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知是誰嘟囔了句「她有點可憐」,班長立刻瞪了回去:
「她可憐什麼?不是她自己作死嗎?誰也沒逼她加戲擦邊啊?」
校長講話的時候,班主任已經在臺下急得轉圈圈。
我們的班主任是個中年男人,據說曾是物理特級教師。
他自己身體一堆毛病,老婆孩子去年也生了大病,平時沒花什麼心思管班裡的事才釀成大錯。
可他太需要這份工作來維持生活了。
思來想去,班主任忽然低聲問我:
「我記得你會彈吉他對嗎?廣播站有把吉他。」
「我會啊。」
......
我也沒想到我成了真正的壓軸節目。
班主任告訴校長,是林婧歡私自調換了節目內容,其實應該由我表演彈唱。
沒有背景樂,沒有排練,一把吉他一支話筒,空曠的操場和一個完全沒化妝的我。
我甚至都不知道唱什麼歌。
班主任卻說一定可以的,這就是大家想看的壓軸節目。
於是我用最簡單的和弦,唱了首周董的歌,中間還因為緊張跑了幾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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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後大家偶然談起這一幕,都說這才是他們心中白月光的樣子。
那個女孩不太苗條,不算漂亮,也許連名字都不記得了,隻記得她穿著最普通的校服,抱著一把吉他慢慢唱。
「18 歲那年的午後,風很大,我和我的好朋友們靠在一起,喝著可樂聊天,聽某個女孩唱一首不完美的歌。」
「後來我見過許多漂亮的星星,我也有了自己的月亮。偶爾想起那零碎一地的白月光,還是會不自覺翹起嘴角。」
「你就像一個句號,畫在我不完美青春的結尾,於是從你而起,我慢慢倒敘出了整個青春,那些朋友圍在身邊的最快樂的時光。咱老班當年真會選節目啊。」
14
運動會結束就是期末,期末之後短暫的寒假,高三徹底進入了衝刺階段。
沒有人再提起林婧歡的醜事,大家甚至沒心思談學習以外的東西。
生活兩點一線,桌上堆著寫不完的卷子。
某次課間操我不舒服請假了。
在桌上趴了一會,突然聽見林婧歡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
「陸凜,你爹今天不太舒服,能不能過來幫個忙?」
教室裡隻剩下我和林婧歡,陸凜抱著籃球,猶豫一下從後門走了進來。
林婧歡紅著臉,壓低聲音說:
「可不可以幫我買一包衛生棉?要 190 那種,太長了我用不了.......」
「你有病?為什麼讓我買那種東西?」
林婧歡顫了一下,委屈地咬住唇瓣:
「我以為我和你關系最親密......」
陸凜沒再看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熱牛奶放到我桌上。
即使沒有回頭,也能感覺到林婧歡灼熱的視線。
她忽然玩笑似的開口:
「陸凜,你很久都沒欺負沈意禮了,現在又給她送牛奶,該不會是喜歡她吧?」
教室安靜得可怕。
陸凜裝作不經意似的望了我一眼,耳廓漸漸泛紅,聲音堅定:
「嗯,我喜歡她。」
我荒唐地笑了,立刻抬頭望向陸凜:
「好惡心啊,這不會是表白吧?」
陸凜自嘲似的扯動嘴角,一貫冰冷倨傲的聲音,染上幾分沙啞:
「對不起,這是表白。我說過我喜歡一個人會直接說出來。」
「我喜歡你沈意禮,也許從欺負你的那天就喜歡了。你講話總是慢條斯理,但很有邏輯,你喂流浪貓的樣子很溫柔,你......」
「以前我不願相信自己對一個胖子有好感,但後來我發現,我騙不了自己的心。」
教室裡更安靜了,死一般的寂靜。
因為我想說的話早就說完了。
林婧歡先是不敢置信,然後推開椅子跑了出去,眼眶通紅:
「陸凜,你爹到底哪裡比不上這個死胖子?她要是不減肥你根本不敢表白吧!」
「你會後悔的!你會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個多優秀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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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凜向我表白的事很快傳遍全班。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大家埋頭刷題真的沒心思管這些闲事,連班裡對陸凜有好感的女生都漠不關心。
