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
他向來是沉冷,寡淡的。
隻有在揚起唇角諷刺我時,才毫不遮掩地釋放他赤裸的嫌惡。
沈濯過來就要拉我的手。
我下意識後退兩步,正好謝霖往前一步,將我攔在了身後:
「這位是?」
沈濯仿佛這才注意到謝霖。
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動了下唇角,沒說出話來。
「阿濯。」秦未緊跟著沈濯,馬上過來重新挽住他的手臂,「這是……」
「是『漾漾』嗎!」
「是的吧,阿濯!」秦未看起來很激動,「她好漂亮啊!阿濯,比你手機裡的照片還漂亮。」
「你好,姜小姐,我是秦未。」她朝我伸出手,笑得一派純然,「小名和你的名字有些相似,叫『央央』。
「阿濯經常跟我提起你呢。」
我瞥一眼她暫還光潔的手指。
並不是很想跟她握手。
「好久不見。」我朝沈濯笑笑,介紹身邊人,「這位是花漾遊戲的創始人謝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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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謝總,這是風虞集團沈總。」
秦未被晾著了,悻悻收回手。
兩個男人卻也沒有握手的意思。
謝霖是個人精,大概已經嗅到了空氣中的不對勁。
笑吟吟道:「就這麼簡單?」
「我和漾漾……」
「我和沈總也是校友。」我笑著接過沈濯的話,「說起來你也能和我一起,喊沈總一聲『師兄』。」
沈濯的面色卻不太好看。
甚至是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校友?
「師兄?」
他輕嗤。
12
「你這師兄,怎麼看著多少有點病?」
謝霖一邊給我倒酒,一邊低嗤:
「自己女朋友在身邊,還瞪著我。
「活像我搶了他老婆似的。」
我看了一眼沈濯,果然靠在休息區,晃著酒盞遙遙望著我們。
剛剛那短暫的交鋒,我很快帶謝霖離開。
今晚需要結識的人脈,顯然不是沈濯。
沒必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我還真搶給他看了。」
謝霖徑直攬住了我的腰。
我:……
沈濯眼神一凜,放下酒杯就要起身。
被身邊的秦未拉住。
她搖著他的袖子,仰頭跟他說了句什麼。
沈濯面色變得柔軟,隨手抽張紙巾,給她擦了擦嘴角。
謝霖:「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狗玩意兒!」
我:……
「那邊應該是青銅世界的蔣總,我們過去認識一下。」
我拉著謝霖往另一邊去。
一直到宴會結束,沈濯沒再過來,他和秦未提前離席了。
但該來的總是躲不過。
這晚回去時,沈濯等在我和夏悠租住的公寓門口。
13
京市的秋天來得早。
八月底的夜晚,涼風習習。
沈濯倚在牆角,手裡夾根煙,火星子在風裡忽明忽暗。
我低頭給夏悠發了條信息,徑直走過去。
「不躲我了?」沈濯的聲音有點嘶啞。
「我沒有躲你。」
說的是實話。
我隻是單純不想搭理他罷了,沒有刻意躲著他。
「你為什麼找我?」我問他。
沈濯夾煙的手微微一頓,將煙頭在牆上摁滅。
站直身子就要過來。
我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我們去車上說。」
沈濯的車就停在樓下,從謝霖車上下來時,我就看到了。
我自覺地沒坐「女友專屬」的副駕駛,開了後車門。
沈濯見我坐後面,把開了一半的駕駛室門關上,也往後面來了。
我隻能往車門邊挪了些。
車內空間並不逼仄,氣氛卻有些沉悶。
沉默許久,沈濯嘆口氣:
「漾漾,我去過你家,叔叔和阿姨都不肯告訴我你去了哪裡。
「我去了你的房間,你把……
「我們的合影都扔了?
