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琢磨著他話裡的意思,他來取,換句話說,就是在暗示我把我家的地址告訴他。
想得美!
——不說地址,那垃圾桶就是他最後的歸宿。
商行嶼:六萬。
六萬?
狗東西挺能嘚瑟,嚇唬誰呢。
如果是以前,我倒真有把六萬塊的衣服丟進垃圾桶的底氣。
現在,人窮了,志也短了。
我遲疑著要怎麼說狠話,一通電話就打了進來。
陌生的異地號碼,我按下接聽鍵:「你好,哪位?」
電話那頭的人沒有說話,我聽見風卷著輕輕的呼吸聲傳來。
他正站在風裡抽煙。
莫名的,我的心頭一跳,試探地問:「商行嶼?」
婚宴那天徐思喜用我的手機給他發過短信,我依稀記得,不是現在這個號碼。
但第六感強烈地告訴我,是他。
「嗯。」低啞的尾音撩人,「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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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得從床上坐了起來,還沒等我問出他怎麼知道我家地址,他已經把電話掛了。
可以啊,都學會先發制人了。
我存心晾著他,磨磨蹭蹭了二十多分鍾,才換上衣服出門。
沒刻意打扮過,尋常的家居服外套著松松垮垮的羽絨,披頭散發素臉朝天,慢悠悠晃下樓。
一出公寓大門,很輕易就看見了站在冰天雪地裡的商行嶼。
夜色墨沉,路邊光禿禿的樹丫上結了晶瑩的銀條,彩燈縈繞,男人側身站在光影裡,浮沉在流光裡的側臉輪廓,沉靜清雋。
我突然冒出來一個很好笑的念頭。
嗯,能原諒當初為他沉迷,為他哐哐撞大牆的自己了。
這狗男人,確實有資本。
我走過去,還沒靠近,他還是察覺了,緩緩側過身來。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的?」我皺著眉質問。
商行嶼捻滅煙頭,手一抬,極自然地順了順我的頭發。
這忽然的親密舉動,我抗拒地往後退,冷冷瞪著他。
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了,他到底想幹嗎?
手落空,商行嶼慢慢收了回去:「睡這麼早?」
我把掛在手臂上的大衣丟給他,胡亂整理了一下睡覺弄亂的頭發。
「我自然睡得早,不比商先生您應酬多,談的都是億萬的單子,夜生活豐富也在理。」
溫▪陰陽怪氣▪昭,我本人。
我老早就聞見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氣,恐怕剛從某個燈紅酒綠的酒局抽身。
商行嶼壓著唇似笑非笑,瞧了幾秒。
似有些無奈,倒也沒和我嗆:「陪我走走。」
「沒空。」我轉身便走。
手腕被人抓住:「我有話和你說。」
「我不想聽。」
笑話,你有話想和我說,憑什麼認為我就一定要聽?
商行嶼放開我的手,就在我以為他總算有點識趣時。
他慢聲開口:「陪我走走,還是我到你家坐坐,二選一。」
9
「……」這極其無賴的語氣,真叫我大開眼界。
或許是心裡也有點不該有的漣漪,就想知道,他到底能說出什麼來。
我妥協了。
深冬的夜裡,已過十點。
公寓不遠處便是一個冰雪公園,因為臨近一所職校的緣故,便是這樣的嚴寒,也擋不住學生們熾熱的心。
繞湖的青石路上多半是年輕的情侶,或牽手走過,或藏在路邊昏暗處擁抱。
我始終保持著兩步遠的距離跟在商行嶼的身後,在這般情景下,總能從他們的身上看到我和商行嶼曾經的影子。
說不出的悵然。
走了一段路,他遲遲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我自然不可能先開口,低著頭滿腦子都是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沒察覺前方的人突然停止腳步,一頭就撞在了他的後背上。
身軀如硬鐵,他疼不疼我不知道,反正我腦門疼得慌。
我揉著腦門剛想罵人,商行嶼轉過身:「我這麼帶不出手?」
「???」
說得這麼曖昧,搞得我和他有什麼關系似的。
真狗。
不過,看看旁邊的情侶,再看看我和商行嶼,怎麼說呢?
我皮膚白,個子是嬌小型,長相偏幼,加上這一身隨意的打扮,更幼態了。
而商行嶼西裝革履搭大衣,人模狗樣的成功人士標本。
在周圍氣氛的烘託下,我和商行嶼一前一後的姿態,讓我像是一個……被成熟多金的老板包養的女大學生。
淦!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沒了耐心,「趕緊說,我要回去睡覺!」
我真是有病,美好的周末晚上,竟然答應和他跑到這裡吹寒風。
「介意搭把手?」商行嶼忽然俯過身來。
他有絕對的身高優勢,一高一低,四目相對,呼吸交纏。
從他身上散發的酒氣在鼻息間越發濃烈。
我的腦子短路,特傻地問:「什麼?」
「喝了點酒,頭暈。」他按著眉心,看起來是真的很難受。
「要不,坐下來休息會?」
嗯,我真是個善良的人,肯定不是因為見鬼的意亂情迷。
「不用。」商行嶼皺著眉隱忍著,「車在那邊,陪我走過去。」
看著他這副樣子,我暗暗嘆了聲。
那麼喜歡過的人啊,再怎麼嘴硬,仍難在他這麼難受的時候,一走了之。
我拼命說服自己,平靜道:「那我扶你。」
「不用。」商行嶼垂下繞著醉意的眸子,視線落在我伸出去的手上,「這樣就可以了。」
他握住我的手,手掌清瘦寬薄,輕易就把我的手裹住。
我心中一悸,還未來得及掙脫,便被他拉著慢步向前。
晚風吹拂,我看著我們緊握在一起貼在他腰後的手,大腦一陣空白。
任由他帶著我走出去好遠好遠。
凜冬的夜晚,人聲逐漸在耳邊消散,隻剩下夾著刀子般的寒風在耳邊呼嘯。
吹得人逐漸清醒。
「商行嶼。」我站住腳步不肯再往前走,死死盯著他的背影,「你什麼意思?」
商行嶼緘默良久,沒有回頭,看不清是什麼樣的情緒。
滾過烈酒的喉沙啞低沉,混在風裡,聽來破碎。
「阿昭,我後悔了。」
10
自分開,我從未期待過「後悔」兩個字能從商行嶼的口中說出來。
傲骨帶刺的人,怎麼可能會後悔自己曾做過的選擇?
