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深覺不妥,他卻不屑一顧:「你這種婦人不懂朝政,切莫妄議。」
可行宮春獵時,夜幕沉沉裡,我撞破了他的秘密。
他與貴妃緊緊相擁,兩人如水蛇般糾纏在一起,好不痴狂。
貴妃閨名如笛。
如笛如笛,可不就是那塊帕子繡的蘆荻麼?
他站錯了隊,又與皇帝的寵妃偷情。
偏偏我是他的妻,他不會與我和離,也不肯休棄我,將我與他死死綁在一條船上。
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早晚會被他害死。
嫡姐與我同歸而盡後,我並未馬上重生。
我的魂魄遊蕩在空中,看見他與貴妃私見時被皇上撞見。
兩人努力撇清幹系,可皇上下令徹查,發現早在貴妃入宮前二人便有私情。
一開始,趙明方還將事情攬在自己身上。
可貴妃怕事,哭喊著說趙明方強迫她,她心中唯有皇上一人。
趙明方聽不下去了,質問貴妃:「你不是說愛的隻有我嗎?」
貴妃心中焦灼,也是口不擇言:「我愛的隻有陛下。你個馬奴出身的東西,哪配我愛?」
趙明方驚愕,將袖裡的絲帕攥得緊緊的,而後頹然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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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多年來激蕩而熱烈的情意,也被這番話磨平。
左右他逃不過一個死字,便拉貴妃墊了背,還將貴妃要自己站隊六皇子一事說了個幹幹淨淨。
最終,皇上賜死貴妃,下令將趙明方滿門抄斬。
為了給皇族遮羞,所有知曉此事的宮人一律格殺勿論。
這位皇上實在不是明君,更非仁君。
12
前世種種,讓趙明方徹底與貴妃離了心。
許是沒了貴妃,他終於想起了我的好,這一世才對我耿耿於懷。
「夫人,小侯爺讓我轉告您,趙將軍確與那位見面了。」
底下人來報時,我正在田莊清點今年的收成。
婆母讓我學了一段時間管家後便將對牌交給我,一切由我全權打理。
我猜的沒錯,趙明方這一世又選了六皇子。
在他看來,定國侯府頹勢已定,太子又算半個侯府的人,他必然不選。
放眼望去,也就隻有六皇子能憑借寵愛與太子爭一爭。
再者,六皇子年紀尚小,若他登基,趙明方可就是攝政大臣了。
可惜這次他和貴妃的合作以利益為基礎,不剩情愛,不如前世好破。
我將收成返還部分給了佃農,拿了三成交給善堂,又留了三成換成厚衣棉褲送往邊關與京郊。
定國侯說戰士戍邊不易,塞北苦寒,最怕的就是冬天。
給些棉衣,他們能好過點。
小侯爺與我一同去了京郊。
京畿那批士兵是定國侯親自帶出來的。皇上放心不下,不準其守邊關,又不給配衣甲武器。
眼下天氣尚冷,他們穿著粗布短衣,衣裳都有幾個補丁。
我們帶來的不止衣裳,還有之前嶺南剿匪備下的鐵甲武器。
營帳裡,為首的軍官與我們仔細交談了一番。
臨走前他看著小侯爺笑:「真是像極了侯爺,定國侯後繼有人啊。」
13
趙明方是新晉寵臣。
皇上連連贊他,又破格提拔,將他高高捧起。
我們心知,皇上是想培養一個能與定國侯府相抗衡、又能為他所控制的臣子。
連帶著,嫡姐也頻頻入宮。
我在宮宴上瞧見了她。
每次看見和老將軍差不多年齡的男人時,她都會變得十分緊張。
今日見到宮裡的太監總管亦是如此。
老太監笑道:「咱家又不害人,夫人怕什麼呢?」
嫡姐訕笑著打發了老太監。
她穿著繁復華麗的衣裳,滿頭珠翠釵環,盯著前方發呆,神情悵然。
她以前從未如此。
即便前世被小侯爺冷落,她依舊活力滿滿,還有心思勾引侯府表少爺。
可眼下的她,就像是個碎了一半的瓷娃娃。
我突然想起幼年的事。
那時嫡姐還未被大夫人收養,我們一起跟著庶母長大,我喊她「阿姊」。
我嘴饞,想吃芙蓉糕,可芙蓉糕隻會送進大夫人的房裡。
嫡姐跑到廚房,央求庖師教她做芙蓉糕。
小小的人站在凳子上,挽起袖子學著大人的樣子做糕點,沾得滿手面粉。
做好後,她喜滋滋地端給我,「妹妹你快嘗嘗。」
我始終記得那片芙蓉糕的味道。
實在太難吃了!
