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哦……”聽出弦外之音,阮思澄低頭,“從揚清過來的嗎?”
“嗯。”所以還是襯衣西褲。
他們看星星,說起思恆醫療。
阮思澄的聲音低低:“邵總,貝恆真的走了。”
“我知道。”
“錢納貝恆都不在了,我真覺得特別難受,好像馬上就要挺不下去了……邵總,您創業時……也有覺得挺不下去的時候嗎?”
“有。”
“那您當時怎麼辦了?”
邵君理將搭在內側膝蓋上的手腕移到身後,微微後仰,撐著地,看星星:“硬-挺著。”
“……硬-挺著?”
“幹挺。”聽著很不走心,卻是肺腑之言。
“幹挺啊……”阮思澄說,“我也能幹挺過去嗎。”
“不知道。有人能,有人不能。”邵君理偏頭,從側後方看阮思澄白白的脖子和耳朵,開口,“我再問最後一次,你不打算清算,也想挺著,對嗎。”
“……”阮思澄將長腿收回,抱住膝蓋,小而尖的下巴落在膝蓋中間,“我是想再試試……又有8個醫院主任的電話了,幹嘛不再試試???而且,基於邵總的‘思路一’,‘胸部診斷’已經有了一點點的東西出來,我覺得是在向一個好的方向慢慢發展著的,這樣放棄太可惜了。”
“嗯。”
“不過後續難點肯定還有很多,要一個個設法解決……”
Advertisement
“太具體的我沒時間幫忙看了。”他是揚清的副總裁,邵城的獨子,不可能為一次投資耗費太多個人精力。
“我知道。我得想法招個大牛。”
不是天牛,也得是大牛。阮思澄自己的技術也還不錯,但不如貝恆。貝恆MIT的本科畢業,入澎湃時隻有三級,一年一跳,迅速到六。阮思澄有碩士學歷,入職時是四級,用兩年升到五,本以為再兩年能升到六,未果。何況,作為新手CEO,她也沒有時間再去take技術。
邵君理問:“有思路麼。”
阮思澄說:“我前一陣都在琢磨。最近幾天研究了下,想挖愛未AI醫療的陳一非,不過覺得很難成功。他在愛未是總監級,跟錢納一樣。做過心髒產品,就那個‘愛未Cardio’,可以自動切割心髒核磁片子、繪制心室心肌。當然,不止是陳一非,我還選了另外幾人。剛出來放風時我給幾個P大同學打了電話,探聽幾個候選者的近期狀況,指望他們在工作上出現變故……結果!其中一個愛未的人在內部網看到,上周五陳一非有兩個項目被降級了,要減員……雖然也有兩個項目被升級了……感覺,公司說給資源就給資源,說不給資源就不給資源,他有可能不太爽的,現在也許是個挖的時機。來思恆,以後他就管所有了。大公司的競業條款好像沒有禁止加盟初創企業,陳一非離職後應該隻是不能加入澎湃、揚清。”
“一小公司,直接挖三巨頭的總監級人物?”邵君理道,“我看著懸。”
“不直接挖。”阮思澄說,“我制定了別的策略。”
“說來聽聽?”
“不說,”阮思澄低頭,“真好使了我再講吧……不想被笑。”
“行,”邵君理一哂,“你是總裁,誰能管得了你。”
阮思澄被逗得笑了。
想到馬上要跑去挖愛未總監,阮思澄也壓力山大——這是一個艱苦徵途。而且,就算成功請到人家,能不能做出來也是一個問題。能做出來,能不能有數據又是另一回事……一樣一樣都得解決。
何時是頭?
真有頭嗎?
她知道,是沒有的。
想到這裡,她輕輕地嘆了口氣。
邵君理聽見,問:“怎麼?”
“隻是覺得,創業真是一場長徵,而且永遠沒……有終點。即使做大做強也有新的愁的。”
“後悔過嗎?”
“嗯?”
邵君理問:“後悔過嗎?是放不下已投入的時間、精力,舍不得沉沒成本,才選擇繼續,還是從未後悔?你名校畢業,在大公司當程序員,長得也……不折騰的話,應該可以過上令人羨慕的生活。”
阮思澄想了想:“後悔……是有過的,然而加在一起不超過十秒吧。”
“哦?”
