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將軍,你放心」我悶聲截住他的話:「和離之後,你若想是留在京中,我便給你幾個大宅子,你要是回老家侍奉太翁,我便再給你些田莊。」
「至於羲和呢,你要是想他,可以隨時來看他。此後我們就兩清了。」
「陛下,臣不會同你和離。」
我的心顫了顫,還是擺擺手,和他拉開距離。
「算了,宋將軍不必勉強自己……你好好休息吧,如今你我已經和離,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終究不好,我得避避嫌才是。」
我說著起身就要走,宋叔夜終於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蕭虞,你站住。」
我背對著他,看不到他此刻是什麼模樣,隻覺得他聲音有些沙啞。
「陛下上次還說喜歡臣,現在就如此隨意要丟下臣了嗎。」
我眉頭跳動,終於,這木頭有開口的跡象了。
但我沒有轉身看他,隻是蹙眉輕聲道:「我沒有要丟下你,隻是我想通了,你既無心與我,與其我再逼著你……」
他截住我的話,有些急了:「我何時不喜歡你。你剛回京的那年,我就向先皇請旨求娶你。」
嗯,原來柳硯臺說的是真的。
「可你去西北比兔子還跑的快。」我又問他。
宋叔夜扳過我的肩膀,粗糲的手指攏住我的指尖,我一直清晰的靈臺忽然有些短路。
燭火搖搖晃晃散落,風撲簾而來,空氣裡飄著帳外的野槐香。
從未經過如此漫長溫柔的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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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指拂上我發燙的臉頰:「陛下,臣自幼禺頓木訥,不善言辭也不會甜言蜜語。面對所愛之人也隻會憋在心裡,獨自生悶氣。」
「但我知道一個道理,君子立身,需得做到上不愧君王,下不負妻子。」
他深色眸子卻倒映出我的影子,說的慎重真誠:「我去收西北,是我為臣子的本分,也是我身為你的夫君,該為你做的。我並不是要同你和離。」
我抬眼細細瞧著眼前的人,他嘴唇緊抿,面容剛毅而不失柔和。
和我初見他時,好像沒什麼變化,但又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宋、宋叔夜。」我有些喉舌發緊。
宋叔夜攬住我的肩:「我在。」
「你還說你不會甜言蜜語,我的心都要冒泡了」
佯裝淡定的我再也忍不住,一把將他撲倒在床。
宋叔夜微愣,卻沒有反抗,反而主動將我拉入他的懷裡,吻上我眼角的水漬:「臣不止是說說而已。」
我一時有些沒有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他已經伸手拂下床幔。
32
夜半,宋叔夜披衣起身,我問他:幹啥?
他點燭:「我得去把和離書燒了。」
我心一顫:「要不,明日再說。」
他搖了搖頭,去找和離書。
半晌,某人回到床上開始作亂不讓人睡覺。
我掀開眼,面上擠出困惑的表情,「怎麼啦?」 宋叔夜忍了一忍,但沒忍住:「蕭虞,我真信了你的邪……」
我憋住笑意:「羲和的課業寫的怎麼樣?哎,哎哎,有話好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
33
番外——宋叔夜視角
我是女帝蕭虞的帝夫,宋叔夜。
成婚七年後,我向蕭虞提出和離。
她一如既往的冷漠:「你有什麼權利同寡人和離,要離也是寡人廢黜你。」
我雖早有預料,終究還是有些惱怒她的態度。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她嫁給我無關男女之情,一切隻是因為要鞏固帝位,穩定朝堂安穩。
