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邵君理的聲音一頓,而後才又重新響起:“我期望的結果是比人類醫生更快更準。”
阮思澄咬了咬下唇。傳統算法對於波的識別有局限性,而思恆的機器,用CNN和RNN,可以和人一樣,將 P-QRS-T作為完整波群進行分析,看數字,看波形,看各種指標,還能根據患者特徵讀的更好!甚至知道瘦人該什麼樣、胖人該什麼樣、小孩該什麼樣、老人該什麼樣、孕婦該什麼樣,比人類醫生懂的更多!
每年許多心髒病患無法確診被送回家,阮思澄本希望AI可以幫忙。
而事實是,現在,它失敗了!!!
阮思澄長呼吸了口:“而且……另個部分也不如意……本來,P大易均團隊做最難的超聲,應該取得最差的結果,可事實上,這一部分在測試中挺靠譜的……貝恆離職以前弄出來的東西反而不行。”
“腹部本就是不易的。”邵君理道,“不僅僅是圖像識別。”
“嗯。”阮思澄也清楚,畢竟圖像識別發展相對較快。
“具體說說測試結果。”
阮思澄的思路清晰,一項一項仔細說了,包括哪種病準,哪種病不準,準確率是多少,如果不準,AI都給看成什麼了。
邵君理聽完,想:太差了。
真的,太差了。
準的都是容易看的。
“邵總……”阮思澄又弱弱地道,“我們正在修程序呢……”
“嗯。”
“可是時間真的好緊,思恆隻剩200萬了。您……如果是您,有沒可能投資pre-A輪……或者天使輪加?”
阮思澄並沒有想到話筒那邊一陣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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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總,”阮思澄道,“請您實話實說。”
足足過了七八秒鍾,邵君理才講出答案:“這種情況,我不會投。”
一分都不會投。
在邵君理看來,生意歸生意,感情歸感情,他在這些方面有著99%的理性。
難道每年投資1000萬陪小姑娘玩兒遊戲?瞞著哄著?對誰好呢。資本市場不講感情,甚至不講道德、人性。
事實上,自從錢納離開公司,他就不看好了。
工作3年的小姑娘當公司CEO純屬扯淡,等到產品進入市場更是夠她喝一壺的。
然而2000萬投都投了,也不可能再收回來。
可是現在,產品demo一塌糊塗,寄希望於後期調整,或者說,寄希望於撞個大運。陳一非方向、思路沒有問題,依他水平選的肯定也是已知道的最優參數,能調好的可能微乎其微。
“投的公司捉襟見肘,A輪融資還沒頭緒”其實是天使投資人們常常會碰到的情況。這個時候,創業公司往往絕望地求助於天使,希望對方再掏點錢讓公司撐一下,繼續尋找投資。
於是天使深陷泥潭,直到某天如夢初醒。
換了過去絕不會投,該斷則斷,讓那公司自生自滅。
可是……
一想到阮思澄失望難過的樣,邵君理的心裡其實並不好受。
再說吧,先讓公司自然發展,等真到了生死關頭,再說吧。
“邵總,”阮思澄叫,“我明白了,您別為難。”
她挺了解邵君理的,知道對方絕不會把公事私事混為一談。
“阮……”
“邵總,”阮思澄在心裡算算,“思恆醫療打算裁員。”
“是個辦法。”
“嗯。”
除了“嗯”,她也不知能說什麼。
邵君理卻異常冷靜,給予指導,甚至有點雪上加霜:“把你打算裁的人數,乘2,重新決定裁員名單。”
“!!!”阮思澄的心髒一跳!
