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行!他是第九代試驗體中最穩定的,星際聯邦這些年的自然生育率一直都是負數,再這樣下去……」
傅時禮不耐煩地打斷:「這跟我有什麼關系?整個星際聯邦的人都死絕了也別想把腦筋動到他身上!您當年,可以不領養他的。養了這麼多年,說丟棄就丟棄,說給人糟踐就給人糟踐了……啊,您瞧,我這六親不認的勁頭,出處可不就找著了嘛。」
「傅時禮!」
「我不同意!傅申的人生,輪不到別人決定。而且,這跟您,也沒有關系了。您的退休手續,我都給您辦好了呀。」
……
信號忽然中斷。
但那些不該聽到的,我都已經聽到了。
傅時禮他,果然什麼都知道。
10
當天晚上,我就收到傅時禮的邀請。
他邀請我去偏遠的伽瑪星系。
「伽瑪星上新造了演武場,正式驗收前歸我管,人少。來不來?」
畢業驗兵在即。不管是軍校,還是首都星的演武場,都很難預約。他這是,做足了功課。
我還沒想好怎麼回。緊跟著一通視頻通訊就撥了進來。
畫面裡的傅時禮微挑著眉,問我:「傅少尉這是,怕了?」
這人,也太囂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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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他那句「傅申的人生,輪不到別人來決定」就像是蠱惑人心的魔咒一樣,不停地在我腦海裡回響。
算一算,醫生估算的二次分化時間,就在近期。
……
「這麼久不見,哥哥竟然激動成這樣。」
「是,我承認,都是為了傅申。」
……
滾燙的視線,溫熱的呼吸,後脖頸上若有似無的觸感。
明明就能猜到,他在打什麼主意。
但我,還是點了頭。
「我不會留情。」傅時禮的表情裡全是挑釁。
我盯著他的臉,平靜回應:「我也是。」
11
伽馬星。演武場。
汗水混合著荷爾蒙的味道,在烈日下蒸騰。
腎上腺素飆升。
最原始的近身肉搏,讓連日來積壓在胸口的煩悶得到了最有效的疏解。
傅時禮還穿著軍裝。
把聯邦少將強勢壓在身下那刻,虛榮心得到了史無前例的滿足。
可誰能想到,前一刻,我還不留餘力地把人按倒在地,後一刻,一股巨大的危機感像是觸電一樣從尾椎骨直擊大腦!
這股危機感,並不是來自眼前的傅時禮。而是來自……我自己的身體。
那是一種,來自生理上的預知與恐慌。
二次分化,來得毫無預兆。
被我按在地上的傅時禮,像是聞到了什麼。
他的眉頭忽然緊蹙。
他朝我的方向扭了扭頭,眼睛比星際最危險的黑洞還要不透光。
他的面部肌肉,因為極力克制著什麼,而顯得僵直。
短暫的沉默後,他一把反扣住我的手腕!
肘擊,擒拿,壓制。
身體的反常讓我毫無抵抗能力。然後,就是開頭發生的那些事……
此刻。
傅時禮的手掌正貼著我的後腰。
他說:「你知道自己跟別的 omega 不一樣,對吧?所以剛才,你才會乖乖被我欺負。不然以哥哥的能力,就算是處在分化期,也能讓我吃足苦頭。我說得,對嗎?」
「……」
我和他冷靜對視,眼裡是一種心照不宣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傅時禮再次問道:「所以哥哥也是願意的,對嗎?」
對嗎,對嗎,對嗎?
這人霸道起來,從來都是直擊要點。今天問了這麼多遍,就是故意的!
