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大姐擠到我身邊,低頭偷偷對我說:
「皇上也真是的,也不告訴我們是這樣的好戲,早知道,我帶些瓜子來。」
這句話被二姐聽到了,她皺了皺眉頭,我以為她要數落大姐,沒想到她從袖口裡抓了一把瓜子給她!
「文清渠,你也不知道問問我有沒有,我這磕了半天了,唉,就怕回去又要上火。」
我不想理這兩個人了,隻是遠遠地望著江稹,隻聽到我二姐夫上前回報,說宮中無虞,沒有任何一處宮門被叛軍攻破。
江稹點了點頭,又問他,那天牢呢?
二姐夫說,對天牢的進攻極為猛烈,不遜於攻擊宮門的兵力,但好在天牢有提前布防,最終有驚無險,將叛軍都擊退了。那些從天牢敗走的叛軍還想逃奔出城,但也被十二衛府拿下了。
之後,又有數名我叫不上名字的武官來回奔走回話,他們向江稹回稟的事情,我並不能一一聽懂,但好像,今夜一切順利,皆如江稹所料。
終究,這長安城裡的所有風起雲湧,都逃不過他這位主人的掌控。
江稹忙碌了好久,最後才轉身,對著城樓上的眾人說道:
「今夜讓大家受驚了,叛軍已被剿滅,都隨朕回宮吧。」
說罷,他大步走到我面前,牽起我的手,對我說:
「清澗,我們走吧,去給所有恩怨,畫上一個結局吧。」
我輕輕地點點頭,和他並肩走下了宮城城樓。
33.
江稹帶著我,一路就走到了大殿後側,他命人將我偷偷帶到屏風後,依祖制,嫔妃不得進入朝堂正殿,但江稹說,不管祖制如何,我必須親眼見證賢王府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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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已經站滿了被江稹留下來的臣工,我在屏風後站定,剛看了眼大殿的模樣,江稹便進門了。他不緊不慢地走到龍椅上坐下,然後傳旨把那些罪人都帶上來,神色平淡得好像他隻是在要一杯茶喝。
不一會兒,便有八九個五花大綁,滿身狼狽的男人被帶到了江稹面前,幾個人一進門就哭著趴在地上,一邊痛罵自己,一邊哀求江稹饒恕。隻有一個人,遠遠地站著,也不說話,一臉麻木,仿佛此事與他無關。那些大臣們見到這一幕,也都是交頭接耳,議論不絕。
我透過屏風仔細看去,隻見站著那人臉上有好大一處傷口,左眼被紗布包了起來,還在不斷滲血,臉上脖子上有多處燒傷,樣貌已然全毀了。
江稹好像一點也不急著發話,隻是靜靜地翻看著手上的一份名冊,任由這些人失聲痛哭,等到他們嗓子都有些沙啞了,他才咳嗽了一聲,隻這一聲咳嗽,便收住了滿殿的嘈雜。
「眾愛卿,今夜有一個問題,困擾了朕很久,這些罪人想要朕的命,朕都知道,可為什麼,還要進攻天牢呢?朕剛剛將羈押犯人的名冊都翻了一邊,可還是不得其解,眾愛卿說呢?