「還有你書桌裡,我記得有很多本日記,你也都……」
我低笑一聲。
側首看住沈濯:
「我為什麼會扔那些東西,你不知道?」
14
能夠重來一次,我以為是上天對我的眷顧。
沒想到上天眷顧的,不止我一個。
說來慚愧,十年過去了,我仍舊記得 23 歲的沈濯的樣子。
23 歲的沈濯不喜歡穿西裝,即便穿,也會選擇時髦的煙灰色。
23 歲的沈濯不喜歡紅酒,偏好花哨刺激的雞尾酒。
23 歲的沈濯也不抽煙。
23 歲的沈濯冷然,沉寂,卻也張揚,不羈。
我曾經那樣熱烈地愛過他,以至於宴會上的寥寥數語,我就認出來。
眼前人,不是 23 歲的他。
沈濯也望著我。
車裡的燈沒開,隻有街燈投影進來。
昏暗的光影中,他的眸色幾番變化。
詫異,傷痛,驚喜,遺憾,雜糅在一起,讓我看不真切。
當然,我也不想看真切。
「漾漾,你果然也……」
「請你不要這樣喊我。」我冷然直視他:
「沈先生,現在我們的關系,也就隻配得上稱一句『校友』『師兄』。」
沈濯的眼眶像初見我時那樣,突然紅了一圈。
15
「漾漾,我知道你委屈。
「那天那麼大的雪,是我一時氣昏了頭,非要你過去當面談。
「我那時候不是真的想跟你……」
「上輩子的事,請你不要再提了。」我打斷他。
「沈濯,好不容易重來一次,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你娶你的心上人,我走我的陽關道,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漾漾,不要說氣話。」
沈濯握住我的手:「你也說好不容易重來一次。
「你以前不是總讓我放下嗎?
「上輩子你欠我一次,我也欠你一次,我們扯平了。
「這輩子你迷途知返,我們……」
「你說什麼!」
我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
迷途知返?
「漾漾,你給我叫了救護車,我很高興。」
沈濯下巴微微收起,眼神凝在我臉上。
看來真誠又坦然:
「我們從小到大的情分,不該用那麼齷齪的手段,我……」
「夠了!」
我掙開他的手,「沈濯,你簡直……無可救藥!」
下車,甩上車門。
16
我沒指望過沈濯知道真相。
我死後,靈魂飄蕩了一段時間。
雖然浮浮沉沉,一會兒有意識,一會兒沒意識。
但我親眼看到的。
沈濯向秦未求婚。
鑽戒比秦未當年手上的那顆還大,現場比我和他的婚禮還熱鬧。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的靈魂徹底消散。
沈濯是真愛秦未啊。
他怎麼舍得懷疑她呢?
可我也沒想到,我推開他,他唯一的反應竟然是我「迷途知返」。
好一個「迷途知返」。
我說了那麼多年的「我沒有」,重來一次,他依舊選擇,一個字都不信。
手機振動,謝霖發了個鏈接過來。
【最新內測版,上車!】
我:【馬上。】
我真是瘋了。
為這件事再多耗一分鍾神,就是對 100 億的不尊重。
17
但顯然,看上這 100 億的,不止我一個人。
未來十年,實業發展節節下滑,遊戲行業卻異軍突起。
尤其手遊,隨著智能手機的更新迭代,異軍突起。
作為重生一次的人,沈濯會盯上這塊蛋糕,再正常不過。
於是我常常會在京市偶遇沈濯。
他倒不找我麻煩,隻是不知道哪裡弄到我的手機號,偶爾給我發幾條信息。
比如現在。
【離謝霖遠點,他對你沒什麼好心思。】
謝霖就坐我旁邊,這條信息看了個正著。
當即一聲冷笑:「他倒成好人了?」
身子一挪,坐得離我更近。
還伸手攬住了我的肩膀。
這是一款新手遊的宣講會,來的投資人不少。
我拿胳膊肘懟謝霖。
他反倒湊到我耳邊:
「小姜子,要不我們真在一起,氣死他?」
我:……
「謝總,不要耍小孩子脾氣。」
「誰說我小孩子了!我早成年了!我……」
話沒說完,手上一股力道,被人拉起來。
拽著我就往外走。
18
「姜漾,我說的話你都聽不進去了,是嗎?」
沈濯看起來很生氣。
比他當年撕我日記本的時候還生氣。
但他又很快地平靜下來。
看著我的眼神又是無奈,又是哀傷。
「漾漾。」他扶著我的肩膀,「我知道你怨我當初拿你父母的公司拿捏你,我現在隻想闖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我手上的遊戲公司馬上成形了,到時候交給你全權管理,嗯?
「你先把花漾的工作辭了,瀾山的別墅我都準備好了。
「都是照你的喜好準備的。
「漾漾,這輩子,我們不要再錯過了。」
我反應了片刻,才轉過彎來。
他是在想著……和我破鏡重圓?
大概是我眼底的嘲諷太過濃烈,沈濯斂了斂情緒。
嘆口氣:「漾漾,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
「你不知道你去世後發生了些什麼……」
沈濯伸手觸摸我的臉頰,眼底又開始發紅:
「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好不好?
