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2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我站在秦未病床前:
「我不該在馬路邊和她爭執,不該在她搶電腦的時候不松手。」
「哦,她不是要搶電腦,她隻是情緒激動,抓著我的手說話。」
謝霖不滿地拿胳膊撞了我一下。
秦未被車輛撞倒。
幸虧臨近紅燈,我們拉扯時又不在主路,車輛減速了。
那車剎得也及時,隻撞斷了秦未的一根肋骨和一條腿。
監控畫面不夠清晰,隻能看到是和我發生了衝突,說不好誰對誰錯。
謝霖當時卻正在馬路對面,看得清楚。
所以不滿我的道歉。
他不懂。
在沈濯面前,解釋就是「狡辯」。
他永遠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十年,夠我長教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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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道歉的話說出口,秦未泫然欲泣的表情僵住了,沈濯到嘴邊的話戛然而止。
「秦小姐因為我而受傷,這些日子,我就和你一起照顧她吧?」
我偏頭看向沈濯。
出門的時候,謝霖愈發不滿:
「你是不是被喊多了姜寶,腦子真成醬包了!
「她自己掐好了時機往後倒的,關你什麼事!
「她擺明就想賴著姓沈的,你就讓他們烏龜配王八,鎖死不就好了!」
我掃一眼剛剛被秦未拽紅的手腕:
「你還記得上次我們打遊戲,碰到一個討厭鬼?
「總纏著我們,打一頓,跑了,關鍵時候冷不丁跑出來,又給我們一下。
「怎麼對付這種人,你當時怎麼說來著?」
謝霖:「放大招,弄死!」
我點頭:
「放大招,弄死。」
23
我很稱職。
早八晚五,比上班還準時。
我終於體會到秦未做那些事時的快感。
原來讓自己討厭的人不快樂,是件這麼快樂的事。
「阿濯,我的腿好疼。」
沈濯正要起身。
我拉住他:「都疼哭了,要叫醫生嗎?」
沈濯點頭,喊醫生。
「阿濯,我好渴。」
沈濯起身。
我拉住:「護工阿姨細心,讓她去吧。」
「阿濯,躺著好無聊,你能給我讀讀書嗎?」
我起身:「這種事情,我來吧。」
多來幾次,沈濯也發現,我是故意的。
他竟然表現得有些開心:
「漾漾,我說過會給你一個交代。
「我已經跟秦未分手了。
「等她出院,我再給她一筆賠償金,我和她就兩清了。」
偶爾,病房裡隻有我和他時,他拿那雙透著歡喜的眸子看著我:
「然後我們一起回家。
「你想住瀾山還是平院?
「婚禮我也想好了,這次我們……」
我抬眼:「你打算給她多少賠償金?」
「一千萬。畢竟……是我們的過錯,醫生說她的腿……」
一千萬。
我扯了扯唇角:「挺好。」
謝霖有時候也會過來,以工作的名義。
他也不說話,埋頭給我發信息:
【這母慈子孝的,你在打什麼算盤?】
我回他:【暴風雨前,總是很平靜。】
24
其實不是什麼大招。
離出院的日子越近,秦未越焦躁。
我知道她原本的計劃。
除了親眼看見的謝霖,沒人會相信有人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於是和上輩子一樣,我成了她的「背鍋俠」。
也和上輩子一樣,我和沈濯會因為她爭吵。
不一樣的是,她不會離開。
利用沈濯對她的舊情和愧疚,理所當然地索取。
或許她還巴不得自己落下點殘疾,更有理由讓沈濯對她負疚一輩子。
可我沒有生氣。
我在沈濯開口要求之前,主動道歉。
我也沒有和沈濯吵架。
甚至在她面前言笑晏晏,感情升溫。
她心裡沒底了。
她擔心出院自己就會被拋棄。
我挺想安慰她的。
這不是還有一千萬呢。
沈濯可真愛她啊。
當然,能不能拿到,就看她的本事了。
秦未出院前三天。
沈濯眉角眼梢都是愉悅,開始跟我商量家中窗簾的顏色。
「沈濯,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我放下手中早點,平靜地看著他:
「我不會再嫁給你,不會再愛你,甚至不想再見到你。
「你知道為什麼嗎?」
沈濯神情恍惚地跟我回了病房。
我又喊他:「沈哥哥。」
沒錯,小時候我就這麼喊他。
這些日子我在秦未面前也這麼喊他。
一個比她的「阿濯」更能惡心人的稱呼。
「伯母打電話來說你的小區進賊了,我們回去看看你的公寓吧。」
沈濯一聽「回去」,眼睛就亮了。
可秦未怎麼會同意。
她還沒出院。
沈濯也沒跟她提過賠償。
我拐走沈濯,她可能就人財兩空了。
「沈哥哥,走嗎?」我偏頭看著沈濯:
「今天不走,就永遠不回去了。」
沈濯過來牽我:
「其實……其實不用回去啊!
