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好像隻給我喝了,沒給自己盛一碗。
我挽起半幹的頭發,拿出幹淨的瓷碗,一勺一勺盛到碗裡。
「寧寧。」
秦應故穿著一件米色薄羊毛衣,看來像春日柔軟的雲。
「我給你盛了一碗。」我挪開眼,解釋道。
他走過來,越過我的肩膀,將碗接過,「小心燙。」
就著我的手,又往碗裡盛了一勺。
他身上木質的沐浴露香氣一點點纏繞著我的呼吸,隨著騰升的熱氣燻著我的臉。
可我不敢動。
怕一動,湯就灑了。
燙到我,也燙到他。
盛好,他松手,挪開了些距離。
就在我想喘氣的瞬間,他問我:「你真沒發燒?」
「沒有!」
我矢口否認。
他坐在餐桌上喝姜水,低頭時發梢懸著的水珠會輕輕晃動。
Advertisement
長得好看的人,連發旋都是好看的。
我無邊無際地想著,又看到了掛在客廳的那幅畫。
被精心穩妥地放在畫框裡。
但這畫的水平實在是不敢恭維。
是他某個前女友畫的嗎?
可是他沒談過戀愛啊。
「在看什麼?」
他順著我的目光,扭過頭去看那幅畫。
「說實話,真的不好看。」我小聲說,「你是不是被什麼拍賣行騙了啊?」
還是說,審美比較獨特?
他一笑,「千金難買我樂意。」
是這個道理。
門鈴響了。
他起身去開門。
「不是我說,就讓她在你這住一Ŧŭ̀⁾宿又不會怎麼樣,非要讓我從城北跑到城南,外面暴雨啊大哥。」我哥一進門就開始抱怨。
「衣服帶了嗎?」
「什麼衣服?」我哥拍拍腦袋,「哦,我忘了……我錯了,你別黑臉啊,怪害怕的。」
我探出頭去。
我哥宛如看到救星,「我親愛的妹妹,見到你哥我是不是特開心啊?」
秦應故轉過頭,上下看了我還沒幹的衣服,眉頭一擰。
「你隨便找件你的衣服給她穿就行了唄,雖然大是大了些。」我哥說。
「這不合規矩。」
他拿起我的雨傘,遞給我哥,「車裡空調開暖些,到家和我說一聲。」
「知道了知道了,」我哥接過傘,招呼我走人,嘴巴裡還不忘碎碎念,「比我還拿她當寶貝,你才是她親哥吧。」
我推著我哥快點走人。
「不說再見?」
秦應故笑問我。
我哥拿著我的雨傘,聞言眉梢一挑,眼風在我和他之間瞥了一瞥。
我輕咳一聲,「再見,老師。」
對上他的眼睛。
啊,這是生氣了。
電梯到了。
我哥催我,「孫珈寧,走了。」
秦應故嘆了口氣,「再見,寧寧。」
他轉身要關門,卻被我拉住了羊毛衣的一角。
確實和眼見的一樣柔軟。
「謝謝你,應故哥哥。」
車上。
我哥開得很快,一路哼歌。
從「今天我要嫁給你啦」唱到「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
難聽得要死。
「你開慢點。」
他哼哼一聲,「多虧了我睿智的眼睛,才能看透他那種人虛偽的表面。還不合規矩!嘖,背地裡一肚子壞水的人,在你面前裝什麼清純小白花。」
我聽不得這些,轉移了話題。
「秦應故客廳那幅畫真的好醜啊。」
我哥聞言一愣,隨即看了我一眼,一陣爆笑。
「你抽風啊,笑什麼笑?」
「是很醜,」我哥說,「當時高中他拿一個月飯票和我換的。」
「那是你畫的?」
難怪那麼醜了。
我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是你畫的,我親愛的妹妹。」
7.
早八下課。
「寧寧,你是不是認識計算機系的大佬啊?」舍友問我。
「嗯,他是我哥的同學。」
「他是不是要調任了啊?聽說要去隔壁學校了,真是厲害啊。」
調任?