「再給我一些時間,等我處理好手頭的事情。
「畢竟……是我們虧欠了秦未。」
經過上一次,我自認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
可聽到最後這句話,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是啊,我們虧欠了秦未,欠得真多。」
我拂掉沈濯的手,抬眼望著他:「所以你去還吧。
「用你的一生一世,三生三世去還。
「永遠不要回頭。」
「漾漾!」
我轉身就走。
「漾漾,你再等等。」
沈濯在身後篤定道:「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19
沈濯沒再出現。
夏悠說,他帶秦未環球旅行了。
秦未的朋友圈每天都是九宮格,開心得不得了。
隻要不在京市,我樂得眼前清淨。
經過大半年的摸索,我們的第一款手遊終於成形。
說實話,這是兩輩子以來,我第一次這麼專注地做一件事情。
謝霖平時不太著調,工作起來卻異常認真。
整個花漾的團隊年輕有活力,和他們在一起,常常讓我覺得我真隻是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
並沒有多活那滄桑的十年。
「姜寶,你快再玩玩,確定這個版本真的好玩嗎?」
不得不說,年輕人的花樣就是多。
我現在在公司的稱呼——小姜子,小漾子,姜寶,漾寶……
五花八門。
「挺好玩的。」我誠懇地點頭。
其實我以前不太玩遊戲,都是被謝霖帶出來的。
「我又加了幾個皮膚,今天跟平臺對接,就用這一版吧!」
傳完最終版,小設計師拍我的肩膀:
「姜寶,加油哦!」
今天,我帶著遊戲去跟平臺對接。
如果順利,這款遊戲很快就能上線了。
我拿上電腦就給謝霖發信息。
這麼重要的時候,他當然也要去。
隻是他到底還是在校學生,我和他約在平臺公司的門口。
上輩子車禍的心理陰影還在,我沒開車。
坐在地鐵上,其實有些緊張。
我隻知道花漾後來成為和某企鵝齊名的手遊巨頭之一。
它的起步是否順利,卻不清楚。
這是整個團隊大半年的心血,我當然希望它一炮而紅。
卻想不到還沒到目的地,剛出地鐵站。
就遇到一個攔路虎。
20
沈濯那個遊戲公司,秦未也有參與。
同個行業裡,平臺就那麼幾家。
她想打聽到我的行程,並不難。
她看起來並沒有夏悠說的那麼逍遙快活。
至少比當年戴著鑽戒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的時候,差多了。
我掃她一眼就收回眼神,並不打算搭理。
她卻顯然是衝著我來的:
「姜漾,你贏了,很開心是嗎?」
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我加快步伐,她卻緊隨其後:
「姜漾,你有什麼比我強的?
「你也不過是小康之家,家裡父母開了個破公司,不就仗著早認識沈濯幾年,一路舔著人家嗎?
「姜漾,你在對沈濯玩兒欲擒故縱那套是不是?」
我看了眼手表,半句話都不想和她多說。
「沈家兩個老家伙被你舔得五迷三道,隻認你。
「現在連沈濯都向著你。」
秦未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姜漾!你少裝出那副毫不在乎的清高模樣。」
「你對沈濯那點心思,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秦小姐,我和你並不熟。」我甩開她,「你和沈濯之間的事情,請你找他本人。」
「你和我不熟?
「你就和沈濯熟是嗎?
「是我先和沈濯戀愛的,你這個第三者!」
我咬著牙,不與她爭執。
再過一條馬路,謝霖在那邊等我。
秦未卻抓著我哭了:「姜小姐,沈濯要跟我分手。
「無論我怎麼求他,他鐵了心要跟我分手。
「他明明那麼愛我,他誇我溫柔,善良,他給我買房買車,他還帶我環球旅行。
「他明明說過要娶我,現在又說這些都是補償我!
「姜小姐,你行行好,我不能沒有他。」
秦未本來就有些憔悴,這麼一哭,更顯得狼狽。
上班高峰期,路人都繞開我們。
我煩躁不已,可綠燈沒亮,隻能繼續咬牙忍著。
秦未又來抓我的電腦包:
「姜小姐,你既然對沈濯不感興趣,你和他把話說清楚……」
電腦包裡有重要的東西,我下意識地後躲。
秦未卻像突然找到了我的把柄:
「姜漾,你們永遠沒法擺脫我。」
多麼熟悉的語調。
我幾乎還看見她嘴角得意的笑容。
她猛拽我的電腦包,我往後拉的一瞬間,她松手,猝然後退。
巨大的剎車聲後,嘭——
21
我怎麼忘了。
秦未是個賭徒。
上輩子,她用拙劣的伎倆,賭沈濯信她。
讓一個謊言,橫亙在我和沈濯之間整整十年。
這輩子她不惜以自己為籌碼,賭沈濯的良心。
沈濯倒是一直有良心。
對她有良心。
但這次的算計,恐怕不能如她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