「哦,他倆談戀愛啊?那他倆還有時間準備一模嗎?」
高考一模之前,我突然收到了個好友申請。
對方備注是六班江時聞。
我沒通過。
傍晚那人再次發好友申請:【上次化學課坐你的位置,忘記扔掉喝過的咖啡杯,想道個歉。】
我花了好一會才回憶起這件事,點了通過。
江時聞是六班的學霸,他本人很少社交,低調到我一時記不起他的長相。
他大學打算出國,前段時間專心準備材料和面試,所以現在才加我道歉。
其實隻是件小事,可他態度很好,於是我靈光一閃問他:
「如果非要道歉的話,不如幫我補習英語?」
我的各科成績還算順眼,隻是英語有些薄弱,而他出國要考雅思,應該能給些指導。
於是我們正式見了一面。
少年長身鶴立,挺拔的身姿像夏天裡的一杆竹,在人群中特別顯眼。
他把一身藍白校服穿的整齊又規矩,幹淨的眉眼讓人看了很舒服
見到我,江時聞明顯愣了一下。
我下意識說:
「怎麼?網友見面醜到你了?」
「不是啊!隨意評價別人的外貌是很不禮貌的事,我隻是驚訝你瘦了好多啊......」
我現在的體重有 118 斤,確實瘦了很多,從前的衣服穿起來都松垮了。
於是鬼事神差一般問他:
「如果我還像從前一樣胖,你會主動加我好友,答應幫我補習英語嗎?」
「吸引我的永遠是一顆美好的靈魂,而不是外貌的美醜。」
江時聞微微垂眸,眉宇間透出一股溫和之意:
「況且我從前就覺得你很可愛啊,像小貓果凍一樣。」
說完,江時聞拿出一張圖片告訴我什麼是小貓果凍。
圓乎乎的一坨果凍被做成了小貓的形狀,有奶白色,咖啡色,還有純黑,搖一搖盤子小貓們會跟著亂抖。
我被他這個比喻逗笑了。
江時聞問我,能不能把我的備注改成【小貓果凍】。
上課鈴打響,我最終搖搖頭拒絕了。
進班時嘴角的笑意還未完全消散,一抬眸,猝不及防撞上了陸凜陰鹜的臉。
眸色深沉近墨,似乎還藏著股淡不可見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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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那種書呆子?」
「他有哪裡好?他不打球不逃課,每天獨來獨往,悶到不會跟女孩子聊天!」
「如果不是你現在瘦了,變漂亮了,你以為他會對你感興趣?」
陸凜的憤怒在下課時徹底爆發,他將我拉到角落裡一句一句質問,沙啞的聲音竟然透著股委屈。
我剛要開口,林婧歡抱著卷子從身邊路過。
她也剪了短發,用發夾隨便固定著劉海,露出了一張素面朝天的臉。
她朝我倆翻了個白眼,冷冷道:
「你爹這次英語全班第一。陸凜,看見了嗎,你爹不比這個女生差!」
陸凜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樣子。
沒想到視線收回,我竟然在笑。
「陸凜你知道你像什麼嗎?你像沒更新版本的遊戲。」
「我們所有人都已經卷到 next level 了,你還停留在上一個版本,玩你的追妻火葬場。」
「你真可悲。」
......
一模之後陸凜才意識到應該專心學習,可是一切都晚了。
他最差的語文和英語,如今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
他最擅長的數學也頻頻失誤,完全跟不上最新的題型。
他試圖放低姿態向別人請教,沒想到林婧歡橫插進來,喊那個男生講題:
「快點過來給你爹講講,討厭啊女孩子不擅長數學嘛!」
男生捏著林婧歡臉頰,和她打鬧在一起,完全忽略了陸凜。
「人家陸凜要專心談戀愛,不像咱們,眼裡隻有學習。」
「討厭別惹你爹,告不告訴我這題的答案是幾?再不說我咬你哦!」
林婧歡嬌笑著抱住男生的手臂,兩人之間仿佛有一層結界,將陸凜排斥在外面。
陸凜眼裡漸漸醞釀出一場風暴,忍不住大吼:
「你們兩個哪是在學習?林婧歡你不找男人會死嗎?你自己又清高到哪去?!」
林婧歡被吼得渾身一抖,滿臉無辜躲到了男生的身後。
喊完,陸凜也覺得自己很荒謬,重重踢了下椅子離開了。
林婧歡用小手抓著男生衣角,暗暗偷笑:
「我也不知道啊,他這麼生氣幹嘛?」
「可能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吧,我挺看不起他們這些談戀愛的人,男女就不能純友誼嗎?」
「你們也離他遠一點吧,他以後要是被女朋友染上髒病,打籃球傳染給你們怎麼辦?」
陸凜離開教室時恰好和我撞上,他闔了闔眼,用力拉住我的手臂。
「沈意禮。」
「我現在,可能沒有時間考慮戀愛的事。」
「但如果我和你讀同一所大學,你還能給我個機會嗎?」
夕陽從窗口灑下一片橘紅色。