如今她羽翼已豐,權利已穩。
也終於找到了理由將她的青梅竹馬從蜀地調了回來。
同我和離隻是時間和契機的問題。
我怒的不是她冷漠說著要廢黜我的話。
而是,她一點不在乎才三歲的羲和。
自始至終,她一句不問我要和離的原因。
她不知道——
我主動提和離,是因為,我心悅她。
蕭虞說初見那日,我從山匪手中救了她,從此便入了她的眼。
可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很多年前。
那時太子還在,我們在城中高樓議事,他指著長街上的人:「喏,叔夜兄,那就是我妹妹。」
我於樓上望去,她穿梭在熱鬧人群中,紅衣鴉發,長街上萬盞燈火不及她明亮。
後來,她回京路遇山匪之時,離我駐扎之地有三十裡遠。
但我顧忌不了許多,還是披星戴月趕去。
萬幸,我去的及時她沒有出事。
她還朝著我笑:「謝謝宋將軍相救。」
她其實很愛笑,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
有一次在宴席上,她將我的酒水換成了醋,還來問我酒好不好喝。
我明知是她在捉弄,看著她笑瞇瞇的眼睛,卻一點也生氣不起來。
除了笑,她也很愛生氣。
當年西北邊境戰事起,我同太子率兵前去鎮壓,她竟女扮男裝隱在其中。
太子奈何不了她,就說隨她去了。
可是戰場刀劍無眼,敵人又殘暴兇悍,事關生死之事,怎可隨她。
我第一次逾越將她拎起來護送回京,她竟罵了我三天。
罵累了就歇氣,歇好了又罵。
不過她不大會罵人,大抵都是那幾句:「你放肆,你大膽,本宮要誅你九族。」
氣鼓鼓的,兇巴巴的,甚是……可愛。
我佯裝淡定一路不理會她,直到她累了躺在幹草上睡去,我才終於回頭瞧她。
我第一次可以這樣正大光明無所顧忌看著她。
她睡著的模樣很恬靜,很乖巧,緋色的唇微微上揚像是一枚花瓣。
我目光不受控制的灼灼凝在她身上的時候,她卻忽然睜開了眼。
一時間,我猛地一僵。
如同覬覦上不屬於自己東西的竊賊,被主人抓了正著。
她卻迷糊糊喊我,有蚊子……
我提著的心落下,坐到她身邊為她生火驅蚊。
我以為我和蕭虞永遠會以臣子和公主的身份交集下去。
但沒想到先帝駕崩之後,她竟驀然開口,要和我聯姻。
新婚當夜,燭光下,她一身紅服,容顏無雙。
可我知道我必須得保持清醒。
這隻是一場政權聯姻,蕭虞有自己喜歡的人,柳硯臺。
他倆本是青梅竹馬,該是一對良配。
婚後幾年,我們一直扮演著名義上的女君帝夫,實際上涇渭分明。
直到那日,我醉了酒。
酒十分烈,烈得讓人恍惚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甚至對那個一直克制不能靠近的人起了旖念。
我怎可如此!不該如此!
我來到湖水邊,以冷水澆身,但是燥熱難褪。
而她似乎就在我的面前,抬手摟住我的脖子,像是勾魂的妖。
旖念起,終究是難以自控。
我擁住了她,像是再沙漠中瀕死的人遇到了綠洲。
所有的理智,克制,和清醒都灰飛煙滅。
醒來後,我自知罪該萬死,跪地請罪。
她明明眼睛都哭紅了。
卻聲音低啞著,說事已至此,也無可奈何。
我抬眼瞧著她臉頰上的淚珠,一股深深的愧疚之意湧上心頭。
我愧對她,對不起她,我須一輩子補償她。
迄今為止,那段時間是記憶中最溫軟平和的日子。
然而三月之後,真相就那樣直白的擺在了我的面前。
一切不過是她做的一個局。
是她給我下的藥,因為她需要一個孩子,一個穩固朝堂的太子。
是啊,我差點就忘了,她可是那位十六歲就登基的陛下!善於心計和謀算的陛下!
我惱怒去找她,可是終究心中的火沒有燒的起來。
她懷孕了。
她生羲和的時候受了很多的苦,遭了很大的罪。
我進去看她的時候,她眉眼彎彎和我說:「宋叔夜你快過來看,他的手好小啊,」
她窩在被子裡,臉還有點蒼白,但眼中泛著晶瑩的光芒,似乎很開心。
算了,就算是利用,又如何!
