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甚至縣令都想讓松竹娶他女兒,如今我有了身孕,他們便沒了合適的理由,而松竹也有了好的借口。
「夫人與我風雨同舟,此時她有身孕,我若納妾,那聖賢書便白讀了。」
婆母日日樂呵呵。
「嬌嬌,我當初一瞧你就是個有福氣的。你看我這寶貝孫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那就是你的護身符。」
母親卻私下裡說:「我這裡有個一舉得男的方子,你照著吃……」
我皺眉:「夫君和婆母說,是男是女都可。」
「放屁,自然是要生個兒子好,女兒都是賠錢貨!」
她絮絮叨叨,我看向窗外。
雲那麼藍,天那麼高。
若是生個女兒,希望她能繼承夫君的美貌與聰慧。
中舉之後,各路奉承的話幾乎把我耳膜都磨破了。
人人都道我好運氣,嫁給松竹這樣的好夫君。
松竹卻不止一次說:「當初我克妻,又屢試不中,多虧夫人不嫌棄,不然也沒有我的今日。」
一時間,全縣都知道我助夫君轉運。
婆娘們沒事就來我身邊蹭蹭摸摸,本家的姑娘出嫁前,也請我幫她們梳頭,盼著能得一份我與松竹這般恩愛的姻緣。
松竹年歲見長,越發沉穩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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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歲月打磨得溫潤的好玉,我時常恍惚:這樣好的夫君,真是我朱嬌嬌的嗎?
當初點了他秀才的林老,如今年事已高,已經致仕。
松竹的舉人答謝宴按例也給他送了請帖。
沒想到他還真的賞光了。
不止如此,宴後他單獨留下,遞給松竹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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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祭酒當初與老朽師出同門,後又一起教導長公主的郡主和郡王,你拿著這封信去見他,想必他會給老朽一些薄面,收你入學。」
松竹很震驚又意外:「學生何德何能,受先生如此青睞?」
國子監是整個大楚的最高學府,全國舉人多如繁星,可不是人人都有機會進去學習。
林老長嘆一聲:「老朽看過你從前的考卷,文採斐然啊!是老朽這毛病誤你多年,心中有愧……」
松竹深深拜下:「萬般皆是天意,若無那些年磨煉心性,學生恐也是少年意氣,過剛易折。」
林老贊譽地拍拍他的肩膀:「說得不錯,苦難與磨煉,亦是往後你仕途的底氣。」
「隻盼你金榜高中,為國為民,莫要負了這一腔才華。」
林老的意思是讓他盡快上路去京城。
一來,越往北邊天越寒,再過些日子,路就不好走了。
二來,國子監匯聚天下人才,早些去也可早些受益。
三來,京城水深,早早地去摸清楚,對於三年後的科考有好處。
松竹卻想等我生下孩兒再去。
我急了。
「這如何使得?孩子太小也不宜顛簸,若是等到半歲以後再出發,要磋磨多少時光?」
「我的身體使得,萬萬不可耽誤夫君前途。」
本該留在鄉裡等他消息,可若是那般,就無法預知他的兇險。
叫人如何放心。
我反復瞧了三個老大夫,都說我身體底子好,若說多加注意,應不會有差池。
如此,松竹才松口。
他從族裡挑了個會趕車又機靈可靠的小子做小廝,九月初,楓葉染上薄薄的紅,我們一家也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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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村的人都來送行。
母親拉著我的手:「你家那田地,怎的還分出一半給旁人,就不能全給我們種嗎?」
牛兒朝我行禮:「長姐一路順風,勿要擔憂家裡,弟弟會在家好生照顧父母兄長。」
不過七八歲的孩子,儼然有了老學究模樣。
松竹和婆母將馬車改造過,黑子趕車也穩。
倒是不顛簸,就是腳程慢。
出了州裡一路往北,天氣便越發寒涼。
九月底的天,竟然飄了細碎的雪。
老樹的葉子已經掉光,陽光照不出的暗處,有融化不了的積雪。
十月底,總算是到了京城腳下。
我們到城外時,是傍晚時分。
我託著微微隆起的肚子,被松竹扶著下了馬車。
夕陽金燦燦,落在高大厚重的城墻之上,整個京城宛若是渾厚的巨獸,盤踞在眼前。
想不到我朱嬌嬌有生之年,還有如此見識。
林老在京都有座老宅,位於朱雀街上。
隻有老僕看守。
他大約早就另寫信叮囑過,我們到時,老僕早已收拾妥當。
松竹第二日拿著引薦信去了國子監,果然順利入學了。
一家人在老僕帶路下,花了好幾日將京都上下逛了一圈。
不得不感慨國都繁華。
街上賣糖葫蘆的大爺穿的衣服,用的都是鄉裡裡正過年新衫同樣的布料。
州裡流行的那些胭脂水粉,在這裡都被擺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因為是前兩年的款。
布莊的好些料子,一匹賣的錢就夠鄉下一家子吃一年。