「是啊,我聽學長學姐說的,聽說他不教學生了。」其他同學湊過來,「這麼難得的科研帥哥求求保住發際線。」
「去食堂嗎?」舍友問我。
食堂人很多,我端著魚香肉絲飯在人群中找我舍友。
舍友沒找著,卻看到了宋明言和唐昕。
唐昕坐在那,哄著宋明言什麼,但對方卻臉色不霽,沒怎麼搭理她。
「喲,這不是咱們寧寧嗎?」
上次聚會的學長站起來和我打招呼,一改之前的態度,十分熱情,讓我想躲都躲不了。
宋明言順著他目光,朝我望來。
從面無表情到憤怒不屑,隻有幾秒鍾,像換了張臉一樣。
我太了解他了。
這是他認為我做錯了事,需要哄他的時候才會有的表現。
他還是固執地認為,我還會卑微地討好他。
無論他對我做了什麼事情。
隻要他一生氣,一招手,我還會回到他的身邊。ťū¹
「快來坐下,這食堂人太多了。」
學長搶過我的飯,讓出了宋明言對面的位置。
「不了,我和朋友一起來的。」
「這有什麼,我再去給你找把凳子。」說完就狗腿地跑開了。
我站在那,沒動彈,眼睛還在找我舍友。
「朋友?」宋明言嗤之以鼻,「他就請你吃這個?」
什麼意思?
我看向他那張臭臉。
「秦應故就請你吃食堂?」
哦。
他以為我說的朋友是秦應故。
「食堂怎麼了?幹淨又衛生,」我幹脆坐了下來,「你不也請唐昕學姐吃食堂嗎?」
「這是我自己校園卡刷的,不算他請的。」唐昕對我說。
「哦。」我笑了笑,「這樣不行啊,怎麼還讓人自己刷校卡呢?」
宋明言單手插兜,態度散漫,「唐昕和你不一樣,人家勤儉持家,對物質沒什麼追求。而且目標明確,態度堅定。」
他盯著我的眼睛,「不像有些人,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
我舍友看見我了,端著面朝我跑過來,「太好了,你居然佔到位置了。」
宋明言見到是我舍友,眼神一愣,直起身來,把手從兜裡拿出來。
「這是?」我舍友問我。
「我高中的學長宋明言,」我語氣冷靜地介紹,「和他的女朋友,唐昕學姐。」
宋明言第一次聽見我這麼介紹他。
也是第一次,聽見我這麼稱呼唐昕。
他破防地卸下偽裝的情緒,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對上他的目光,由衷地說了一句。
「祝福你們,這樣真好。」
8.
「這樣真好,宋明言。等我考上了你的大學,我就能去首都找你了。」
高三那年的寒假,是我為數不多見到宋明言的機會。
我滿懷期待地和他說著我模考的分數,「這次我真的進步了很多。」
他摸了摸我的腦袋,「真乖,我打遊戲呢,一會再說。」
「什麼遊戲啊?」
「你不懂。」
後來我才知道,我極為珍視的那個寒假,也是他陪唐昕上分的寒假。
「啊,你可真傻。」
深夜宿舍臥談會,我舍友有感而發,「如果是我,我會討厭死當時那個當舔狗的自己。」
「也不是舔狗吧,」另外一個舍友說,「畢竟當時年紀小,容易被渣男騙。」
「也是,當時什麼都不懂,」舍友問我,「那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現在?