沒等女孩問為什麼,邵君理便繼續解釋:“阮,如果正正好好裁掉‘夠用’的人,你一定會發現,你要二次裁員。”
“……”
“尤其是你,重義,心軟,能不裁就不裁,風險太大。對於公司來說,裁員一次尚不至於引起恐慌,留下的人可能反而暗自慶幸,而一旦確定二次裁員,員工一定人心渙散,公司就會分崩離析。因為……大家都會覺得還有第三次第四次。”
“邵總……”
“按我說的去做。”
“……”
邵君理稍頓了一下:“阮,我早說過,出來創業,你的心要變得冷硬。如果沒有這個覺悟還是回到大公司吧,或者當個豪門闊太。”
邵君理想:這樣也好,不管最後增不增資,也該讓她經歷經歷這種艱難殘忍的事。現在不經歷,以後定會遭遇千百倍的打擊。
這是逐夢者的要交付的門票。
“我知道。”阮思澄的淚花開始若隱若現,“我想想。”
“嗯,記得及時匯報。”
…………
王選也是不想增資。
放下電話,阮思澄的力氣仿佛全被抽空。
她的右手攥住自己握過話筒的手指頭,仿佛剛剛碰了什麼不詳之物。
幾天以前那股讓她酥麻的興奮凝結成了冰冷的失落,一路滑到腳尖,令她四肢輕顫。
她轉過頭,看著街上男女老少,不禁想問:你過得幸福嗎?人生順利嗎?在工作中有沒有過幾近崩潰的時候呢?為什麼我每隔幾月就來一次?我真的是獨一份嗎?
她去洗了洗手,打開水龍頭,激烈的流水聲卻掩不住耳中血流澎湃。
必須全力撐著、修改程序,直到公司走到死前最後一刻。
她不到黃河心不死。
回到辦公室,阮思澄又算了算賬。
公司賬上還剩200萬,自己也有一些存款,大約60萬,一共260萬。目前開銷是一個月100萬左右,剛才陳一非說了,他不拿工資,自己也不拿工資,每月可以少花8萬,再……裁員,一個月省下27萬,夠挺4個月。
她開始擬裁員名單。
一邊哭一邊寫,眼淚打湿了紙。
明明說好,大家都是一家人的。明明說好,大家永遠不分開的。明明說好,一同經歷一輪一輪融資成功時的喜悅,一同感受一份一份收購報價飛來的快-感,一同閱讀媒體的誇贊、醫生的好評、患者的感激,一同到納斯達克去聽上市時的那聲敲鍾。
結果,才走幾步,就又要經歷離別。
而且這回,不同於錢納貝恆,那些兄弟姐妹什麼錯都沒有。
阮思澄手慢慢地寫,一筆一劃,好像要將每個名字永永遠遠記在心裡。
張升……
陳師良……
樊勝男……
吳九如……
財務專員、市場專員、產品經理、UI設計、軟件工程師、機器人工程師……
終於,湊到27萬。
裁了3個行政人員、兩個產品經理、一個UI設計、6個工程師、兩個經理,一共14人。
不多不少三分之一。大部分人工作時間不到半年,因為這樣隻需要支付相當於半月工資的補償金。
…………
阮思澄在辦公室裡拖著、等著。
她心頭有千鈞重物。它就躲在黑暗當中孜孜窺視,既不出來,也不離開,就隻是盯著她。那重物的下面像還拴著什麼,如果真提起來,就不得不面對比之前的重物大得多的東西,那是“裁員”背後所象徵的失敗。
然而逃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終於,阮思澄咬咬牙,站起來往出走,速度極快,步步生風,不允許自己有一絲一毫反悔。她到走廊,微微調整情緒,對格子間裡坐著的某工程師說:“張升,來一趟會議室。”
“啊?哦……”
張升是個典型碼工,30多歲已經半禿,每天穿著連帽衫牛仔褲,以前是學C加加的,為了跟上時代步伐痛下決心轉做AI,連孩子都沒顧上要。
會議室裡,阮思澄的手指冰涼,說:“張升,我想你也已經聽說了,產品目前不太準確。”
張升說:“我知道。劉經理剛說了,大家都得過去幫忙,爭取早日解決問題。我OK的,會努力,今晚開始看心髒書。”
阮思澄心又悲又涼:“不是這個事情……陳升,公司賬上沒資金了,隻能再挺兩個月了,剛剛……已經決定裁員。你做的很好,非常好,然而不是公司現在最需要的。”
張升長著嘴巴,愣愣的,沒反應。
阮思澄狠著心:“抱歉……我給你寫推薦信吧,突出你的優點、能力,解釋裁員這件事情。你面試時給對方看,可以增加說服力的……哦,還有,我讓HR幫你修改簡歷,增加通過幾率。”
她希望給所有的人寫推薦信,改簡歷,讓他們都早點走出艱難時刻。
陳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