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確認了我無恙之後轉身,扯了扯袖子,先摔了娛記的相機和鏡頭,又隨手扯過剛剛推我最兇的男的摁在地上揍,眉眼之間戾氣一閃而過。他們看著人多,卻連江舟的手都還不了,隻能挨打。
小區的警衛隊又匆匆趕來,江舟起身,順帶報了警。
我有點不知所措,從沒想過江舟用來寫譜彈琴的手,有朝一日會用來揍人。
他轉過身來,安靜地打量了我一會。
江舟說:「周眠,都過去了。」
一句話,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8
我在江舟的會客廳喝茶,外頭下起了小雨,敲在落地窗的玻璃上。
他的家和工作室裝修都很疏淡幹淨,和他的人一樣。
江舟換了身衣服才出來,他剛剛穿的風衣被潑湿了,滴滴答答的。我坐得很緊繃,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水杯杯面。
他在我對面坐下。
我垂眼看著地板,抿著唇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來就出現這樣的事情,要是我是江舟,肯定立馬停止合作了。
但他的聲音傳來,他問:
「經常遇到這樣的事情嗎?」
我這才抬起眼看江舟。其實,他的變化並不大。無非是稜角比少年時更清晰些,眉眼一如往昔的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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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變了。
如果說,十七歲的周眠敢借著廣播臺朝江舟表白。
那是因為她年輕、盛名、耀眼,所以可以擁有無限勇氣。
但二十四歲的周眠不是,她連看他的勇氣都沒有。
她被世界打敗了。
我故作灑脫地聳了聳肩,忍著眼淚說:「早習慣啦。」
江舟很久都沒說話,以前也是這樣。他一直是個不善言辭的人,靜靜地看了我一會。
他伸出手,把茶幾上放在一旁的手寫曲譜拖曳到我的面前,漂亮的音符在紙上宛轉。
江舟說,聲音很淡:「那以後不會了。」
後來我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我會重新耀眼,他永遠為我保駕護航。
正如我有一日看見他偶然寫下的日記。
讀懂了他今天看我的眼神,他問:
「我的周眠,世界怎麼欺負你了?」
9
我很久沒遇見過這麼大的轉機了。
很感謝江舟的援手,也很努力地想抓住這首歌的機會。
江舟的工作室設備都很齊全,為防止前面黑粉和狗仔的事情再發生,制作單曲的期間,我幹脆在江舟的工作室住下來了。
有時候看他的側顏,難保不會心生恍惚。
怎麼說呢,有點慶幸,有多少人能與年少歡喜的人重逢。
哪怕是以合作的形式。
公司很看重這首歌,經紀人也給我打來電話,叮囑我不要看網上的評論。
資源是個很奇妙的東西。
像蜜糖,又像砒霜。
江舟享譽國外歌壇是很有理由的,他的歌能造神。
這次不僅是許黛的團隊,連帶著不知道比我咖位高多少的歌手下場防爆我,我的惡評喧囂塵上,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大家因為我過往的謠言開始自發抵制我。
就連江舟的神格都頂不住,我倆的傳聞被捏造得無比荒唐惡心。
我沉默地看著手機。
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之中。
手機突然被從我的手中抽走。
江舟站著垂眼看我,陽光清白,他喊我的名字。
「周眠。沒有人能傷害你,除了你自己。」
他蹲下身來,是一個平視的角度,眉眼之間不見寬慰,隻是很平淡地詢問:
「你能明白嗎?」
我眨了眨眼睛,這次我沒再哭,隻是聲音還有點啞,我說:「我可以。」
他們傷害不了我。
凡是殺不死我的,都將使我,更加強大。
10
單曲的制作過程很順利,旋律歌詞都很契合我的心境,從昏暗之中遇見大火,世界從此新生。
甚至比預期的完成速度快一半。
其實江舟不是一天都在工作室,很多時候會待在房間中。有次我去找他,手落在房門上還沒敲下去,卻聽見裡面有東西被撞落的聲音。
我喊了兩聲沒人應,有些擔心,直接開門就進去了。
江舟躺在床上,床頭櫃上的東西散落一地,地上滾著幾個白色的藥瓶。
我默不作聲地走過去,把地上的藥瓶揀起來,物品規整好。
江舟臉色除了有點白,下颌輕微顫抖,並沒有什麼異樣,甚至連神色都是平靜的。
我指著其中一個瓶子問:「這個吃多少?」
江舟說:「兩粒。」
「那這個呢?」
「半顆。」
我按他說的倒出來,又拿了個水杯,讓江舟吃完藥。
看著他喝水時低垂的眼睫,安靜得幾近乖巧。
我最後退出房間,什麼都沒有問。
江舟不說,我也不能問。
但我偷偷按著藥瓶上記下來的英文字母上網去搜,卻什麼也沒搜到,應該是什麼個人特制藥。
等到江舟休息好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和正常人沒有什麼不同。
我突然想起來。
江舟高中也是這樣的。
他有時候會不來學校。
他們說他是有家庭教師,說他去參加比賽了,還有人說他為出國音樂道路準備去了。
我現在才知道原因。
原來,江舟一直在生病。
11
單曲完成之後,沒想到推廣成了最崩的環節。
我之前能落到那種境界,有兩個原因。