曾經我羨慕這條走廊上有他和她的青春。
我站在夕陽照不到的地方,像個局外人。
如今,我也成了自己故事裡的主角。
「你讀什麼大學,讀書還是談戀愛,都與我無關。」
我推開了陸凜的手,拿著試卷朝六班走去:
「你的人生你自己決定,別牽扯我。」
17
高考前的最後一件事是拍畢業證照片。
我的頭發已經長了,嫌亂所以扎成個馬尾,套上校服,相機定格在了 18 歲的這個夏天。
林婧歡路過時低聲嘟囔了句:
「也沒什麼變化啊,就是白一點瘦一點,醜還是醜。」
班主任一直站在相機後面,對每個人說畢業祝福。
他揮揮手趕走林婧歡,然後笑著對我說:
「變啦,我覺得你變化很大,氣質都不一樣了。」
「我還記得你入學時候的樣子,內向又膽小,集合時總是自覺站到隊尾,受了欺負也不懂得反擊。我很抱歉這幾年被生活的重擔壓垮了,沒能給你多一點關心,我也很高興你在畢業時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世界上的許多文化都靠宗教信仰來指導世俗的行為,而對於無神論者的我們,自我尊重可能是最重要的正道。我希望在你所含全部原子再度按熱力學第二定律回歸自然之前,他們經歷過世界的所有美好,也用力地熱愛過這顆有趣靈魂。」
18
高考在六月匆匆結束。
別的學校都把狀元貼上牆。
我們校長說太小氣了,他把所有考生的照片全貼上牆,每個人都顯擺一下。
我的分數不好也不壞,能讀個本市的末流 985。
陸凜的成績不太好,但他聽說我打算留在本市,硬要和我寫一樣的志願。
然後,轟轟烈烈地滑檔,被一所專科學校錄取。
出結果的那天他默默刪了我所有聯系方式。
不過奇怪的是,我貼在牆上的照片被人偷走了。
多年後同學聚會。
偶然從滿身落魄的陸凜錢包裡看到那張照片,看它還被保護得很好,我荒唐笑出了聲。
......
林婧歡和我的成績差不多, 我們又讀了同一所大學, 不同專業。
大一軍訓時, 隔著一個方隊都能聽見她的笑聲。
據說她隻用了三天就跟教官和所有男生混熟了。
「報告教官!你,好, 帥。」
「徐宇鵬過來,給你噴點防曬!快點過來別惹你爹生氣!」
「哎呦煩不煩啊, 小心你爹咬你啊!你爹奶兇奶兇的!」
我捂嘴偷笑, 看來又要有一群人被她毒害。
沒想到第二天訓練,林婧歡和教官打鬧被總隊長發現了。
總隊長問林婧歡叫什麼名字。
林婧歡嗲嗲地「嗯」了幾秒鍾, 笑道:
「我不告訴你,除非你說, 公主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總隊長眸色一凜, 罰她和教官站軍姿到中午吃飯。
罰全方隊一百個蛙跳。
他們專業的人連連哀嚎,有個女生撸起袖子衝了出來, 左右開弓甩了林婧歡幾巴掌:
「死媚男婊, 不搭理你你還沒完了?!」
「是個男的你就想舔,實在痒你就拿鞋底子抽幾下呢?」
「我記住你了,我一定讓你有個難忘的大學四年!」
聽說那個女生有幾位社會上的花臂哥哥,開學騎的是一輛哈雷,家裡特有錢。
我想,林婧歡的大學生活一定會非常精彩。
......
江時聞去英國讀了本科。
他人還挺好的。
頂著時差幫我復習四六級, 無論多困都會接我的視頻電話,幫我耐心分析生活中的瑣事, 還經常給我寄來一些幹巴面包和黃油。
我們讀的專業差不多,大三那年恰好有機會, 我申請到了交換生的資格。
爸媽知道江時聞, 於是放心地將我送上飛機。
落地時英國正在下大雪, 走下擺渡車, 帽子上積了幾片雪花。
江時聞在機場裡等我, 一頭烏黑的頭發被修剪得很整齊,五官褪去青澀, 透出一種很端正的帥, 儀態挺拔,冷清的氣質仿佛和雪夜融為一體。
見了我, 他倏然展露出溫柔笑意。
「歡迎來體驗英國留學生活, 小貓果凍。」
我笑著朝他跑去,帽子上的雪花簌簌飄落:
「這一年就抱您的大腿啦,江老師。」
對於起外號這件事,不知哪年開始我們已經互相默許了。
他堅持叫我小貓果凍, 而我管他叫英語老師。
去家庭宿舍的路上, 我向江時聞說起一件有趣的事:
「去年期末, 我在學校見到董超了,哦就是我們班一個討厭的男生,沒考上大學當街溜子呢。」
「高三運動會你還記得嗎?我唱了首歌,竟然被他錄下來喊白月光, 我真是無語。」
「他真的不是存下來嘲笑我嗎?我那首歌都跑調了。」
江時聞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
「他高三才發現嗎,我可是高一就發現了。」
「發現什麼?發現我跑調??」
江時聞搖搖頭沒解釋,唇角勾著笑, 帶我駛入一片漂亮的雪夜。
「介紹一下你的房子吧,在我隔壁哦。未來一年,就拜託小貓果凍鄰居多多照顧啦。」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