我面無表情,冷淡地看著他:「你想讓我說什麼?」
傅時禮龇著牙:「當然是說願意啊。說你不想讓別的 alpha 靠近,說你隻想讓我一個人欺負。」
「傅時禮。」我輕輕叫了他一聲。
「嗯?」
「究竟是為什麼?」
他抬頭看我,眼裡的瘋狂逐漸退散,隻剩下一片近乎赤忱的光。
「還記得你剛來我們家的時候嗎?那時候的你也就十來歲,卻臭屁得不行。明明我才是這個家的小少爺,你卻硬是要讓我叫你哥,還總愛欺負我。雖然很討厭,但你,真的在做一個哥哥應該做的事情。你保護我,照顧我。盡管這一切也會有別的人來做。但是不一樣的……你知道的,那些保鏢和保姆隻是在應付工作,而你,什麼也不圖。」
我從沒聽傅時禮說過這些。
他還在繼續說,像是要把藏了一輩子的話都在此刻說盡。
「你跟別人不一樣,你什麼也不圖。」他又重復了一遍。
他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親哥。」
我知道,就那次,我們一起偷聽到的。他還悄悄說了句「太好了」。
隻是我還沒開口,傅時禮就搖了搖頭。
「不。我一開始就知道。」
我驚訝。
「老頭是個專情的人。就算我母親在生我那年不幸離世,就算醫學已經發展到可以去除 AO 終身結印的生理限制,他也不會選擇出軌。這一點就算他不說,我也是相信的。」
「那你……」
「我隻是好奇。」傅時禮很輕地笑了一下,「我的教育告訴我,所有人情來往都是有目的的。所有的付出,都是為了得到最終的那個結果。人生就是一場交易。沒有人會毫無目的地接近我。而我,為了自保,必須盡快看破他們的動機。而你,沒有動機……你的出現,似乎就是要諷刺我所受的教育。而我,又能給你什麼呢?」
傅時禮收了笑,他的目光很輕,似乎飄過時空,來到了某個午後:「直到你親了我一下。」
什麼時候的事?
他看了我一眼,眼底竟然有些委屈:「你肯定不會承認。因為你睡著了。」
「睡著了也算親?」
「當然算!那天下午你軍訓剛回來,制服都沒脫就在花園裡睡著了。我本來想逗逗你,沒想到剛湊近,你就親了我一下。喏,就在這兒!」他點了點自己的額頭。
「你這算敲詐。」
傅時禮咧開嘴,笑得無賴又混賬。
「那一刻,我終於知道自己能給你,哦不,是想給你什麼了。什麼特殊體質、什麼種族繁衍,都他媽給我滾蛋!隻要我傅時禮還活著,傅申就永遠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做選擇。我命由我不由天,這就是我想要給你的。」
鼻腔泛酸,眼眶很脹。
說不感動,那肯定是假的。
但是——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會分化?」
「倒是沒有精確到天,但左算右算,也就這段時間吧。」
「你哪裡來的數據?」
「這還不容易?隻要有人的地方,就可以有交易。你知道,我很擅長這些。」
我頓了一下。
「要是今天,我不願意呢?」
他看著我。
「抑制劑都準備好了,夠你用半年。當然,也有我的。」
這人……
有點想哭,但我忍住了。
想開口說點什麼,嗓子又有點痒。
深呼吸幾次,才穩住逐漸失控的心跳。
過了一會兒,我啞聲問道:「你現在跟說我這些,又算什麼?」
「表白啊。這都聽不懂嗎?傅少尉經過二次分化,智力減退了不少。」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惱羞成怒:「給我滾蛋!」
12
我和傅時禮,在伽瑪星一起度過了十五天。
那是獨屬於我和他的十五天。沒有任何人打擾。
我本來還抱怨說,也不選個好點的地方。但是接下來的發情期,來得猛烈又洶湧。
我不得不承認,他的選擇是對的。
但凡有點自然資源的星系,肯定會吸引眾多的遊客。
而這顆還在開發中的星球,無疑是最適合我們的。
荒蠻,安靜,私密。
理智可以交予本能,不必擔心會被侵擾。
後來我問他:「父親真的被你送去了孤島?」
傅時禮笑著回答:「哪有!那老頭兒精著呢,會選孤島?」
「父親他自己選的?」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得意,似乎在說,「你果然被我們騙到了」。
「對啊,他自己選的。怎麼樣,我們那出戲,演得精彩吧?」
「他,你們……」敢情是合計好的?!
