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想要用年輕人般滾燙的心熨平那些形跡可疑的褶皺卻無法做到。
這天,阮思澄與合作組的6級員工貝恆吃飯。
貝恆在沙拉盒當中挑挑揀揀,活的像個了不起的精致男孩,無意中道:“對了,你老板跟我老板也在這吃飯。”
阮思澄:“哦?”
“你老板想明年3月申請升7。”
“……”一個小西紅柿從筷子間掉落,阮思澄撿了,問,“我老板想明年3月申請升職?”
“對,想讓錢納給寫評語。”
“哦……”
十分莫名,阮思澄便想起,在王思任批自己的眼光格局不行那時,自己不服,說“眼疾診斷’這個項目最早是我提出來的呀”,而王思任回答的是“怎麼是你提出來的呢?明明是我想到它的啊。”
阮思澄手開始發抖。
像有黃蜂爬進耳朵,不是一隻,而是一群,許多翅膀上下扇動發出嗡嗡嗡的聲音。
眼疾診斷,她提出的項目,她設計的框架,她規劃的時間表,她寫的核心代碼,王思任要拿去升7。
既然想用眼疾診斷升7,那自然要最大限度吹噓自己的貢獻了。想也知道,申請材料不會寫著“下屬阮思澄把應該老板幹的事情全都幹了,我闲著。”
王思任在6級上面已經整整待了6年,原因無他,能力不行,平時根本就搶不到任何項目,如今這個“眼疾診斷”是阮思澄提出來的,王思任去申請的,才終於是有事幹了。
也許因為被虐多了,冷靜過後,阮思澄竟覺得還好。
眼疾診斷,她不爭了,既不和王思任爭,也不和初顏爭,就給她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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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琢磨後年3月升職的事。
到底靠不靠譜???
無比淡定地回到了格子間裡,阮思澄卻看見邢笑佳在發呆。暮色漸漸塗上牆壁,他穿著連帽衫,兩條短腿瘋狂抖動,厚重鏡片後面藏起來的眼睛好像在看屏幕又好像在看虛空。
阮思澄“啪”地打了下他的後頸,問:“怎麼了?”
“哎,老板讓我別說,可我憋不住了。”邢笑佳真的鬱悶,“我想現在申請升職,從4到5,可是咱boss王思任說……我資質還不夠,再等等,明年3月幫我上去。”
“???”阮思澄說,“你完全夠5級了啊。”
“我知道,很納悶。”
“她想幹嗎?”
話剛問完,忽然之間,她便感覺一桶冰水當頭澆下!!!
醍醐灌頂。
是啊……他們全都知道老板能力不行,難道老板自己倒不知道?
不,她知道。
王思任她非常清楚——隻要阮思澄或邢笑佳或朱天球得到升職,馬上就會離開這組。
職場當中最悲慘的就是跟著一個沒本事的老板。如果老板沒有人脈,沒有資源、沒有思路,沒有項目,你就沒有前途。
於是,王思任用“再過一年給你升職”吊著組裡的人,畢竟培養新人需要一段時間,再優秀的員工也無法一坐下就能上手。
大家不爽,可王思任並不在乎。阮思澄和邢笑佳被告知必須再等一年心裡自然十分鬱悶,然而想要升職便得繼續工作,想著再忍忍、再忍忍,因為相比在這組中延遲一年得到晉升,到新組裡從頭再來看起來要更加艱難。
有這魚餌,阮思澄至少再幹兩年,邢笑佳至少再幹一年。
而到約定好的那個時間,就能有好結果了嗎?
未必。
王思任很可能又有理由再把下屬拖上一年。
如果到了明年3月王思任能成功升7,後年3月阮思澄還有點希望,否則絕無可能。
阮思澄是這組當中最有想法的好員工。正常來講,一個健康的工作組應該是老板升一級、下屬也升一級,老板再升一級下屬也再升一級。
可王思任沒有能力、無法到7,那她當然阻止下屬與她同級。因為一旦阮思澄升到7級,鐵定離開,並且與她本人一樣,在“AI醫療——影像”這個大組當中自己拉出小組,跟她爭奪資源。阮思澄是有本事的,她怕爭不過。現在,“AI醫療——影像”這一大組當中隻有6個小組,王思任都搶不到項目,再來一個競爭對手她就更搶不到了。
而扣下阮思澄,用魚餌吊著她,則說明,不但沒有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同時阮思澄為升職還肯定會盡心盡力再想項目,這樣王思任在公司裡的日子便能好過一些。
她必須攔住阮思澄的步子。
說“資質不夠當6”就得找到理由。阮思澄的技術誰都無法否認,於是便找一些虛頭巴腦的“leadership”。
王思任不知道初顏的小九九嗎?不知道初顏想不勞而獲嗎?
