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王爺叫道:「救側妃」,王妃不再掙扎,潛入水底,憑著自己刻苦練出的水性,奮力潛遊到了荷花池對岸,憋著最後一口氣,抽出了她藏在發髻裡的蘆葦秆,一端咬在嘴裡,一端伸出水面,猛地吸了一口氣。
嘔,春華那個死丫頭,是從哪個角落裡給我翻出來的這根陳年葦秆子,她主子在水下都要憋死了,好不容易換口氣,嘴裡居然是一股爛泥加水藻混合發酵的味道。
這味道太上頭了,我差點就一發力從池底浮上去了。
幸好我忍住了,無他,唯習慣爾。
1.
我這賢王妃一做就是三年多,一千多個日夜,沒有一天不是咬牙切齒捱過去的,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我要忍住,起碼不能敗在這一根葦秆子上。
爛泥加水藻算什麼,比起我在賢王府吃過的苦頭,這點味道實在不夠瞧。想當年,蘇婉媚把我的臉按進她的洗腳盆的時候,我不是順嘴連她的洗腳水都喝過了嗎。跟蘇婉媚的洗腳水比一比,爛泥?那是護膚品吧。水藻?算得上保養品了。
想到這裡,我終於鎮定下來,在水底安靜地站在,換氣,順便極不情願地品嘗著爛葦杆的味道。
荷花池對岸滿是呼喊聲,緊接著又是一連串的跳水聲,我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心想,這水下的黑暗,終於要見見青天白日了。
很快,對岸傳來一連聲的驚呼,岸邊人聲鼎沸,像炸開了鍋一樣,但嘈雜太多,我一點也聽不到他們在喊什麼。
雖然已經八月了,但這池水還是有些冰冷,一股寒意從我的四肢蔓延而起,蝕入了軀幹,我在水裡打了個寒戰,小腹一陣陰疼。
就在我打算咬緊牙關,撐到最後一刻的時候,一雙大手將我從水裡撈了出來,下一刻,我就被扔進了一床厚棉被裡,還不等我反應,便又被扔進了一頂小轎中。
我掙扎著,從厚棉被裡探出頭,卻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黑衣男子的懷裡。他沒有看我,正微微掀起轎子上的小窗,凝眉看向外面,待看清了情景後,便冷笑了一聲,吩咐轎夫繼續前行。
起轎時,轎子猛地往下一沉,發出了「嘎吱」一聲,想是因為裡面多了我這個大活人的關系。我有點惱羞成怒地瞪了那黑衣男子一眼,輕聲罵道:
「江稹!不是讓你換頂大一些,結實一些的轎子嗎?怎麼還是這頂小破轎?」
江稹冷冰冰地看著我,眼神好像在打量剛從池子裡撈出來的死魚,可能我現在的模樣和味道,也跟死魚差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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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怪不得我,荷花池是為了養荷花的,池底都是經年累月,營養豐富的淤泥,再加上蘇婉媚又在池子裡藏了些見不得人的秘密,那味道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夠欣賞的。我剛剛在池底潛遊這一大圈,可能已經把這所有味道都攪了個均勻,成了怪味的集大成者。
本來,我自己覺得這點味道沒什麼,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嘛,但是考慮到江稹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叨人物,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忍不住蜷縮起來,盡量蠕動得離江稹遠一些。