傅時禮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慍怒,趕緊過來貼貼。
見我臉色好些,才正色道:「聯邦這些年,財閥傾軋內鬥不斷。老頭雖然是個上將,但無奈上將的上頭還有統帥。有人力主自然繁衍才是最優解,搞了很多畸形實驗。老頭雖然心裡不贊同,但他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眼紅的人一抓一大把,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所有行動,必須思慮再三,謹慎再謹慎。不得已,我們才出此下策。一是為你,二是鋤奸,三嘛……」
「還有三?!」
「三嘛,就是推翻腐朽。」
我震驚:「你們要造反?」
「哪有!我們這是在輔佐新的精神領袖!統帥老了,好在小公子各方面都非常不錯。」
統帥的兒子?
那位小公子,不小了。年齡足夠婚配。聽說,是個 omega。
我忍不住皺眉。
「對於那位小公子,你為什麼這麼了解?」
傅時禮本來還要說什麼,聽到我這麼問,突然頓了一下。然後,就像是聞到了肉腥味的獵食動物一樣,眯著眼睛貼近:「哥哥這是,吃醋了?」
「滾蛋!」我拍開他在我胸前亂點的手指,一臉慍怒,「說話就說話,動手動腳做什麼!」
「唉。」他有些遺憾地收回手,「發情期也太短暫了。要是前幾天,哥哥被我這樣碰,早就硬了吧。」
「傅、時、禮!」
「好好好,不說, 說不得。」傅時禮舉起手, 投降。隻是過了會兒, 大概又覺得不能吃虧, 觍著臉湊近, 笑眯眯地問:「那待會兒,我是說等天黑了,我們可以在帳篷裡,說點悄悄話嗎?」
「……」請收起你那不值錢的笑容。我們不約, 謝謝。
13
那天晚上, 我們還是約了……
我發現, 傅時禮越不值錢, 我竟然越激動。
「行、行了……」
「哥哥這就受不了了?」
「你、你他媽……」
「最喜歡哥哥罵我了,哥哥繼續罵。」
「……」你已經發展成變態了。適可而止吧!
但他沒聽見我的腹誹, 自然也沒停下。
……
十五天後, 我們回到首都星。
港口行人如梭,城市繁華如昨。
一切似乎都沒變, 但一切又實實在在地變了。
不久後, 新的統帥上任。
那是一位,年輕的 omega。
而傅時禮,作為他最得力的擁戴者,踏上了屬於他自己的政治舞臺。
畸形實驗被叫停,舊有政府婚配制度被廢除。抑制劑被擺在了藥店門口, 無限量免費供應。如果家裡有少年檢測出了 omega 活躍因子, 可以自主決定是否終身滅活。
「為什麼不可以?你又不是我的親哥。」
「-而」一切,都在朝著最好的方向前進。
善後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一段時間後,所有事情平穩下來。
父親, 終於拿起了他早就收拾好的行囊。
他準備出發,前往下一段人生旅程。
送別那天, 他在港口擁抱我,寬厚的肩膀一如當年模樣。
「你是個好孩子。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已經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幹涉你的自由。」
「謝謝,謝謝您!」
「傻孩子, 我是你的父親。從帶你回家那天起, 我們就是一家人。」
我忍不住哽咽,含淚目送他離開。
而父親, 像是終於卸下行囊,輕裝上陣的旅人。
他是高興的。
傅時禮和我並肩。等父親的背影消失在霞光中, 他才笑著說:「老頭想這一天, 很久了。從穿上軍裝那刻起,他的意志和人生就好像被寄放在了另一種高度。從此刻起,終於屬於他自己了。」
我轉頭看他。
「那你呢?」
此刻的人生, 是你想要的嗎?
傅時禮轉頭, 與我對視。
神奇的是, 即便我不開口,他也可以讀懂我的潛臺詞。
也許,這就是屬於我們倆的默契。
他笑著握住我的手。眼裡的篤定, 讓人動容。
他說:「我的意識已經有了歸宿。其他,就交給時間吧。」
而他握住我的手,再也沒有放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