明日便啟程。」
其實,趙老將軍的遺體還沒送到京城,按理,作為趙氏唯一的孫子,他肯定不能缺席。
可松崗不能一日沒有主將,趙挺之在家和國之間,選擇了後者。
「保重。」我道。
趙挺之和我頷首,大步而去。
我打開了藥盒,腦中嗡的一聲。
藥匣裡,是一方用黃泥捏的地形圖,雖很小巧,但邊疆三府六州一個不少。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心中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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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我作為魂魄時,都是跟在宋燁身邊的,他沒有去過邊疆,所以我也不曾去過。
但我卻看到,京城多了很多流民,也聽到過那些人哭著說戰爭的殘酷,說他們親人死在面前時,語氣的絕望和傷心。
如今看到這個藥匣,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我雖非君主,可這家國也是我的家國。
「楊大夫。」面前,一輛馬車停下來,從車上下來一位婢女,「我家小姐有話和你說。」
我看向馬車,車窗簾已掀開,郭琳琅的臉出現在車後。
「楊大夫。」她淺笑頷首。
我沒回禮。
「早知道楊大夫來了京城,一直想見一見,可我最近忙著大婚事宜,失禮了。」
我緊攥著手裡的藥盒,前世死前那昏暗三天的感受,在我身體上又清晰起來。
「待我忙完婚事,再宴請楊大夫去太子府一聚。」她說著,壓低了聲音,「楊大夫也不用太落寞,我已同太子說過,明年他便納你進門。」
她說完,臉微微一側,我竟在她身後,看到了宋燁。
我果然越來越有價值了,畢竟,曾經他連妾都不許我,如今卻幾次三番提了抬我進門。
忽然覺得可笑,也真的笑了起來,「不必了,也請二位無事莫要再來找我,各自安好便是。」
馬車裡,傳來宋燁一聲冷哼。
郭琳琅看著我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打量我話中的真假,我懶得再搭理他們,轉身喊道,「小馬。」
「師父,怎麼了?」
「去通知所有醫館,明天一早我們開會。」
我要去松崗做軍醫。
晚上我去和晉王道別。
「那邊有軍醫,多你一個也沒什麼用,你確定要去?」
我笑著點頭,「有一點用也是好的。」
晉王擔憂地看著我,「趙老將軍的死,你別太難過。」
我點頭,「我隻是很遺憾。」
11.
我離京那天正是宋燁大婚的日子,我的馬車避讓在一側,宋燁騎著白馬從我車邊走過,他忽然一頓,視線從鏤空的車門中看向我。
我和他隻對視了一眼,他打馬繼續前行,我則往城外去。
八月,松崗已有涼意,我到的那天,趙挺之正點兵出城,他看到我衝我抱拳道,「祖父說楊大夫大義,辛苦了。」
「趙將軍辛苦了。」我給他回了禮。
趙挺之將我引薦給這邊負責軍醫長肖大夫後,便出兵了。
肖大夫今年四十二歲,收了十二個徒弟,這也是整個松崗所有的軍醫。
戰場的殘酷遠超我的想象,箭矢投射來時,遮天蔽日,無論是扎進地裡,還是射進身體裡,都會發出砰砰的聲響。
拔箭時,要很小心,箭頭都有倒刺,若硬拉,肉會被撕碎,裹著箭頭出來。
肖大夫本以為我膽子小,但共事了半個月後,他便不再刻意照顧我了。
沒有特殊照顧,我也從容起來。
休息了兩日,梁國大軍重返,這次是二皇子親自帶兵,他們在城外擂戰鼓的聲音,震得我心頭發顫。
趙挺之點兵時,我將藥包栓在後背,練習著獨輪車和推拉板車。
梁兵開始攻城,我則蹲在城垛後,若有人受傷,立刻將他帶下去療傷。
「小心。」我捂著嘴,眼睜睜看著一支箭射進左邊人的肩膀裡,但他隻是悶哼一聲,朝我笑了笑,「楊大夫,沒事,待會兒一起治。」
那天,他沒有得到救治,因為下午他便死在敵人的投石機下。
打了兩日,城牆坍塌了一處,趙挺之決定出城迎戰,給城內加固城牆的機會。
我隨軍出城了。
一戰到半夜,軍鼓終於歇了下來,也是我們最忙的時候。
我們十四個人穿梭在數不清的傷員之中,有人中了箭,有人瞎了眼,有人奄奄一息拽著我,求我將遺書送去給他爹娘。
我接過他的信塞在我已裝了半袋子信的荷包裡,來不及多說一句安慰他的話,便奔向下一個人。
第二日又是一戰,梁國人好像永遠不會疲憊一樣,我依舊出了城,跟在兵馬後,盯著傷員。
有的人隻是受傷,如果早點得到救治和止血,他是能活下來的。
但若熬到晚上,很多傷者輕則截肢斷腿,重則因傷丟命。
忽然,一匹快馬從左邊躍過,那人的箭越過高空朝我射來,我來不及多想,抱頭蹲下,本以為我會死在這裡,但下一刻,有人抱住了我,就地一滾。
預期的痛沒有傳來,我被人護在了身下。
我恍惚睜開眼,晉王那張漂亮的臉近在咫尺。
「王爺?」
晉王撐在我身側,勾了勾唇,「楊大夫,好久不見!」
「你怎麼來了?」
晉王望著我,眉眼微挑,聲音輕柔,「我來試試,你的追求。」
一瞬間,我熱淚盈眶。
「怎麼還成哭包了。」他將我扶起來,戳了戳我的額頭,「等我,小爺殺敵去了。」
他翻身上馬,回身朝我一笑。
12.