過往情好時,少女心思總有點膚淺,瘋狂想要從他身上找到一些他愛我的證據。
便時常任性地和他作,逼著他放下驕傲為我低頭。
好像隻有他這樣做了,才是愛我的證明。
商行嶼從不會慣著我,所以我從未得逞。
如今他真低頭認錯,我半點也開心不起來,隻覺得,既諷刺也難過。
「後悔什麼?」我甩開他的手,帶著笑容問他。
商行嶼不說話,從口袋裡摸出煙盒,迎著風點火。
煙霧散開,他隔著白霧看來的視線,似遙遠悠長情緒難測。
「說不清。」他咬著煙,唇角漾著薄笑,「就是在無數個瞬間,固執地覺得這個時候你應該在我身邊。」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我也曾有過無數次。
但這些悸動,在分開的年月裡,一次又一次被眼淚帶走了。
我竟不知,面對他時自己能這麼冷靜。
甚至還有闲心問他:「哪樣的瞬間?」
商行嶼隔著煙霧眯眼看我:「靠近點,我細細和你說。」
瞧,這些年,他不僅越來越狗,還越來越壞。
我輕嗤地笑開,搖頭道:「商行嶼,你走吧,什麼都不用說。」
他根本不知道分開的這些年,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我也不想和他拉扯,有些事一提,除卻心酸,再無其他。
他沒有動,我先轉身離開的。
商行嶼沒有挽留,像多年前我們分手那天一樣。
站在原地目送我離開。
像是故事未盡,又確實難以言說。
並沒什麼值得心思起伏的事,我仍然失眠了一整夜。
寂靜的黑暗中,記憶碎片總在試圖拼湊完整。
我很深刻地記得一件事。
和商行嶼分開的第二年冬天,是我畢業後留在北京工作的第一年,也是我家遭遇巨大變故的一年。
那個冬天,北京城下了很大很大的雪,我凌晨被凍醒。
夜裡黑沉沉的,也不知道怎麼的,我莫名就哭了。
抱著被子嚎啕痛哭,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拼命壓抑得整個胸膛都快爆炸。
手機就在那個時候響了。
亮光在漆黑的夜裡如同一盞燈,毫無徵兆地在我的長夜亮起。
陌生的越洋電話,我正哭得深沉,心頭卻清晰地浮現過一個名字。
商行嶼。
若換作其他時候,我應是不會接的。
可那晚,我忍住抽噎,按下了接聽鍵。
商行嶼低低的聲音穿透耳膜,他依舊喚我:「阿昭。」
我難過極了,心裡恨著。
就是覺得,這樣寂寥孤寒的夜裡,他應該在我身邊的。
可他拋下我走了。
我一句話都不肯說,怕一張口,就會不要自尊地求他回到我身邊。
電話那頭商行嶼靜靜沉默良久,才開了口:「最近做夢常夢見你,想來問問最近過得好嗎?」
11
這是分手後,商行嶼第一次聯系我。
我堪堪忍下去的眼淚,瞬間便又如雨下。
想說不好,但是驕傲拉著人,怎麼也沒辦法出口。
最後匆匆掛了電話,始終一句話都沒有說。
那個漫長的夜晚,我不斷告誡自己。
忍忍吧,再忍忍,等這個冬天過去,就好了。
那天之後,我和商行嶼又歸為平靜。
倒是沈拓那廝時不時會出現,慣常不正經地找我聊上一會兒。
許多話真真假假,沒一句能當真。
我不愛搭理他,他反而越是起勁。
每天我一到辦公室,鮮花必定立刻送達。
然後就是日常一問:今天答應跟哥哥約會了嗎?
我煩不勝煩,終於忍不住揭穿他:沈拓,你能不能別這麼幼稚?
沈拓打出三個問號:???
我捧著手機飛快敲字:你不就是想氣商行嶼嗎?我和他都分手這麼長時間了,你還玩呢?
這事說起來有點好笑。
當初我追商行嶼,沈拓這個花花公子也不知道怎麼就把我看對眼了。
有一次我去看商行嶼打籃球,沈拓當時也在場。
他搶走了我手裡給商行嶼準備的水,騷包地撩我:「他都不理你,你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和哥哥談戀愛,哥哥帶你去兜風。」
商行嶼從旁邊過來,從他手中又把水搶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