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謝謝你們照顧寧寧。」他眼神帶笑,輕柔得好像水光微蕩的清湖。
「哪的話,學妹是我們團寵,」學長上趕著接話,「以後加入社團,我罩著。」
我不願與他們多待,特別是不想把秦應故拉下水。
「你有開車嗎?」我抬頭問他。
「在前面停車場,要走一段,在這等我?」
「我跟你走。」
我回答得十分果斷。
「不是第二場嗎?」宋明言插著兜,對著學長語氣生冷,「還不走?」
說完,轉身就走,頭也不回。
「明言,你等等我……」
唐昕跟上他。
「那老師,我們也走了。」學長試探地看了眼秦應故,又故作熱情地對我說,「學妹別和我客氣,明天學長帶你去食堂吃好吃的哈!」
一行人往蒙蒙的雨霧裡走去。
我情緒漸漸平穩,挪開了些距離,「……老師。」
他輕輕一笑,「這時候想起來叫我老師了?」
「老師,我不知道會在這裡碰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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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寧,」他低頭,「從我幫你補習的那天起,我就沒想過要當你的老師。」
秦應故是我的物理補習老師。
在沒有人相信我能考上首都大的時候,是他支持我,每晚打電話陪我改題寫試卷。
一點一點把我拉起來,從不可能到可能,直到我的名字被貼在光榮榜上。
但準確來說,他根本沒收過我家的錢。
他初中就被少年班錄取,是首都大破格錄取的最年輕的教授,沒有必要給一個高中生補習。
大家說,因為他是我哥的發小,把我當親妹妹。
可他在我拿ṱũ₆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坦言:「……是因為喜歡你。」
秦應故直白地挑明其間的關系,不想讓任何可能的拉扯情愫傷害到我。
但這是我還不起的情意。
因為我這麼努力的原因,隻是為了和宋明言的約定。
「是我心懷不軌,」他語調輕柔,尾音卻帶著點自嘲的笑意,「你不用在意,能考上首都大是因為你足夠努力,要相信自己。」
「秦應故,對不起,我……」
直接明了的拒絕,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寧寧,別說對不起。能幫到你我就很開心了。」
那之後,我們再無聯系。
直到今天,直到現在。
他站在我身邊,我還能想起那通電話裡,他淺到近乎無法察覺的呼吸。
「走吧,去停車場,我送你回學校。」
他又一次幫了我。
5.
「有人送你就好。」
宋明言發了短信給我。
隔沒一會,又發了一條,「你什麼時候和他認識的?」
我沒回。
停車場在商業街的盡頭。
這條商業街人流多,很堵。
我和秦應故走得不快,但仍趕上了那群人。
宋明言和唐昕走在隊尾,他餘光一瞥,就看見了我。
隻是他沒多餘的表情,而是轉過頭,和唐昕聊了起來,神情還有幾分開心。
不知道聊到什麼,他笑得很大聲,全數傳進我耳朵裡。
他很少那樣笑。
拿秦應故氣宋明言,是最蠢的事情。
他不在意我。
無論我化什麼妝,穿什麼好看的裙子。
都在唐昕的對比下,黯然失色。
他說,她哪都比我好。
她皮膚好,身材好,美得那麼毫不費力,顯得我臉上有些髒的妝愈發可笑。
輕易就能得到他的全部注意力。
憑什麼啊,就因為她長得漂亮嗎?
啊。
我鼻尖一酸。
我怎麼會這麼想?
