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牢?」周柔嘉失笑,眼中泛淚花,「明明是我和陛下求情,讓他感念蕭家功勞,放了蕭家最後一點血脈。」
「你不知道此事後經太子代理嗎?是他聯通多少朝臣死諫吵翻了天,皇帝才改了主意,難道是你幾句枕頭風就攬了全部的功勞?」我也看著她,「分明各人都不容易。」
「我不信……」周柔嘉喃喃,「我不信有人比我更愛他。」
她揪著我的衣服,「你在太子身邊這麼久,難道沒有愛上他?」
我不過反唇相譏,「你在皇帝身邊這麼久,他對你千好萬好,你難道愛上他了嗎?」
她失神般松了手。
「他對我好……卻從沒問過我想不想要。我喂他毒藥……也隻是想幫蕭郎報滅門之仇。」
「……難道我做錯了嗎?」
她淚光閃閃,如受傷的小獸般,仰頭問我,「難道我做錯了嗎?」
「你沒有做錯。」我對她說,「皇帝對你好,沒有人這樣要求他,他也不能以此為回報要求你全心付出。」
「就如你對蕭子燁的好,不是他要求的,你也不能因此要求他一定對你付出什麼。但凡你自己願意做的事情,是無謂對錯的。」
周柔嘉癱坐到了榻上,過了許久才找回一些神識。
「那……你們要做什麼?我能為他做什麼?」她問我。
「其實你做的已經夠多了。」我說。
為一己之私謀害皇帝是不好,但皇帝是昏君又另論,由此引發的混亂再論……總歸是一筆糊塗賬。
「現在隻要告訴我皇帝的真實情況,屆時徹王逼宮,城中動亂,天下易主。蕭子燁與我,必然有不同結局。」我問她,「皇帝還能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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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多三日。」她看了一眼皇帝。
其實我看到梁帝現狀已經心中有數,不是三日,是隨時動手。現在誰搶佔先機,誰就有更大的贏面。
周柔嘉最後和我說的一句話是,「他要好好的。你們要好好的。」
回到府中,我將消息給了秦姚。
再次傳回的消息是要等城外的接應,最快也要明日辰時,到時他們會宴請梁季,一路逼宮,一路鴻門宴扣留,讓他來不及反應。
「明日我也會尋機為你們脫身。」秦姚說。
我們,指的是我和阿寶。
「良娣。」有小丫頭在外面傳話,「殿下已經回府,傳話說等下就過來。」
我聞言起身。
「彤兒。」秦姚又喚我。
「怎麼了?」我回頭。
他又搖搖頭。
難道還指望我會心軟心痛嗎?
……
「阿彤。」
晚上的時候,太子季背對著我低咳幾聲,又轉過來貼著我。「寒疾總也不好,怕傳給你,又忍不住過來。」
「春寒料峭,病症難愈也是有的。」
我側身未動,「殿下可要多召些大夫來瞧。」
「找了多少,都是一ṭū́⁸樣的說辭。也就府裡養著的還有些用。」
他在我面上啄了一口。
他說,「孤府裡的自然都是Ṭû⁽最好的。」
過了一會,他又說,「阿彤,孤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不好?」
「從前有一個小孩子,他生得醜陋卑賤,沒有人喜歡他,隻有林中一隻通人性的小錦雀願意同他親近。」
「所以他動了壞心思,將錦雀捉入籠中,還在它身上披了一條金鎖鏈困住它。」
「可是這錦雀仍然每天想著要去看外面的世界。」
「小孩子很害怕。他真的真的很喜歡錦雀,隻是不敢放它出來,因為他什麼都沒有。他不知該怎麼留住它。」
「你說,他做錯了嗎?」