她知道,卻選擇順著。
作為老板,她很清楚初顏是個怎樣的人,但她為了證明阮思澄leadership不行,還是舉了許多初顏提供的例子,什麼“人際關系”,什麼……總之,她就按照公司手冊上面列的,一條一條否定,把阮思澄幹了的說成沒幹的,把沒幹的說成幹了的。至於“目光遠見”那條,沒法兒給初顏,就給她自己了。
阮思澄終於是後知後覺地想明白了。
她之所以狼狽不堪,是因為她強。她的老板懼她、用她、依賴她。
在弱者的世界當中,強是原罪。
她應該到更優秀的圈子中去。
作者有話要說: 前兩章的兩分評論全都發了。
今天抽100個,發100點的。
第5章 醜聞(一)
阮思澄要全身而退。
卡爾維諾《國王在聽》一書中有一句話:“沒有夜晚比一個發生火災的夜晚更加黑暗,沒有人比在吼叫的人群中奔跑的人更孤單。”
她開始在暗中“活動”,和認識的別組員工吃飯喝茶,打聽對方組裡的基本情況、對方產品的應用前景、對方老板的管理風格、對方團隊的整體氛圍、有沒有在招聘、有沒有……她可不想重蹈覆轍,再遇上王思任和初顏那樣的人。
最後,阮思澄請兩個P大學長幫忙遞交簡歷,打算換組,跟新老板。
然而,人生就像一盤混了各種餡兒的餃子,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是豬肉白菜、是鮮肉蘑菇,還是蝦仁韭菜。
還沒等阮思澄進行任何面試,澎湃科技便陷入了驚天醜聞。
一篇隻有一千多字的朋友圈,在網絡上掀起一陣滔天巨浪。
文章署名“天天爸爸”,挖骨剜心,詳細講了他兒子的去世過程。“天天”隻有12歲,可愛、懂事,是夫妻的掌上明珠。10歲時被確診絕症,常規手段無法治好,爸爸媽媽心急如焚,用手機APP“澎湃醫生”尋醫問藥。
“澎湃醫生”是一款APP,已經上線數年,患者以及患者家屬在上面提問,擁有資質的醫生們在上面回答。
不過,這APP頁面右邊,有醫療廣-告。程序根據提問內容自動推薦,而下方的“推廣”二字極不顯眼。天天爸爸看得仔細,發現一個治療推廣,正好針對天天的病。講的可謂天花亂墜,說是美國的新方法,絕對有效否則退款。他不知道這是24k純廣告,以為它是官方推薦。
天天爸爸查了,那是民營醫院。按照聯系電話尋到主治醫生,對方表示治療方法絕對有效無比先進,“其中一半十分顯著”,拿出許多媒體報道、獲獎證書、院長參加各種頂級醫療大會的照片、網絡好評、錦旗、感謝信,並且保證無副作用,頂多就是發燒寒戰,最後主任一句“別讓孩子遭罪”徹徹底底打動了天天的爸媽。
他們二人在網上查,發現的確很多患者都在贊揚這家醫院。
沒有想到,這決定是噩夢開始。
到那,天天爸媽在“副作用”表上籤字,其中曾經表示困惑,然而醫院卻說肯定不會有事,這個隻是以防萬一。
再後來,一家三口發現治療過程其實非常非常痛苦,可已經入院,也沒辦法,天天爸媽便勸兒子“忍耐一下,這個有用,回家爸媽給做吃的”,並且充滿對未來的美好期盼。
首個療程過後,回家歇了10天,那家醫院又讓復查,還說“各家醫院機器不同,量的指標也有不同,必須過去復查,這樣才看得準”,於是天天一家去了。主任看完片子表示“特別有效”,天天當即入院進行下個治療。
也就是在這治療的最後一天,天天呈現極端嚴重的副反應,暈厥、紫鉗,血氧掉到60,最後狂打激素也沒拉得回來,天天去了。
而原來,他距那病的平均生存期還有一些時間。
天天爸爸控訴醫院提供虛假治療信息,斥責澎湃助紂為虐、不加審核。
一石激起千層浪。
而後記者發現,那家民營醫院早已經被某個生物公司控股,後者便是這種療法產品、服務的提供方。療法不能說是騙人,它有希望,也有風險,問題是在“隱瞞事實”,而且,它的利潤非常可觀,一個月要10萬以上,天天爸媽傾家蕩產卻換來了這種結局。
許多帖子表示,個別醫院為了賺錢根本不管患者死活,發公關稿,發水軍貼,再買幾個獲獎證書,在“頂級醫療大會”休息期間站上講臺裝作演講讓人拍照,不讓患者接受正規治療,而是採用試驗性的甚至沒作用的方法,利用患者以及家屬對於生的迫切渴望,吃人血饅頭。
…………
顯然,澎湃科技並不認為自己需要承擔責任。
它在微博公告,稱:雲京××醫院具有正規資質,也有臨床批件,符合推廣要求。不過出於人道關懷,願意給予家屬20萬。
把髒水全潑給醫院。
這高高在上的嘴臉徹底激怒廣大網友:
它在你的平臺上面虛假宣傳引起死亡,何況你的“推廣”標識尺寸感人顏色暗淡,你真覺得沒有責任嗎?
“澎湃醫生”還有澎湃科技其他醫療產品被扒了個精光。
比如,“澎湃醫生”APP裡面有一個功能叫作“圈子”,供患者、患者家屬、醫生在裡面詢問、交流、探討。不過現在,各種疾病的“圈子”中全都是託,賣各種藥物和保健品,說吃吃就好了,而澎湃毫無作為,完全不理。
再比如,“澎湃醫生”APP廣告中,有一部分標題上是三甲醫院、正規藥店,然而點進鏈接,就會發現被引到了民營醫院、非法藥房!而非要網絡藥房基本沒有資質而且假藥橫行!
“……”阮思澄是覺得,澎湃科技走到這步其實完全可以預見。
這是一家利潤導向的大公司——一切朝利潤努力,一切以業績為主,對員工也一言難盡。
好的項目,它會交給兩個團隊競爭著做,誰先做完誰拿功勞,另個團隊空手而歸。公司沒有零食、飲料,隻有咖啡、紅牛。據說,工人工作條件極差,倉庫悶熱,澎湃科技有救護車常年停在倉庫外面,隨時準備把犯病的工人送醫。就這樣,它也不想改善改善。
被罵以後,澎湃科技依然顯得牛逼哄哄。
先是僱佣水軍拼命洗白,又是抹黑揚清轉移輿論,揚清無端中槍,非常懵逼,足足用了幾天才甩幹淨。
阮思澄見邵君理在朋友圈裡發了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