「阿濯,你的公寓有監控的啊!」
秦未慌忙地坐起來,喊護工給她拿電腦:
「阿濯,之前忘記跟你說,我就是擔心公寓進賊,早就裝過監控了。
「它現在是什麼樣,打開電腦看一看就知道啊!」
我親眼看著沈濯的面色一寸寸變白。
盯向秦未的眼裡迸射出不可置信:「你說,監控誰裝的?」
秦未渾然未覺:「我去年就裝啦,視頻就連在我電腦上,我們現在就看!」
我又問特地來看熱鬧的謝霖:
「小謝總,我突然有些想不起來,我們的遊戲賬號,昵稱和頭像都是唯一的嗎?」
謝霖:「當然不是。」
「那多申請一個賬號,用同樣的昵稱和頭像,很容易吧?」
「當然。」
「我記得微信也是這樣?」
「沒錯。」
「好了,謝霖,我們可以走了。」
瞧。
就這麼簡單而已。
隻是有的人,從來沒想過去查一查。
25
沈濯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是一周後。
七天時間,沈濯身上,仿佛過去了七年。
消瘦得厲害,胡子拉碴。
天在下雨。
他垂頭站在雨絲裡,衣裳被淋個透湿。
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麼快下樓,看到我的時候,眼裡閃過錯愕,隨即湧現瘋狂的愧疚。
「對不起。」遲了十年的道歉,終於從他嘴裡吐出,
「對不起漾漾。」
他渾身顫抖地抱住我,滾燙的淚水落入我的衣領,
「對不起漾漾,那麼多年,那麼多次……我……」
他哽咽得無法繼續。
「都過去了。」我說。
「不,是我錯,是我的錯漾漾。」他將我抱得更緊,「你接受我的道歉好不好?」
我推開他。
「沈濯,太遲了。」
沈濯突然哭出了聲:「可是我愛你,我愛你漾漾……」
「你走之後……」
「我走之後,你才發現你愛我是嗎?」
我笑了笑。
「沈濯,你說你賤不賤?」
我捧著真心的時候,他肆意糟踐。
我死了,他玩浪子回頭那一套。
沈濯的臉猛然變得蒼白。
「你愛的,不過是得不到的罷了。」
白月光和白米飯,紅玫瑰和蚊子血,永恆的論題。
「不,漾漾,我愛的是你!上輩子我想得很清楚了……」
「但我不愛你了。」
我望著他:
「我說過,我不會再嫁給你,不會再愛你,甚至不想再見到你。」
「不是玩笑話,不是氣話。」
「你還要像十年前那樣,我說什麼,你都不信嗎?」
沈濯蹣跚了一步,臉色一寸寸地灰敗下去。
「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
我收回眼神。
轉身。
26
其實我能猜到上輩子後面的劇情。
無非是我死後沈濯「追悔莫及」。
大概他最後也沒娶秦未,否則不會總念叨著「虧欠」。
可這些和我又有什麼關系呢?
他的後悔,不該由我來買單。
夏悠回來時,還在跟我說看到沈濯站在樓下淋雨。
我沒再管他。
洗漱完打了幾盤遊戲就睡了。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想要怎樣他隨意。
隻是沒幾天,我媽給我打電話,說沈濯病了。
沈家兩老找她,說他燒得迷迷糊糊,嘴裡喊的全是我的名字。
「你不是說小濯有女朋友了你不想自己難過,才讓我們瞞著你在京市的事?」
「現在怎麼鬧成這個樣子?」
「聽說他跟那個女朋友分手了,漾漾啊,你不是最喜歡小濯?要不……」
「媽,都是過去的事了。」
上輩子最大的錯誤之二,我和沈濯之間的決裂,一直瞞著家裡人。
一開始是心有希冀,認為我和沈濯之間還有轉圜。
後來爸爸身體不好。
沈濯一直是他最得意的女婿,我開不了口。
目睹了白發人送黑發人之後才明白。
什麼女婿,什麼公司,哪裡有他們的寶貝女兒重要?