我側躺著,想了半天。
想到最後宿舍隻剩下睡覺的呼吸聲。
手機有新消息。
「明天十一點半東門口,我去接你。」
秦應故發來的。
聽我哥說,秦應故調任之後,組裡工作很忙,基本不見人影。
可他還是想帶我去吃好吃的。
「起得來嗎?不行的話,可以下午。」
他又發過來一條。
「可以。」
我組織措辭,「你還在實驗室嗎?」
「嗯。」
我看了眼手機的時間,十二點半。
「你是不是很忙啊,我們改天也行。」
「可以打電話嗎?」他問我。
我躡手躡腳地爬下床,小心翼翼地拉開門。
「去哪啊?」舍友從床簾冒出頭問我。
「噓!」我連忙讓她閉嘴,別吵到別人了。
「沒睡呢,」她指了指其他舍友,「我玩遊戲,她倆刷抖音、看淘寶直播的,正常人誰十二點半睡啊。」
「不是,這玩意滿減了和平時價格差不多啊。」
我隔著床簾看,確實黑暗裡都不約而同地透出手機的光。
「我打個電話。」
我關上門,走到走廊盡頭沒什麼人的水房。
這裡的洗衣機還在不停地響動。
「喂。」
我小小聲說。
「抱歉,忘了你在宿舍。」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低沉的啞,但依舊很溫柔,「吵到同學了?」
「會有點,所以我隻能和你說一會兒。」
「嗯,一會兒就行。」
兩邊都安靜了會,隻有電流嗞嗞聲。
「秦應故,其實你家掛著的那幅畫,不是我畫的。」我捏住手機,「我哥騙你的,那是我同學借了我的美術本畫的。」
這個傻子,把它掛在客廳好幾年了。
要是我同學知道她的「大作」被如此珍視,估計會很感動。
「真的很醜。」我小聲說,「你拿下來吧。」
他笑了笑,「那是我高中一個月飯票換來的。」
「害你餓了一個月,不好意思。」
我本來以為他會說,這不是我的錯。
但他笑了笑:「那明天得陪我吃飯。」
「可是你需要休息啊。」
「嗯,所以我需要你。」
掛了電話,我輕手輕腳地走回宿舍。
「靠,什麼垃圾啊,打野不會玩還要我拿瑤騎你頭上,騎你奶奶的狗腿。」舍友正在素質對罵。
我捏著有些發燙的手機。
「我什麼想法也沒有。」
「啥?」舍友探出頭問我,「你說什麼?」
我現在對宋明言真的什麼想法也沒有了。
討厭也好,怨氣也罷。
什麼都沒有了。
因為他不值得。
如果不是今晚聊起情感話題,我根本不會想起他這麼個人。
什麼時候開始,他從那個每天佔據我所有思緒的人,到我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這個人了。
什麼時候才能走出一段失敗的戀愛。
甚至我和他的關系,連戀愛都不是。
不是刪除微信的時候,也不是說再見的時候,是某個不起眼的晚上,洗完頭躺在床上,和舍友不經意談起,還能拿出來調侃的時候。
他真的,不重要了。
「這個不行就下一個,」另一個舍友對打遊戲的舍友說,「打野而已,多的是,大不了姐妹我打野帶你,要什麼男人啊。」
9.
十一點的時候,我就站在學校東門等人。
連著幾日的小雨,空氣潮湿。
昨晚在舍友的逼供之下,說出了中午和秦應故的約會。
從來不會在早上起床的舍友,今天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說什麼也要給我化妝。
三個人把我一陣搗弄,最後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哇哦。」
所以我比預期的時間,早來了半小時。
遇到了宋明言。
我忘了,這裡離他宿舍很近。
他起初沒認出我,走過了兩步,才回過頭看了我很久。
「你在等我?」
「可能嗎?」我沒看他。
他自嘲式地一笑,站在我身邊,很久都沒有說話。
「你非得站我邊上嗎?」
恰逢下課時間,東門人來人往。
他看著我,「你為了他都學化妝了?」
「我化妝也是為了我自己,我愛給誰看給誰看,關你什麼事?」
「你以前說話不是這樣的。」
見我沒回他,他低聲說:「如果我們在一起,你也會像今天這樣等我嗎?」
「不會,我們不會在一起。」我抬頭看他,「你不配,宋明言。」
他的眼裡是隱忍的痛楚,「我和唐昕沒有什麼的。」
「是你說的,她什麼都比我好。」
「那隻是……那隻是我為了氣——」
「那是你為了取笑我,看我為了你傷心難過,為得不到你黯然神傷,那隻是你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已,所以我說你不配,」我語氣平靜又冷淡,「你不配被人愛,因為你從來都不珍視別人的感情,不喜歡可以拒絕,但不要玩弄,更不能當作標榜自己的工具。我的一時眼拙不代表你真的厲害,請你記住這一點。」
「我……」
他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蒙蒙的煙雨落在我的傘面上,順流而下的雨幕讓我和他之間有一道無形的屏障。
我越過他的肩膀,看見不遠處溫潤的春雨裡,早已站著一個在等我的身影。
他也提前來了。
早早地,就站在那裡。
一直在等我看見他。
「謝謝你的提醒,宋明言,我應該早點和其他人試試。」我對他笑了笑,「才知道我孫珈寧有多好,你有多不值得。」
說完,我轉身就走。
朝那個身影走去。
在春分的雨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