誰知道這個神經病不領情,他一把抱緊了我和我的棉被卷兒,低頭在我耳邊小聲說道:
「文清澗,你能不能消停一會兒,你再亂動,小心轎夫崴了腳。」
他都這麼威脅我了,我隻能乖乖停下,安安靜靜地被他抱在懷裡,但是我到底不服氣,小聲嘟囔著:
「那你倒是換頂大Ṫűₑ一些的轎子啊。」
江稹冷哼了一聲,頗有些不屑地回敬道:
「你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蠢,為了掩人耳目,每次來賢王府都挑最不起眼的轎子。若偏偏是今天,換了一頂大轎,這全府上下哪個人不要多看兩眼,還怎麼趁亂把你救出來?」
江稹此話不無道理,我聽得一愣一愣的,隻能悄悄閉上嘴。轎子裡一時很安靜,隻能聽到榫卯處發出的「嘎吱」聲。
我和江稹認識多年,彼此成為同盟也有段日子了,但我還是第一次被他抱在懷裡這麼久,雖然隔了一層厚棉被,到底還是有點羞恥。
兩個人若是能像平常一樣鬥幾句嘴還好,但他現在就盯著我,一句話也不說,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我被他盯久了,腦子裡都是些不該有的泡泡。
正胡亂想著心事,突然身上又是一陣惡寒,我趕緊掩住嘴,壓低了聲音,打了幾個小小的噴嚏。江稹聽了,眉心又皺了幾分,緊緊地擰成了一個疙瘩,抱著我的手臂也收得更緊。
「清澗,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你不會再有這樣的苦楚了。」
江稹的聲音低了幾分,語氣也再不似從前那樣冰冷,甚至帶著一絲柔情,我輕聲應著,抬頭看去,才發覺他的目光裡滿滿的都是心疼,一陣暖意漫上了我的雙頰,突然間,我覺得自己好累,有點壓抑不住困意了。
也難怪,三年了,終於能脫離苦海,過上安心的日子了。
全靠我當初慧眼識珠,跟對了江稹這個大佬。
2.
長安城裡,世家如雲,貴戚遍地,文氏隻能算是不入流的小門小戶,忙活了兩三代,勒緊褲腰,終於掏空家底換了一個楚山伯爵的虛銜。沒有封地,沒有儀仗,府邸自建,純屬糊弄冤大頭的賠本買賣,唯一的功勞,就是給長安城的名門望族,添了少許茶餘飯後的小笑話。
第二代楚山伯很不齒自己的老爹花錢被人羞辱,便給自己制定了以三十年為期的宏圖偉業。頭十年奮發圖強,博一個功名;再十年官場廝殺,攬權斂財;最後十年要廣結黨羽,誅殺異己,獨步朝中。
怎麼說呢,思路清晰,目標明確,是個狠人,就有一點,他沒想到自己襲爵後,隻活了十五年。
不過也是幸運,第二代楚山伯早早去了,屁股也擦得幹淨,沒給外人留下把柄。長安親貴們也因為這位楚山伯而對文氏刮目相看。等第三代楚山伯襲爵時,正趕上新皇登基,趁著還有些聲勢就,將自己的女兒送進了後宮。這位文氏女也爭氣,一入宮就是盛寵,連生了好幾個皇子,被封為貴妃,末了,還給她老爹的爵位升了一級,從楚山伯變成了楚山侯。
後來先皇駕崩,文貴妃的次子繼承皇位,又再次恩封外戚,將楚山侯變成了楚國公,就這樣傳到了第四代。
這位文貴妃就是我的親姑姑,而我爹文勝,便是文氏的第一位國公爺。
聽起來文氏好像挺威風,仗著當皇上的外甥,當貴太妃的姐姐,我爹這位國公爺應當滿長安橫著走。哼,他倒是想,可實際上,我爹可能是全京城最鹌鹑的男人了。
我這位當貴太妃的姑姑目光長遠,她還是貴妃的時候,就清醒地知道,文氏一族飛黃騰達全靠她肚子爭氣,其實一無軍功,二無權位,哪天她嘎巴一蹬腿,文氏也就離涼透不遠了。所以她隔三差五就派人來敲打我爹,要他好好讀書,考個功名,好入朝為官。奈何我爹不是讀書的材料,每天早起晚睡,一日裡有七八個時辰都在埋頭苦讀,就這樣,還是氣走了三四個老師,個個臨走前都徒嘆我爹愚鈍不可教。