我吃了一口就再不肯吃,她抱怨了兩句,自己也嘗了一口,二話不說全給扔了。
那時我們一起在侯府艱難生存,穿衣打扮別無二致,她會陪我撲蝴蝶,我會給她講故事。
我們是彼此最好的玩伴,也是對方心事的收納盒。
直到大夫人收養了她,一切才發生變化。
此時幾個貴女瞧見她,趕忙迎上前,將她圍在正中央。
「趙夫人今日打扮得真是漂亮啊。」
「這隻镯子成色真好,很襯您呢。」
三言兩語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她轉了轉腕上的翡翠镯子,微微抬起下巴,又成了那隻驕傲的孔雀。
「是嗎?皇上給了將軍不少賞賜,他統統給了我。」
說著,她瞥了我一眼,慢慢昂起了頭。
遠遠的,我朝她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今日宮宴,皇上因身子不適並未參加。
他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前世這時,他還有精力去春獵,如今連下床行走都要人攙扶。
這其中自有皇後手筆。
不久後,皇上病重,隻讓貴妃侍疾。
六皇子日日給皇上問安,太子卻連寢殿也進不去。
皇上召見幾位大臣,還喊了趙明方去。
小侯爺和我咬耳朵:「姑母傳話,隱約聽見皇上說什麼外戚幹政、動搖國本之類的話。」
他在和我習字,一邊寫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估計是要下聖旨廢太子咯。」
宣紙上,依稀可辨一個字。
「守。」
皇上還沒廢太子,自己就先陷入昏迷。
中宮隨侍,太子監國。為了讓皇上靜心養病,皇後嚴格把控朝明宮進出人員。
貴妃和六皇子,根本沒法再見皇上。
小侯爺近來字寫得好看了些。
他寫完一幅字帖,頭也不抬:「阿知,趙明方好像急了。」
「皇上在昏迷前將御林軍交給他,他手裡還握著兵權,聽說準備帶人以護主的名義攻入皇宮。」
我停了研墨的動作,見他與我招手:「走吧,娘子。咱們一塊去宮裡給這場戲收個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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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方帶兵攻入皇宮,因有御林軍接應,近乎通暢無阻。
在他志得意滿地闖過第二重門後,行動忽然一滯。
我和皇後正在等他,貴妃和六皇子被宮人扣住。
「明方救救我們!」
貴妃看見是他,急急喊道。
趙明方看了她一眼,望向了我,「知雲,你不會以為用她倆就能困住我吧?「
他像是聽到了笑話般連連搖搖頭,「沒用的,我早就不在乎她了。」
「至於他。」他一指六皇子,「也無所謂。沒了六皇子,還有四皇子五皇子等著我。」
旭日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趙明方眯起眼睛,已經在做他的攝政王大夢了。
「知雲你讓開些,別傷著。」
隨後,他舉起右手,高聲道:「皇上被困朝明宮,全體聽令,且隨本將去救皇上!」
可他們沒辦法再往前了。
重傷的定國侯和久病的小侯爺帶領京畿大營的士兵從後方包抄。
這些士兵是上過戰場廝殺的鐵血兒郎,不僅人數更多,武器裝備也更精良。
趙明方愣住了,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真打起來,他帶的那些人並無招架之力,不多時頹勢已顯。
在小侯爺的勸誘下,他們放棄了抵抗,紛紛丟下武器。
與此同時,太子趕來,宣布朝明宮裡的皇帝駕崩了。
「砰」的一聲,趙明方的長刀落在了地上。
此刻,無論是他,還是貴妃,都是敗局已定。
15
趙明方行同謀反,當即下獄,擇日問斬,
我和小侯爺去趙府時,嫡姐身著單衣,長發未梳,木然看我。
她問我:「趙明方是輸了吧?」
「我叫他安安心心做個將軍,不要卷入東宮之爭。可他不聽我的話,怕我泄漏風聲,還將我囚禁在府裡。」
我頷首:「嗯,他輸了,快死了。」
「那我再也不是將軍夫人了。」她忽然朝我跑來,搖著我問,「謝知雲,我怎麼又過得這麼慘?」
這一下把小侯爺嚇得不輕,「你小心點,我娘子有了身孕。」
嫡姐聞言,微微一怔,「身孕?誰的孩子?」
小侯爺很生氣,「我娘子懷的當然是我的孩子啦!」
「可你不是不舉嗎?」
小侯爺快被氣笑了,「你是瘋了還是有病?好端端地誣陷小爺!」
嫡姐沉默了半晌,終於反應了過來。她瘋了一般攥住小侯爺的衣領:「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明明可以和我夫妻恩愛,為什麼要害我吃了這麼多苦?」