晉王殺敵都是衝在最前面,而且十分兇猛,打到後來,梁兵都忍住躲著他。
「趙挺之,你從左,我走右!」晉王喊道。
趙挺之點頭,和晉王兵分兩路夾擊。
這一戰,梁國兵大敗逃走。
停戰後,就是我們最忙碌的時候,等我忙完已是後半夜。
天快亮時,我靠在炕頭打盹兒,忽然有人推了推我,我睜開眼,便看到一個雞腿在我面前晃。
「才一個月,就瘦成這樣了,真難看。」
我抓著雞腿,笑著道,「王爺真好看。」
晉王戳了戳我的額頭,「溜須拍馬,快吃,長點肉!」他看到我手邊的信和銀子,「給誰的信?」
「是幫兵士寄回家的遺書和撫恤金。」我苦笑了一下,「太多了,忙了好久。」
晉王撿起十兩的銀錠子,在手裡掂了掂,「不夠我買壺酒的錢,是吧?」
我知道他是自嘲,我也驚訝他會有這樣的自嘲。
「王爺?」
「嗯?」晉王淺笑著看著我,「行,以後小爺我戒酒了。」
城牆修好了,我們不用再出城迎敵,但梁國二皇子開始在城外罵街,罵得很難聽,晉王聽得很不爽,他親自上城門,指揮嗓門大的對罵。
罵贏了。
我們滿城牆的人都在高呼,說頭一回罵贏了。
打了半年,梁國人好像沒有休戰的意思,晉王便有些惱火。
「走,我們開個會。」他喊了我和趙挺之,還召了副將,大家關著門討論怎麼弄死梁國二皇子。
「刺殺?」
「美人計?找幾個漂亮女人去,然後給他酒裡下毒。」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討論了很久,最後決定,用偷襲的方法。
晉王和趙挺之正準備的時候,梁國軍營忽然傳來消息,梁國二皇子因傷病倒了。
「這傷口入外邪,會死人嗎?」趙挺之問我。
「會死。」肖大夫很肯定,我點了點頭,但又道,「但二皇子不會死。」
前世,二皇子有沒有受傷我並不清楚,但他肯定不是這個時候死的,不但如此,他還回去繼承了帝位。
「不過,我有一計。」我看向眾人,低聲道,「他們不善醫術,我可以偽裝成大夫,去給二皇子治病。」
「不行!」晉王沉了臉,「莫說你能不能得手,就算得手了,你也逃不掉,以命換命不劃算。」
我覺得劃算。
這一戰打三年,不知死了多少人,若真的以我的性命換天下太平,太值得了。
13.
晉王和趙挺之都反對,我便作罷了。
我便開始琢磨一種毒藥。曾聽師父提過,在深山裡常有異族的山民用這種毒藥來搶佔山頭。
藥化水後,將草浸泡再曬幹,點火後,煙乘風而去,所過之處人畜不留。
此毒十分狠辣,但現在是打仗,毒性越大越好。
「我隻在書上見過草藥的圖,所以隻能慢慢找。」我背著背簍,和晉王打招呼,「我和肖大夫很快回來。」
晉王頷首,「我辦完手裡的事,一個時辰後就去找你。」
我揮了揮手,「不急,你忙你的。」
我和肖大夫進了槐蔭山,這個山連著松崗的城牆,是天然屏障,進山後我和肖大夫分開兩路去找草藥。
山很大,我走了半個時辰後,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我以為是晉王來了,笑著轉過頭去,隨即眼前一黑,便暈了。
再醒過來時,我已在梁國的軍帳中,裡面坐了很多男子,穿的衣服也都是梁國的。
「你就是楊春風?那個給我們大皇子解毒的大夫?」
我忽然明白過來,這些人抓我來的目的。
先前傳聞梁國二皇子傷病的事,應該是真的。
「是!」我點了點頭。
果然如我所料,我被帶去見了梁國二皇子,他三十出頭的年紀,絡腮胡子,一雙倒三角的眼睛,看人時陰狠殘暴。
此刻他坐在椅子上,一條腿搭在矮腳凳上,見我看過來,他將褲腳提起來,露出一大片潰爛的皮膚。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氣,他的整條腿因為傷口入外邪,皮肉已經潰爛了大半,這樣的傷,如果不及時治療,輕則鋸腿,重則會丟了性命。
「聽說你給我哥哥解毒時,不過用了一盞茶時間,他們都說你是神醫。」二皇子拍了拍自己的爛腿,「治吧,治好了我就送你回去。」
我正要說話,忽然背後有人踹了我一腳,「去啊,還要大王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