江稹此話說完,列位臣工中立刻有一人站出來,對著伏地顫抖的幾人厲聲喝道:
「爾等賊子還不召來,為何攻擊天牢?若再有一絲隱瞞,絕不輕恕!」
此話問完,那跪在地上的幾人反倒不出聲了,互看了幾眼,有些面面相覷。終於,其中一人微微直起身,一邊斷了線似地往地上落淚珠,一邊聲如蚊蠅般說道:
「回陛下,罪臣攻擊天牢……是為了賢王側妃。」
聽到這個答案,朝上那些大臣,又開始了竊竊私語,那個問話的臣子眉頭緊鎖,又再次厲聲喝問道:
「休得胡說!那側妃不過是一介罪婦,就算救出來,也隻會連累賢王,焉值得你們花這樣多的兵力去救?!還不速速如實招來!」
說話的那人哭得更厲害了,一臉的悔不當初,邊哭著,邊顫抖著開口說道:
「陛下,陛下恕罪啊,罪臣並非要劫獄救賢王側妃!臣等是為了了結她的!罪臣本不想摻合賢王府的這趟渾水,實在是,被側妃拿住了把柄要挾,陛下明鑑,臣是被逼造反的啊!」
江稹默默地聽著,出神地看著這幾個人,手裡把玩著他自己的玉璽,好像並不關心這幾人在說什麼。
那問話的臣子卻是八卦,又向前踱了幾步,斥責幾人還不將實情全盤託出。那幾人一時面紅耳赤,羞憤交加,最後,還是痛哭著,說出了背後窩囊到極點的實情。
「回陛下,臣,臣等幾人,俱曾是賢王側妃的傾慕者,想當初,側妃未嫁之時,是何等驕矜,絲毫不曾將罪臣幾人放在眼裡。待側妃出嫁後,卻不知怎的,突然對臣等刮目相看,極為青睞。一日,臣收到側妃私信,說對臣分外想念,讓臣假扮蘇府的人,乘一頂小轎子,轎門上插一枚竹葉,前往賢王府與她相會。」
說罷,那人又大聲抽泣了一番,被問話的臣子申饬了幾句,才咬牙說了下去。
「那日在賢王府,側妃對臣格外親熱,臣一時沒把持住……就……。事後,側妃便以此事相要挾,讓罪臣扶持賢王,若不答應,就將此事告知賢王,來個魚死網破!」
說著,那名罪臣往大殿的地磚上狠狠叩了好幾個頭,聲音之響,令我以為他的腦袋要裂開了。
「罪臣糊塗啊,心裡一時害怕,就答應了,側妃又以美色誘惑,讓臣常來府上聯絡,臣就不知不覺,越陷越深。直到,直到側妃下獄,才如夢初醒。臣本想趁著側妃入獄,就此和賢王府劃清界限,誰知,誰知側妃那個失德婦人,竟還陰魂不散,派人來微臣府上傳話,說懷上了罪臣的骨肉。逼罪臣與賢王一道造反,還說賢王手上,攥著臣私下與之結黨的證據啊!」
這臉上已經扭曲成一團,讓人看不清容貌,隻聽到一個結結巴巴的聲音,在繼續說著:
「陛下明鑑,臣真的是一時糊塗,臣隻想趁著賢王作亂的時機,攻破天牢,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側妃解決,以絕後患。都是賢王,都是賢王和側妃威脅臣等,臣等鬼迷了心竅,才會犯下這樣的滔天罪行啊!臣等幾人,若是早知道那蘇氏心懷叵測,生性放蕩,裙下之臣無數,哪裡會甘心為了她,給賢王造橋鋪路呢!到如今,她肚子裡那個到底是誰的種,臣等都說不清楚啊!」
這人說完,一同趴在地上的幾個人也都紛紛抬頭,一邊痛哭,一邊七嘴八舌地訴說,自己也是被蘇婉媚設計,被江廉威脅得糊塗蛋。隻剩下那個遠遠地站著的人,仍然一言不發。
江稹沒有再理會這些人的痛哭哀求,倒是抬眼,看了看遠處站著的人,冷笑著問他:
「江廉,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江廉也冷笑了一聲,抬頭,用僅剩下的右眼瞪著江稹,輕飄飄地說道:
「還有什麼好說的,若不是父皇當年昏庸,無視本王這個皇長子,執意將皇位傳給了你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子,我江廉,豈會有今日。」
說完,他頓了頓,突然爆發出了驚天一吼:
「江稹!我淪落到這步境地,都是你害的!」
34.