「錯了。」我說,「錦雀不開心,殿下該放了那雀,燒了籠子。」
他低低笑幾聲,沒有再說話。
在我快入眠時,又有聲音沒頭沒腦問道,「阿彤,如果孤死了,你會為孤哭靈嗎?」
不會。
17
第二天,太子季果然接到了徹王府中下的請帖。
他將帖子拿在手中,問我,「阿彤,你說孤赴不赴這邀約?」
想來也是最好的機會。
他舊傷未愈,未得先機。搶在他之前動手,奪帝位,除障礙。
因為太子季入口服食的每樣東西都會著人再看過,所以隻能用藥緩慢推動的方式催化他的毒性。
若不是老皇帝的身體不能再拖,隻怕也不用大動幹戈。
太子季離開後,我去找太子妃闲談。秦姚再以探病為由去看阿寶,趁機將她帶離。
然後我們喬裝改扮,從太子府中逃出。
這是我們之前計劃的。
但是沒想到,剛剛抱阿寶到了房中,太子府就被人攻破。
「彤兒。」
太子府的大門被打開,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是府中看守的侍衛和暗衛。
而之後的人,為首騎在馬上的,驕陽一般,把馬尾高高扎起的。
是我的少年將軍,蕭子燁。
「還是來了。」秦姚失笑。
他們本來的商議計劃是集中兵力,分頭圍攻皇宮和太子季,暫時圍困太子府,我和秦姚趁亂脫出,與大部隊匯合。
「將你留在這裡,我怎麼會放心。」蕭子燁說,「索性拿下太子府也是佳事一樁,便和徹王說了聲,提兵過來。」
他說,「雖然不能手刃那宮中的老匹夫,但到底他也要下煉獄賠罪。」
我將阿寶遞到他懷中。
他的手臂有些僵硬,細細看了還在睡夢中咂嘴巴的阿寶。
「就是這小丫頭。」
他很是神色親昵地貼了貼阿寶,把她抱在懷裡。
就在這時,居然又響起一陣凌亂的馬蹄軍隊踐踏聲。
太子季,居然回來了——
他身後擁著一支軍隊,看起來與蕭子燁的旗鼓相當。
「蕭將軍,好久不見。」
他又看向我。
「阿彤,你真是送給孤好一份大禮。」
他身後的士兵就從馬車上揪下一個人來,那個人被束著手,卻是我的娘親!
「娘——」
秦姚攔住我。「別過去。」
「孤查得你娘親的棺木為空棺椁,隻打量你要跑,今晨方探得消息,巴巴讓阿惹把人帶回來讓你們母女團聚。」梁季輕笑,「卻沒想到,你是要反啊。」
「孤的懷裡待得不歡喜了嗎?」
「秦大夫。」他的視線又落到秦姚身上,「真是好笑。」
「梁季。」
蕭子燁於馬上道,「我們的事,一開始就和彤兒沒有關系。」
他說,「你來同我,痛痛快快戰一場。」
「怎麼?」梁季挑著眼梢問道,「徹王此時,大約已經踏平宮中了吧。」
「你在此時與孤交戰,是欲為他們拖延時間嗎?」
蕭子燁道,「梁季,自北戎一役後,我們有多長時間沒交過手了。」
「我想殺了你,你明白。」
「莫言其他。」他說,「你若真想攔阻徹王,又為何回來?」
梁季回來,隻帶了親信軍。說明他的其他兵隊已經被控制收攏撲殺,他沒有打算離開。
「就算孤當上了皇帝,又能活幾天呢?」
他以手掩口喘咳,再放下時,我看得真切,掌心處託著一口血。
又渾不在意拭了。下一刻利劍出鞘,「來戰。」
「彤兒。」蕭子燁將阿寶拋給我。
我接了阿寶,看兩道身影重合,聽到寶劍「叮——」地一下碰在一起的聲音。
二人轉手,劍光霹靂,馬兒也隨之長嘯。
幾番過招,二人終於停住。
寒劍互指喉頭。
蕭子燁卻說,「你輸了。」
猛地一震過後,太子季丟掉了手中的劍。
他的唇角湧出鮮血蜿蜒。
「中氣不足,內息衰竭。本就是摧枯拉朽之勢,實在勉強。」秦姚嘆息道。
「我沒想到你是如此狀態,勝之不武。」蕭子燁道,把劍收回鞘內。
梁季抹了下嘴角,「孤不認。」
他翻身下馬,踉跄了下,走到我娘親身邊,使我的心揪起來。
「什麼都可以不是孤的,阿彤總不可以不是。」他笑。