是我自甘淪為她手中的棋啊。
她無論如何折騰,我都忽視。
她今兒給探花郎賞銀子,明兒給御史大人送宮花。
我都不放在心上。
我這輩子尋根究底,不違心志,唯獨在她這裡,毫無原則,得過且過。
直到她前些日子下詔,調柳硯臺回京。
無論她的目的是不是為了拿捏控制柳家,她對柳硯臺都是不同的。
即使我和她和離,帶羲和回將軍府,她都要去親自接他。
還特意帶柳硯臺來獵場,情願把自己的腿都摔斷,也想要救他。
明明這一切我都清楚,但她說著讓我回宮,脫掉外衫往我懷裡鉆的時候,我心中還是升起一股無名火。
真的是荒唐又可笑。
她到底當我是什麼!當羲和是什麼!一個一直能反復利用的工具?
她湊過來吻我,唇瓣溫軟佯裝柔情。
我發狠壓住她,咬了回去。
其實,我不在乎她究竟如何對我,
但我不能讓羲和也牽扯到她的君王權謀中。
她答應和離之事,但要讓我用青雲兩州來換。
她舉辦了個宮宴,為柳硯臺入京,順帶為我送行。
但我人還沒有走,她已經等不及和柳硯臺在更衣殿裡眉來眼去。
我攥緊了拳頭,無法再若無其事忍受下去,起身離席回宮。
哪知走入內殿裡,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這七年和她的點滴影子。
七年時光,恍若南柯一夢。
我滿腦子都是她。
就在我萬念俱灰,痛苦掙扎中,她回來了。
又是喝得滿身酒氣,胡言亂語。
她軟綿綿往我身上靠,站都站不穩。
可悲的是,這種時候我都無法做到推開她。
我扶她上床,給她蓋了被子準備離去,她卻拉著我的袖子亂哼哼。
我忍住,不理她。
可是我聽到她嘴裡喊柳硯臺的瞬間,理智全無。
我嫉妒得發瘋!
她抬手推我,但是力量懸殊,她推不動。
在她意識不清的情況下,我著了魔。
後來,她累得睡著了。
我清醒的想著,等她醒來會如何找我算賬。
大概,她再也不想見我了。
我悲哀地沉思,可她推我嚷嚷口渴要喝水。
我忽然反應過來,我又著了她的道。
她狡猾得像隻狐貍。
我不知道這狐貍又在謀劃什麼,想要什麼。
可是,她說她對柳硯臺沒有私意。
她說,她喜歡我。
我靜靜瞧著她,心下卻掀起波濤萬千。
此生,我從未聽過如此動聽的話語,宛如樂章。
我清楚看見她的眼眶都紅了。
一直沉悶死寂的夜似乎有了光亮。
她將虎符遞給我的第二天,我就率軍去了西北。
她是我的君,也是我的妻。
我理應替她拿到她想要的一切。
再則,我從未給她過什麼。
大婚的時候,也是按照一般禮制,連尋常男子家的聘禮都沒有。
這一次,我想以青雲兩州安穩為聘。
西北之事,過程比我想的困難,但我堅定回旋,一點也不猶豫。
我雖受了點傷,但終究還是贏了。
我帶著大軍一路浩浩蕩蕩趕著回京。
卻未想在黃河畔,本該在京城的人一身草屑的出現在我營帳之中。
她哭的跟個淚人一樣,卻說著是來給我送和離書。
她又說,她想通了既然我對她無意她也不會再逼我。
原來,她誤會了。
她以為我從始至終都是被她逼迫要挾才會同她在一起。
我急急和她解釋,她卻不信。
她一邊哭,一邊念叨說要給我自由。
我吻住了她的唇,才止住了她說著要和我兩清的話。
我鄭重認真告訴她,我傾慕她。
我第一次正大光明的將埋在心裡多年的愛意對她說了出來。
雖然有些難為情,但是,要是因為我的木訥和愚鈍而讓她傷心,這非我本願。
我不想讓她流淚,但我說完之後她眼卻更加紅了。
我有些慌,抬手撫上她的面頰,拭去淚珠,她卻像個活潑的小雀直愣愣撲入我的懷中。
我擁住她,抬手落下床帷。
情深之時,她趴在我的頸窩裡,小聲道
「宋將軍,你什麼時候開始傾慕我的。」
「很久了。」
「多久?」
起自長街萬盞燈火,藏於流逝歲月之中,守於未來白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