江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靠在了龍椅上,半晌,他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璽,開口問道:
「江廉,朕聽說,賢王妃還活著的時候,在你府上受了很多苦。如今,她死在你的荷花池裡,不知道你有沒有一點點難過?一點點內疚?」
江廉聽了此問,仰頭大笑了兩聲,笑著對江稹答道:
「難過?!內疚?!本王倒是覺得,終於把那個沒用的女人弄死了,是我此生唯一值得高興的事情。一個永遠粗野,永遠骯髒,永遠沒心沒肺的野丫頭,簡直讓本王想吐,父皇將她許配給我,就是想折煞本王!迎娶文清澗,就是對本王最大的侮辱!她和她父親文勝,都不過是沒用的蝼蟻,弄死一隻礙眼又礙事的蝼蟻,又有什麼值得難過?值得內疚?」
我在屏風後捂住了嘴,拼命地掐自己的手背,好像隻有這樣,我才能勉強遏制住心裡的怒火,不讓自己衝出去,掐死江廉。
江稹聽到他的這個回答,好像一點怒火都沒有,隻是點了點頭,淡淡地說:
「聽到你這個回答,朕對於接下來要對你做的處置,就沒什麼可躊躇的了。」
說完,江稹從龍椅上起身,負手走到玉階之前,從高處睥睨著江廉,語氣淡漠地說道:
「回想當年,朕十一歲,你十三歲的時候,少傅曾教授我們二人策論。朕還記得,你的第一篇策論,寫得平平,沒有得到少傅的稱贊。你自以為恥,從此,就再不屑於練習策論,隻專注於鑽研你一向擅長的詩詞文藻,寫一些濃詞豔賦,還交給人到處傳誦,一下子就讓你自己被傳成了長安城人盡皆知的才子。江廉,朕現在再問你一遍,你,會寫策論了嗎?
江廉很明顯沒有料到江稹會問他這樣的問題,又好像,這個問題確實戳到了他的某個痛處,他向後退了半步,雙唇一陣顫抖,最後,還高聲對江稹喊道:
「你從小就是個俗物,如何能懂得詞賦之精妙!你在詩詞上比不過本王,一向嫉恨本王比你更有才名,退一萬步講,以本王的才華,什麼策論,什麼少傅,何須本王放在眼裡,你豈可與本王相比!」
江廉這段話說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那些臣工中竟然傳出來少許譏笑之聲。江廉有些惱羞成怒,他向前大跨了一步,卻重心不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這一摔,讓那些譏笑聲更明顯了。
「你們,你們這些隻知阿諛奉承的無知小人!都是走狗!都是嫉妒本王!」
江廉從地上勉強抬起頭罵著,原本就沒什麼好肉的臉,變得更可怕了。江稹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笑過,反而還看著江廉,面試如常地說道:
「朕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麼隻是第一篇沒寫好,你就從此對策論不屑一顧了。朕的第一篇策論還不如你,簡直狗屁不通,但朕再寫第二篇,第三篇就是了,總有寫好的一天。你剛剛說,朕的詞賦不如你,朕就姑且算是吧。那你跟朕說說,詞賦之外,你又有哪一點強過朕嗎?凡是你不擅長的,就立刻放棄,所以早從你放棄寫策論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沒有資格,跟朕一爭天下了。」
「那不過都是父皇偏愛你罷了!本王哪裡不比你強,哪裡不勝過你,如果不是父皇偏心,哪裡輪到你這個庸才來當皇帝!」
這一席話,引起的譏笑聲更多了,我在屏風後又捂住了嘴,好怕自己忍不住罵出聲來。世上還有比江廉更無恥的人嗎?他不成功,不成才,反怪先皇沒有識人之明,偏心江稹?
正想到這裡,朝臣中也有一人站出來,對江稹說道:
「回陛下,聽賢王所言,都是陛下太過優秀,才害他與帝位無緣。依臣愚見,賢王此人當真頑冥不靈,不堪教誨,還望陛下從速發落,夜已深,陛下還須保重龍體,早些安寢。」
這也是個耿直的人,看不下去江廉這副嘴臉,開始催江稹早點回去睡覺了。
江稹點了點頭,叫了人上來,準備把這幾人都帶下去,伏地的幾人聽聞此言,一臉驚恐,都忙不迭地向江稹求饒,唯有江廉任憑擺布,好像無所謂一般。
眼看他們都要走出殿外了,江稹又突然喝住了眾人,一行人在殿門口停下腳步,江稹走回到龍椅上坐下,對江廉問道:
「關於你的側妃,沒有什麼想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