他看著我,眼眶通紅,有種別樣的妖冶。
「阿彤,你把我們的女兒給了旁人,那便把娘親留給孤好不好?」
「反正孤也沒有娘親。」
他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從我娘親的臉上貼畫, 然後抵到她的脖頸。
「阿彤, 到孤的身邊來。」
「你別亂動!」
我急道。
「彤兒!」蕭子燁和秦姚也喚我。
所有人都叫我別過去。
「你別動我娘親。」我道, 手指無意識摸到衣下的玉佩上。
在這個時候, 我想到的,居然是用我自己的性命要挾他。
但好在他沒有進一步動作。
「你過來。」他隻是溫然喚我。
「好……」你放了我娘親。
秦姚拉住我,「他什麼都做得出來。」
「沒事的。」我放下秦姚的手,朝著梁季走過去。
反正我在乎的人都已經平安妥貼, 便是我今天死在這裡, 又有什麼關系呢?
梁季果然守諾放了我娘親。
「阿彤。」
他丟了匕首,把我錮在懷裡,手指在我頸間放了幾回。
我覺得他是想掐死我的, 可是他沒有。
「孤真是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
他貼著我的臉, 「我們跑不掉了。」
——一支羽箭破空而出。
徹王, 或者說皇帝——梁尋率兵趕到。
烏泱泱的兵隊把太子府擠得水泄不通, 太子季的親兵都被收服。
「他不會傷害你的。」梁尋對我說。
又嘲諷道,「皇兄還留在這裡不走,做蛾子留給人撲殺的不成?」
他身邊的夢吟伸手打了他一下。
梁尋就閉了嘴。
梁季卻已站立不住。
他背後的衣裳被血染紅了大片,單膝跪地, 撐著身體不倒下去。
「阿彤……」
我俯身。
血在他的喉嚨凝積,發出咯咯的聲音。
他說, 「你有娘親, 蕭子燁什麼都有……孤什麼都沒有。」
他伸手,我退一步, 他就夠不到玉佩的位置,隻抓緊了我的手腕。
如詛咒一般說, 「你會永遠記得我。」
這場面仿佛已經預演過, 我冷漠得仿佛一個局外人。沒有掙扎。
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知道這是夢魘結束的尾聲。
我不會記得他, 我會把他忘得,一幹二淨。
蕭子燁走過來。
他撿起梁季方才掉在地上的匕首, 劃破了他的喉嚨。
「這樣對他也好。」蕭子燁說。
「落個清淨結局。」
後記
新皇登基的第三年,我和蕭哥哥帶著阿寶去寺廟裡祈福。
一切都好好的, 從佛堂出來的時候,內心寧靜祥和。
隻是下山的時候滑了腳,整個人不慎,從山坡滾了下去。
「彤兒——」
蕭子燁抱著阿寶,險些嚇死。
好在沒有什麼大事情,山林裡灌木叢多, 我被一枝橫出的粗大枯枝攔住, 除了手上添了些擦傷,其餘幾乎毫發無損。
隻有那枚玉佩跌得粉碎。
我卻沒被即刻絞殺或者勒死。
是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脖頸間空蕩蕩, 蕭子燁問我的時候我才想起來。
大約是有個人騙了我。或者他也被人騙了。
或者是這東西年久失修沒了功效,總之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
夢吟做了皇後, 嘴上還是不著調, 嚷嚷著要我家阿寶給她做兒媳婦。還說什麼「女大三抱金磚」。
可她肚裡的孩子都沒生出來, 天知道會不會是個小男孩。
「要不是,我就……」夢吟說,「我就哭。」
「傻子。」梁尋說她, 「你應該說,要不是,我們就再生一個。」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