阮思澄道:“我會想,如果沒有進來創業,就沒辦法認識您了。”
邵君理一愣,幾秒鍾後,笑意才上眉梢眼角。
阮思澄也反應過來,臉全紅了:“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過去在澎湃科技工作,我認識的最牛的人就是錢納,沒有機會接觸更高層次的了。而出來呢,我的天地更廣了,眼界更寬了,也接觸了更多更好的人。額,因為目前就您一個,我才那麼說的,不過以後還會有的。”
“嗯。”
“而且,雖然永遠沒有終點、總有新的愁的,也會經歷一次一次成功後的興奮、激動。那種由實現自我、創造價值而產生的成就感,那種可以到極致的興奮激動,值得許多優秀的人心甘情願承受一切波折痛苦。跟那相比,看小說看電視、刷微博、打遊戲、逛街購貨、遊山玩水等等能帶來的開心根本不值一提。前者是level 10的話,後者隻是level 1到level 3。你看,許多牛人獲獎以後都懶得去,就是因為巨額獎金早就已經無關緊要。”
邵君理沒說話,又看了看月亮星星,覺得確實多年未見。半晌收眸,拿起身邊一個盒子,遞給一旁的阮思澄:“這個送你了。”
“咦?”阮思澄以為是什麼好的東西,急忙接了,借著月光、路燈,發現裡面竟是……一個羅技鼠標。
她說:“……送我鼠標幹嗎。”莫非非常酷炫?100萬一個鼠標?
邵君理說:“打開看看。”
“哦……”
阮思澄運了口氣,剛要暴力撕開盒子就被邵君理給制止了:“別撕。盒子是開過的。”
“哦,”阮思澄摳那盒子的腦瓜兒頂,發現果然是開過的,於是把鼠標從裡面扯出來,湊近了看。
竟然還是……被用過的。
右鍵稍微好點,左鍵上面羅技的Logo“Logitech”已被手指蹭得掉了。
她問:“咋這麼破……”
給她一個破鼠標幹嘛?!
邵君理說:“我創業是19歲那年。一開始很天真莽撞。像你一樣。當時公司就一個人——我自己,把伯克利的宿舍當辦公室,隻有一臺電腦、一個鼠標一個鍵盤,就開幹了。”
“……”
“這東西是那時候的。用了大概一年整吧。後來租了間辦公室,招了倆實習生,買了新的電腦,就把它給放起來了,留作紀念。”
“邵總……”阮思澄用兩手捏著,一顆心是滾燙滾燙,說,“這……給我了?單單給我嗎?單單給我一個人嗎?”很珍貴的樣子。
“不是。”即使是在這種時候,邵君理還不忘發上一波嘲諷,“一個鼠標可以發給很多人。我投過的創業公司CEO們人手一個。”
阮思澄:“…………”
這個男人不能好好說話嗎……
果然“不懟人就會死”星球才是他的母星。
她想想,又確認:“我可以用它的對吧?你並不會拿回來吧?即使壞了、變成磚了,我也不會掉腦袋吧?”
“嗯,”邵君理轉回頭,“你的廢話真多。”
“……謝謝邵總。”阮思澄將詭異禮物塞回盒子,又抬頭看今晚這個難得的天,說,“我會努力,決不半途而廢。”
邵君理看看阮思澄,又轉回頭。
半晌,十分輕地說了一句:“傻丫頭。”
音量很小,阮思澄並沒有聽見。
…………
阮思澄邵君理有一搭沒一搭地闲聊了許久。到晚上十點多時,邵君理說:“走。”
“嗯?”
“帶你去酒吧,喝點兒,你回來好睡個好覺。”
“咦?”
“酒吧離這不遠,上車。知道晚上小區裡面沒有位置,我剛停街邊了。”
“好。”坐得太久,阮思澄挺費力地從地上爬起,邵君理在旁邊輕扶她的手腕。
阮思澄是一個碼工,一輩子也沒有去過幾回酒吧,覺得那種地方音樂震天,都聽不清別人講話,男男女女在舞池搖擺,空氣裡面都是荷爾蒙,不太符合自己的碼工身份。
因此,當進入到一間裝修高雅的會所時,阮思澄還挺驚訝的。
大建築師手筆,文藝復興風格,牆上有油畫,架子上有古董。
大廳裡的主色為黑和黃兩色,燈的布置極具美感。舞臺上,古典樂隊正在演奏,有三三兩兩的客人零散坐著。
邵君理尋了個較私密的空間。看不見樂隊,但聽得到聲音。
對服務生,邵君理特裝逼地說了句法文,點酒,然後切回漢語,要了幾樣小食。
等酒上來,阮思澄頭左右地看:“這莫非是傳說中的拉菲拉圖?”
本是玩笑,邵君理卻頷首:“對。”
阮思澄:“………………”
“拉圖,1st Grand Cru Classé,90年的,是他們這的招牌。想喝調的也行,調酒師在法國拿過調酒比賽的頭名。”
“呃……”阮思澄問,“這……怎麼喝?”
她學著電視裡有錢人的樣子,將細長的杯腳卡在中指無名指間,往上一滑,手掌託起杯身:“這樣?”
“不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