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無緣無故,因為他把其他女生當作假想敵。
因為他的若即若離,被迫卷入一場沒有意義的雌競中。
這樣不好。
我不要這樣的自己。
「小心,紅燈。」
我被秦應故拉住,也回了神。
紅燈,隔絕我和宋明言。
他笑著聽唐昕講話,沒有注意到被落下的我。
總是這樣,這麼多年,在他那裡,我永遠是不起眼的、得不到關注的。
被落下的。
無論我怎麼努力。
「對不起,秦應故。」
我收回目光,真誠地抬頭。
「我應該認真地回應你的喜歡,真的很謝謝你,但是我沒辦法和你在一起。對不起,我今天把你當工具人,我真的……」
我真的該死。
控制不住的委屈和自我厭惡的情緒交織著,讓鼻尖承受不住的酸意,隨著破碎的話語,湧上眼眶。
真討厭我這種淚失禁體質。
好丟人。
秦應故的手輕輕搭在我的頭上。
很有邊界感的力度。
「別道歉,珈寧。」
他嗓音清澈溫柔:「是我不顧你的意願,自顧自地喜歡上你,你不欠我什麼。」
喜歡人怎麼會錯呢?
愛與被愛是一件多麼美好Ŧŭ̀₇的事情。
錯在他宋明言不肯真誠地回應我,不喜歡卻要享受被追的過程。
錯在我迷失自我,一意孤行,將喜歡他當作自我感動的事情。
「我明知道你的心意,還借你的這份喜歡來試探別人,這樣真的很糟糕,」我吸吸鼻子,「秦應故,我不值得你的這份喜歡。」
「你再罵自己,我就真的生氣了。」
他難得兇我。
我識相地閉嘴,卻忍不住眼淚一顆一顆往外冒。
「裙子,很好看。」
他注意到了。
我捂住臉:「這麼哭,我的妝都花了。」
肯定像熊貓眼一樣。
醜死了。
他握著我的手腕,將我的手挪開,用他那雙清潭般的眼睛認真望著我。
「我喜歡的孫珈寧,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
最好。
是獨一無二的。
我不是宋明言的唯一。
我隻是他的備選。
我從來沒有被篤定熱忱地愛過。
原來真的有人會這樣愛我。
怎麼能這樣呢,秦應故?
「不帶你這麼安慰人的……」
一句話就勾出我一切委屈的源頭。
綠燈。
雨霧下的信號燈,暈染成一團綠光。
春潮彌漫湿氣。
十幾秒。
該走了。
我瞥見馬路對面的宋明言,仰著下颌看我和秦應故。
眼神晦暗不明。
倒數十秒。
我無措地抹幹淨眼淚,寄希望這朦朧的雨能讓他看不清我沒骨氣的淚水,抬腳要朝馬路對面走去。
卻被秦應故攔下。
他握著我的手腕,自始至終都沒有放開過。
「怎麼了?」
他不是那種情緒外露的人,更不會衝動行事。
「你其實沒拿我當工具人。」
他眼尾長長的睫毛處,懸著點春分夜的雨珠:「珈寧,工具人應該這樣用。」
我從沒想過,秦應故這麼溫柔的人,將人不由分說地攬入懷中時,會是如此不講道理。
像已經在心中預演過很多次那樣。
「我們扯平了。」
春寒乍暖,隔著風衣外套,我感受不到他的體溫。
卻能真實感受到他身上的味道,像今早我剛喝過的雨後青檸水。
一瞬間撩起火燒,隨著他的呼吸,燙著我的耳朵。
太近了。
「什麼扯平了?」
我的聲音完全不像自己。
「孫珈寧,」他笑了笑,「我在乘虛而入,我也是壞蛋。」
話裡滿是歉意,話外毫無悔改之意。
紅燈。
馬路傳來刺耳的鳴笛聲。
宋明言想闖過來,卻被唐昕攔下。
「明言!紅燈!你不要命啦!」
錯愕,怒氣,那些我從未在宋明言臉上看到的表情。
他似乎在朝我說什麼。
但我聽不清了。
我的耳邊,是秦應故的聲音。
「帶我這個壞蛋走吧,珈寧。」
6.
壞蛋是不會說自己是壞ṭūₕ蛋的。
除非是那種已經設好圈套,假裝成羔羊的大魔王。
「不進來?」
雨珠順著傘面滑向深色木地板。
宿舍門禁過了時間,我站在秦應故公寓門前,遲遲沒挪動腳步。
這麼快的嗎?
他什麼意思?
是我理解的那種意思嗎?