一個是我嗓子被許黛粉絲弄壞了。我沒有商業價值,公司放棄我了。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當時許黛炒作放出去的霸凌視頻。視頻中背影幾乎和我一模一樣的女生,指揮著助理圍住許黛,打了她一巴掌。
即使是我本人,都險些認錯的程度。
而且,那幾個助理,也真是我的助理。辯無可辯,沒人願意聽我說話。
緊跟著同司的很多小歌手,都紛紛發文表明,曾經被我霸凌、搶佔資源。
牆倒眾人推,我從華語歌壇一顆星,直直砸進泥潭裡。
就算現在我有了江舟的作曲,單曲的宣傳還是被大家抵制。
因為許黛又帶著當初的幾個小歌手發文了,她發博說:「期待很久的合作被搶,一年前的巴掌白挨,為什麼做錯事的人,總是能靠潛規則翻身?這個世界什麼時候能溫柔對待好好唱歌的人?」
指向性很強,就差沒指名道姓說我了。
她一賣慘,我就遭殃,新歌宣傳點被砸,超話預熱被舉報到封,哪怕公司出面,許黛就是咬準了我不放口。
我的經紀人擔心我承受不住壓力,專門來江舟的工作室慰問過我。
他問我:「在你的新歌發行前,可能還會有更惡劣的情況發生,你受得住嗎?」
我轉過頭。
江舟正在外頭的花房中寫新的曲譜。
又下起了下雨,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我可以。」
我對自己、對江舟都很有信心。
哪怕沒法宣傳。
但我相信一個詞,有口皆碑。
我會逆風翻盤。
12
周五晚有一個音樂盛典晚會,國內樂壇上有名字的都會去。
時隔這麼久,沉寂這麼久,終於有一張燙金的邀請函送到了我手中。
江舟也收到了。
我一直以為他是不會去的。他回國這段時間,也就剛回來露了個臉參加了次活動,結果歌王歌後因為他打了架。
他一直很低調。
但是盛典那天,我從公司化妝室做好造型,剛準備出發去晚會現場。
卻收到了江舟的短信——
「我在你公司樓下,一起去晚會。」
很簡短的短信,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瞬間我的心和過電了一樣。
竟然在某一瞬間和十七歲的我產生了共鳴,就像我高二那年,他第一次主動和我說話:「等會一起放學嗎?」
我很開心,幾乎是蹦著跳著下了樓。
在公司門口果然看見了他。
經歷了上回他砸狗仔相機的事情之後,這些娛記在他面前都很收斂,卻躲著忍不住多拍了他兩張。
江舟生得很好,今天梳了大背頭,光潔的額頭和眉眼都露出來。
那樣平靜的人竟然都有了一分攻擊力。
他靠著純黑的車,風吹過他的袖口。
江舟望過來,和我對視上,黑色的眼睛看著我。
晚風柔和。
他這次比我還要早一步開口:
「周眠。」
「我們走吧。」
13
但晚會現場,我和江舟的位置不在一起。
我一直知道他現在的地位,但是第一次這麼直觀地感受到。
他坐在第一排的最中間。數不清的行業資本和歌壇神話試圖和他搭話,但他神情一直淡淡的。
不知道晚會的負責人是怎麼想的,有意無意地把我的位置和許黛的安排在一起。
僅僅隔了幾個座位。
我甚至都能聽見她和別人說話的聲音。
許黛現在風頭很盛,她在公司有人,直接拿了我之前準備了很久的 demo,狗尾續貂發了新歌,拿了個樂壇新秀的稱號。
最近團隊在發力,借著許黛和江舟曾畢業於一所音樂學院來炒作,炒 cp 失敗後,勢必要越級碰瓷,炒個鬼才師妹的稱號出來。
邊上的人在奉承安慰許黛:
「黛黛,你別難過,大家都知道,江舟老師的合作本來是你的。」
許黛搖搖頭,聲音很沮喪:「沒關系。我知道這一行,有時候不是光靠實力就夠的。有些人的潛規則,防不勝防。」
我看著前方,和沒聽見一樣,不為所動。
臺上主辦方邀請江舟在講話。全場的焦點都矚目在他的身上。
我很遺憾,讓江舟見證我的黯淡。
又十分慶幸,我親眼目睹他的輝煌。
許黛那邊的聲音還在不斷傳來。
「沒關系。周眠那個破嗓門和臭名聲,外面抵制得要死,就算是江舟也帶不動她。」
許黛笑了笑,意味不明:「江舟老師啊。要是江舟老師和她合作都倒霉,周眠的路算是走到頭了。」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句話,我毛骨悚然,立時轉過頭看向許黛。
她看著臺上的江舟,眼神明明是笑著的。
卻讓人心裡發寒。
我從沒想過許黛恨我到這種程度,誰來扶我,她就要對誰不好。
我的手機突然有收到消息的提示音。
不止是我,周圍的人也都是。
那是一段關於江舟的視頻,視頻中的背景明顯是在國外,江舟突然倒在地上,手腳不自覺地劇烈抽搐起來,整個人抖得不像話,周圍亂糟糟的,有金發的小女孩被嚇著了,哭著叫媽媽。警察隔開路人,呼叫救護車,但沒人扶起他。
我那麼不染纖塵的江舟,就那麼難堪地倒在路邊發病。
這段視頻,又這樣被不懷好意地發到每一個人的手機裡,散播到網上。
熱搜都給江舟買好了——精神病作曲家:他的天賦來自於不正常的神經。
我手腳發涼,邊上喧哗聲一片,在場人左右交替著說話,都將異樣的目光投遞到臺上。
江舟表情平靜,像沒注意到現場的異狀一樣。穿過重重的人群,和我的眼神對視上。
然後是主辦方近乎失禮地將他請下臺,請離現場。這場晚會一直是直播,他們怕江舟突然發病,讓晚會出現變故。
我很生氣,非常突兀地離席,拖著繁雜的裙子去追他。
卻在趕到長廊上時,在他背後不遠不近地跟著。
我不知道,江舟會不會允許我目睹他的難堪。
我高中時跟過他很多回,他很少回頭。
但他這次在長廊拐彎處停住腳步,靜靜地等我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