所以這輩子一開始,我就開誠布公地說了我的想法,打算。
果然,不管媽媽還是爸爸,都是支持我的。
他們希望我幸福。
「那你……要不給他打個電話?畢竟從小……」
「不要了。」
第一次做人,犯錯情有可原。
第二次,就是蠢了。
27
謝霖問我:「你這就算把人弄死了?」
我點頭:「對啊。」
法治社會,還真能把人弄死不成?
可我讓那兩個人,都沒法來再找我的麻煩了啊。
沈濯病好後,就和秦未打起了官司。
據說要拿回分手前給她的物質補償。
秦未當然不同意。
兩人撕扯得連我大學的班級群裡都在討論。
我沒太關注這些。
我們的第一款遊戲上線了。
好評不斷,流水一路攀升。
我每天睜眼就看數據,閉眼就想新遊戲,偶爾看到地鐵上有人玩我們的遊戲,都能高興老半天。
瞧,生活中有很多喜悅,並不隻有愛情能帶給我們。
稍微有點空時,我開始繼續學習。
能搭上謝霖的快車,是靠重活一次的金手指。
可現在的我比誰都清楚,沒有什麼,比自己更靠得住。
選擇的多少,在於能力的大小。
我們的第二款遊戲上線時,沈濯又開始出現在我的世界。
跟著我上下班。
我本來不想理他,
路不是我家的,他想怎麼走我管不著。
有天發現我去語言班他都跟,實在忍無可忍:
「沈濯,你重來一次,就為了這麼跟著我嗎?!」
他徑直回答:「是。」
我揚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
「好了,我們兩清了,你可以消失了。」
沈濯的唇抖了抖,沒說出話來。
我轉身要走,他卻突然開口:
「漾漾, 我過去那麼對你,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歹毒?」
「現在又說喜歡你, 是不是讓你很惡心?」
「我破壞了你的幸福……」
我腳步頓住。
他還真記得啊。
那些傷害過我的話。
「是啊。」我回頭,望著他:
「沈濯,你的歹毒讓人膽寒!」
「你的喜歡讓人惡心!」
「你破壞了我的幸福, 這一輩子……」我靜靜地看著他,
「沈濯,祝你幸福。」
轉身就走。
廣告牌的玻璃上,沈濯的倒影慢慢抱住腦袋, 佝偻著彎下腰。
28
沈濯終於徹底退出我的人生。
半年後, 我順利通過考試, 申請到英國一所名校的 offer。
前腳在機場和伙伴們告別,後腳在學校報道處碰到謝霖。
「我畢業了。」
他揚著下巴,志得意滿時的標志動作,「隻有你能來讀研, 我就不能了?」
沒辦法,隻能由著他。
很久之後, 我才知道那扭曲的十年,我錯過的, 或許遠不止我以為的那些。
那是一次高中的校友會。
花漾遊戲已經小有名氣, 謝霖成了現場紅人, 被一群人圍得密不透風。
「我就說你小子有潛力,當初要投資你, 你非不樂意!」
「滾滾滾,我謝哥又不缺錢, 還需要你去投資?」
我到嘴邊的酒頓住,抬眼看過去。
第一次,在謝霖臉上看到了心虛的表情。
幸好,這一次,什麼都還沒發生。
「(一」再後來,我在京市生根, 把爸媽接到了身邊。
和上輩子的人生軌道幾乎再無交集。
極偶爾,我才會從爸媽嘴裡,或是夏悠嘴裡,聽到沈濯的消息。
多年前那樁官司沈濯贏了,秦未沒從他身上撈到任何好處。
可兩人的拉扯並沒結束。
先有沈濯全行業封殺秦未,後有秦未故技重施, 掐好了時間往馬路上倒。
這次如她所願,落下終身殘疾。
兩人又是一番撕扯。
具體結束沒有, 或者什麼時候結束, 不得而知。
其實我見過他一次。
爸媽把房子賣了,我回去辦最後的手續。
謝霖開的車。
等紅燈時, 他說笑:「不是說臨市是風虞集團的天下,隨處都是風虞的 LOGO?怎麼我瞧著,一個沒見到。」
和上輩子的紅火不同,這些年風虞可以說是一瀉千裡。
我剛要答話, 瞥見窗外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沈濯甩開身邊的姑娘, 姑娘跌坐在地上,看起來在哭。
又馬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他。
他一臉冷肅往前走,正好也瞟了過來。
四目相對, 他腳步猛地一頓。
綠燈亮,謝霖踩下油門。
我收回眼神。
錯身而過。
我和他早該如此。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