「你在想什麼?」
「什麼都沒想。」我秒速回答,「……這樣打擾您不太好吧,老師。」
「您?」
「你。」我連忙改口,低頭看傘尖,「秦應故,我——」
「還是說,你想去酒店?」他問我。
問得十分君子坦蕩蕩。
我更不敢動彈了。
「我隻是覺得你一個人去住酒店有點危險,所以帶你過來避避雨,你哥一會兒就過來接你了。」他走過來,接過我的傘,「進來吧,我煮點姜水給你喝,而且你身上淋了雨,最好擦幹。」
說完,秦應故從玄關抽屜裡拿出一條幹淨的白毛巾,蓋在我湿漉漉的頭頂。
他動作自然,順手想幫我擦一下,卻在半途停住了手。
我抬頭看他。
他別過眼,「自己擦。」
毛巾洗得很幹淨,有股很好聞的薰衣草味。
我換了鞋,走到沙發坐下。
外頭的雨勢越發大了,像整晚都不肯停一樣。
公寓很開闊,灰調冷感的裝潢與他平日裡的氣質很像,不好接近。
隻是廚房裡逐漸沸騰的姜水,讓整個被雨幕包圍的空間裡,有了些溫暖的氣息。
就像他對我一樣。
秦應故在打電話給我哥,語氣平淡,全程基本沒什麼情緒。
他轉過頭,和我的目光碰上。
「……嗯,雨下得突然,你帶點衣服給她,趕緊換了才不會感冒,」他在和我哥說著什麼,而後散漫地笑了笑,眼睛卻一直沒從我臉上挪開,「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你的車最好開快點。」
我心頭一跳,別開臉。
盯著牆上的畫。
這畫好醜啊。
「寧寧。」
他突然叫我,我差點跳起來。
「嗯?」我轉過頭。
「把頭發擦幹,過來喝姜水。」
我挪到餐桌前。
他把勺子遞給我。
兩手相觸碰時,他臉上沒有絲毫情緒浮動。
明明就很正人君子。
「我去洗澡,你乖乖喝完。」
我被湯勺燙到。
他怎麼還不走啊,不是要ŧŭₛ去洗澡嗎?
我抬起頭,看見他一臉似笑非笑。
壞得很。
「你快去啊。」我催促他,而後意識這話說得有些不對勁,又補上,「……著涼就不好了。」
「嗯,」他語氣拿捏分寸,問得十分自然,「寧寧,你臉怎麼這麼紅,是不是發燒了?」
說完,手背就貼在我額頭上。
不過隻是輕輕一碰,就挪開了。
「沒有發燒,是這個被姜水的熱氣蒸的。」
「怪我,煮太燙了,應該晾一下的。」
「嗯嗯怪你怪你,」我推開他的手,「秦應故,你快點去洗澡吧。」
啊,太奇怪了。
這種氛圍太奇怪了。
這姜水太燙了,就好像浴室的霧氣一樣。
雖然我沒感覺到他浴室的溫度,但我每喝一口姜水,都難以屏蔽掉淋浴流水的聲音。
手機震動。
宋明言。
像一捧涼水,又衝淡了姜水好不容易溫暖的胃。
我沒接,直接掛掉。
他锲而不舍,連著打了好幾個。
我接了,他卻沉默了。
「你在哪?」
「不關你事。」
「孫珈寧,你以前從來不會掛我電話的。」
「你有什麼事嗎?」
「你到底在哪?唐昕說你沒有回宿舍,你到底知不知道廉恥啊?隨便在路上就和別人跑了——」
「你現在是在幹什麼?表達對我的關心嗎?」我語氣嘲諷。
「如果你想拿他氣我,那你錯了孫珈寧。」他在電話那頭冷笑,「我不可能在意你這些小把戲的。」
浴室的水流聲關了。
「你不在意就不在意吧,我無所謂了。」我對他說,「宋明言,我拿得起放得下,說到做到。」
說完,我就把電話掛了。
雨勢還是很大,打起了悶雷。
我起身,把碗放進廚房的洗碗機裡。
廚房的姜湯還在冒著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