小侯爺莫名其妙,連連後退數步,「你真有病啊?誰騙你,誰和你是夫妻,我又不喜歡你!」
嫡姐已是淚流滿面,「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我明明和謝知雲長得一模一樣。」
「可你們性格不同啊。」
也是借著嫡姐這一問,我才知曉當年小侯爺執意要娶謝家庶女的緣由。
16
少年時,小侯爺不愛去國子監,總喜逃學。
一日他爬上牆頭,下面就是南雅書院。
那會夫子讓學生依次談談對未來的希冀。
小侯爺本就無聊,決定聽牆角。
他越聽越覺無趣,堪堪要睡去時,聽見一個女孩說:「抬眸四顧乾坤闊,日月星辰任我攀。」
他忽然來了興致,看向那姑娘。
說話間,她微微抬起手腕,露出一點小痣。
待學生下課了,他跑去問夫子,「剛才說那話的姑娘是誰?」
「你說她啊,謝家阿雲。」
夫子認得小侯爺,看著他笑了起來,「她是我們書院課業最優秀的學生。這一沓都是她寫的文章,你好好瞧瞧。」
小侯爺將那疊文章帶了回去,翻了一遍。
「她的字當真好看,我原先最討厭那些方塊字,可看她的文章,我居然能沉下心來。」
「可能人越沒有什麼,便越追求什麼。我是個文採缺缺的,遇見這麼個姑娘,總控制不住想要接近。於是我就又翻上牆頭,跑到南雅書院偷偷看她。」
「我知道她喜歡看書,愛吃糕點,笑起來右邊臉頰有個酒窩,還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姐妹。」
「後來母親問我可有心儀的姑娘,鬼使神差的,我將『謝家阿雲』四個字脫口而出。」
小侯爺回憶起往事,眼底漾滿笑意。看見嫡姐後,他的臉色又變差了。
「所以我怎麼可能喜歡你呢?你想也別想。」
嫡姐扶著牆角,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擦眼淚,「原來是這樣,這故事一開始就沒有我的名字。」
她轉頭問我:「謝知雲,現在趙明方出事了, 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我讓小侯爺先出去,負手看她, 「那你還想與我同歸而盡嗎?」
她身形一晃,不可置信:「原來你也重生了?」
「你既然知曉前世小侯爺成了瘸子,為什麼還願意嫁給他?」
我在她面前站定, 正色道:「因為無論我嫁與誰,都會努力過好自己的日子,不依附他人,也不欺辱旁人。」
「可我不僅要過好日子, 還必須過得比你好!」
嫡姐失聲道:「你知道嗎, 母親認養我的第一天就要我記住自己現在的身份。她說我是嫡女, 你是庶女,我該樣樣比你拔尖。」
我不解:「可就算你想過得比我好,為什麼要把希望寄託在趙明方身上呢?你應該做自己的主人,成為自己驕傲的資本。」
嫡姐崩潰地蹲在牆角, 「母親說,我們這些深宅大院的女人, 嫁個如意郎君便能一輩子順遂無憂。我就是按照她說的做啊。」
她抱膝哭了起來,哭得聲嘶力竭蓬頭垢面。
我推門出去。
她哭了很久, 出來時眼睛腫得像核桃, 天也快黑了。
「謝知雲, 是給我白綾還是毒酒?」
我搖了搖頭。
「難不成你也準備放火燒我?」
小侯爺哼了一聲,「你想多了。」
「趙明方做的事與你無關。阿知說, 妻子的身份不該成為一個人赴死的緣由,太子仁善也不殺你, 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嫡姐眼中湧出欣喜,可不過片刻,她又嘆了口氣,笑容艱澀。
「我這樣的人是回不去謝家了。我孤身一人漂泊在外, 無依無靠不會謀生,這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你擅女紅,繡的兔子栩栩如生,可以賣繡品啊。雙面繡可值錢嘞。」
「你後來不是廚藝大漲嗎?那你還可以當個廚娘,有錢了再開個酒樓。」
「你甚至可以耕田、紡織、制陶,總之餓不死的。」
她的眸中漸漸又燃起了希望。
「謝舒雲, 天地遼闊,你當掙脫枷鎖, 高歌破陣。」
17
趙明方說死前想見我一面, 我拒絕了。
有些人不必再見,省得髒了自己的眼。
嫡姐孤身一人離開京城, 我也沒有相送。
華陽夫人看著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頓時傻了眼。
「【戰」這芙蓉糕比兒時大夫人房裡的那盤更美味。
自那以後,每年生辰日總有一封書信寄到侯府。
信上隻有兩個字。
「共安。」
沒有落款,但我知道是誰寄的。
生下孩子後,邊疆戰亂又起, 小侯爺主動請纓。
我也去了塞北。
我跟他習武多年, 小侯爺早說我可以出師了。
頭發一束,戰甲一披,長刀一握,我轉身投入軍營, 與將士們並肩作戰。
戰馬嘶鳴,長風獵獵,我自有無限榮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