我姑姑看著這情形,心裡也是哇涼哇涼的,便狠下心,給我爹選了個長安第一才女當娘子,把希望寄託到了下一代。
結果我娘連生了三個女兒,長女文清渠,次女文清溪,而我是幺女文清澗。生完我們三個,我娘就再也沒懷過娃了。姑姑咽不下這口氣,又想給我爹房裡塞人,但我爹心疼我娘,說什麼也不肯納妾,就守著我們三個女兒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小時候,我姑姑還時不時找找我娘的麻煩,但後來還是看開了,開始把我們三個姑娘叫到宮裡,陪她一起抹骨牌。
就是在姑姑宮裡,我認識了江稹,還有他哥哥,江廉。
江廉人長得清俊,廣有盛名,十三歲便被先皇封為賢親王。十四歲春獵時,策馬挽弓,三箭射落北歸大雁,也射落了長安一半少女的芳心。十五歲時,與文人騷客在鴻鵠樓暢飲,醉後在影壁上題寫一首《思傾國》,文採斐然,又俘獲了長安另一半少女的春心。從他開始議親,長安城的待嫁姑娘就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覺,人人都希望能把女兒奉給江廉這位絕世佳公子,翩翩好兒郎。
結果,這個爛桃花落到我頭上。
你要問為什麼,那就是我們姐妹三個抓阄,我中了。
你要問江廉這樣的神仙人物,為什麼非要娶楚國公家的女兒,那也簡單,因為先皇不想讓賢王繼位,所以賢王妃也不能出身權貴之家,要盡量挑個好拿捏的。而說到長安的鹌鹑,又有哪隻能比我爹更好欺負呢。
於是,江廉沒得選,十六歲就跟我訂了親,訂親後不久,他父皇就駕崩了。喪期過後,他又拖著不肯成親,還是我姑姑最後出面,強行定下了日子。他拗不過自己的母親,隻能用一頂花轎把我抬進了賢王府。
我還記得,新婚那夜,他問了我的名字,然後沉默半晌,冷笑一聲,吐出一句話:
「文清澗,還真是,聞之輕賤。」
也就是從聽了這句話開始,我確信,我大姐和二姐抓阄的時候肯定作弊了。不然,為什麼在家時,跟娘出門怎麼都輪不到我,而等到跟江廉結婚的時候,我一抓就中了。
三年前,姑姑過世了,江廉好像也終於可以無所顧忌地討厭我,我這個賢王妃,從無人問津的擺設,變成了人盡可欺的老鼠。
直到今天,我,終於能徹底擺脫江廉。
至於江稹,哈,他是當今皇上,還有什麼可說的麼?
皇上好不好看,會不會騎射,作不作豔詩,很重要嗎?
重要個鬼,他是皇上就夠了。
烏泱泱地在下面跪了一地的臣子們才需要各種各樣的花邊傳聞,他這個站在頂端的人,不需要這些額外的陪襯。
雖然,他確實很好看,很會騎射,極擅長寫豔詩,方方面面都比江廉出色。
不然,你以為他父皇為什麼選他當皇帝?
3.
我是楚國公府最早出嫁的女兒,進賢王府的那年隻有十三歲。
那時候,我年紀小,什麼都不懂,我娘唯恐江廉看不上我,便給我選了四個陪嫁丫頭以壯聲勢。這四人個個貌美如花,才情不凡,忠心耿耿。
就是,名字都取得比較土,分別是春華、秋實、夏蟬、冬雪。
誰都沒想到,這四個丫頭,誰都沒能入江廉的法眼。我們主僕五個在賢王府當了好一段時間的透明人,後來我姑姑過世了,江廉一出喪期便帶回來一個側妃。
這位側妃乃是相國大人的獨苗千金,閨名喚作蘇婉媚,生得那叫一個不染塵埃,姿容天成,春秋夏冬四個丫頭,根本比不過。
相國府教養女兒也極為細致,蘇婉媚大到治家理財,小到刺繡縫纫,樣樣精通,色色出挑,又極通文墨,能歌善舞,闲來還會畫個工筆花鳥以自娛。春秋夏冬四個丫頭,根本就沒啥好比的。
你問我?開玩笑,春秋夏冬四個丫頭都比不過,那我肯定更沒法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