路上隨意見到的,可能都是惹不起的貴人。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裡,坐的都是皇親國戚。
松竹這樣的舉人,在鄉裡萬裡挑一,放在此處,便也隻是小小一朵花。
有些美,卻也不特別。
金玉這些我都不敢多瞧,隻有次見到一支層層疊疊的桂花款式銀簪子,喜歡得緊。
一看標價:三兩銀子。
嚇得我扭頭就走。
結果晚間入睡,松竹從袖中摸出那根簪子,插入我鬢間:「白日裡見你瞧了許久,嬌嬌的眼光果然好,這簪子與你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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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貴,你真是胡來!」
「既是貴,那便多多戴,戴上個百次千次,算下來就不貴了。」
如此一說,也有道理。
「那你可曾給娘買東西?」
婆母早年喪夫,獨自把松竹拉扯大,吃了許多苦,別讓她覺得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
松竹樓我入懷:「我都瞧見了,你不是給母親偷偷買了嗎?到時候我便借花獻佛……」
「我的私房錢,可全買了簪子,你把為夫都掏空了,今晚是不是得好好犒勞一下為夫……」
這人,簡直沒個正經。
紅燭帳暖,一夜無話。
因著有孕,松竹也不讓我勞累。
這一日我去國子監接他,遠遠見他拿著幾張書卷,遞給一位華服公子。
那公子神色倨傲,說了句話。
他身側的奴僕便上前一步,給了松竹一塊碎銀。
松竹不卑不亢,彎腰行了個禮。
再抬頭,便與我目光相接。
他神色一愕。
待那公子走後,他匆匆上前抹我的眼淚:「哭什麼,我不過幫他代筆幾句詩,好叫他在世家聚會上不丟顏面,如此便能得一兩銀,何其輕松。」
「沒做什麼媚顏屈膝之事。」
「可是夫君才華,不該用於此處,我恐……恐墮了夫君氣節。」
也恐旁人嘲笑,看不起他。
「氣節自在我心,我若守心,便不會丟。」
「京城大,居不易。我不願見你和母親苛待自己。」
「我是男人,自是要讓你們衣食無憂。」
因著有出無進,京城物價又貴。我與婆母時刻憂慮,確實不比在州裡時花銷那麼肆意。
沒想到他日日讀書,還注意到了這些。
回去後,我與婆母商議,還是得做點什麼營生才好。
之前我擔心,我們若再經商,難免有損松竹名聲。
可如今他去幫人舞文弄墨,一來浪費時間,二來也容易讓人瞧不起。
松竹自是不肯。
我輕輕問:「可是夫君怕人議論我與婆母經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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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怕你們勞累。」
婆母一拍桌子:「我是做慣了的,在家裡閑著,我才難過呢。」
京城營生如此之多,金銀玉布料這些我們自是沒那麼多本錢,能做的就是投入少又有特色的。
婆母的羊肉湯熬得極妙,每年過年熬,整個村都飄香。
京都的羊肉湯鋪不多,好喝的更是寥寥。
一月後,婆母的羊肉湯鋪便開張了。
不過小小六張桌椅。
一開始倒也尋常。
我們還遮遮掩掩,不承想松竹大大方方帶了同窗回來,與他們介紹我與婆母。
那日我未梳妝,被爐火燻得面色緋紅,額頭滿是汗。
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模樣。
真真是氣死人。
但松竹瞧我時眼裡有光:「我妻陪我輾轉應考,不懼艱難,實乃我此生大幸。」
同窗們一口一個嫂子弟妹,並未有輕視之意。
可見,大部分讀書人還是好的。
許是有了口碑,店裡的生意漸漸好起來。
每到飯點就沒位置,有人直接拿著食盒過來打包。
也有人端著湯面蹲在門口呼啦啦吃得香。
更有那大方的貴人吃著好,一碗湯一兩銀,說不用找。
真真的人俊錢多。
兩月後盤賬,竟除了成本,已經賺了五兩銀。
難怪來過京城的人便不願回,這裡的銀錢是好賺一些。
我月份漸大,婆母隻教我收收錢管管賬,她另請小廝跑堂。
幸得這幾年跟著夫君,我本大字不識一個,如今卻能絲毫無阻地看賬本。
這一年,我們是在京城過的年。
此起彼伏的煙花,延綿一夜的鞭炮,翻滾不息的古董鍋。
雖人在異鄉,但最愛之人已在身側,亦是團圓好年。
翻過年開春,我痛了兩天兩夜,總算生下了與松竹的長女。
他兩天未睡,拉著我的手貼在臉上:「以後咱不生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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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要個兒子?」
「我隻要你平安無事,我這兩日,可是嚇壞了。」
得夫如此,還有何求。
福兒搖搖晃晃地長大,羊肉湯的生意一直火爆。
福兒周歲時,婆母給她打了個長命鎖,用了八兩銀。
以前可想都不敢想。
婆母有次私下裡說:「沒想到咱們在京都,一年能掙百來兩銀子。」
「哪怕松竹考不上,咱們拿著這些錢回鄉,這輩子也能過上好日子。」
說完她又抽自己嘴巴:「呸呸呸,松竹一定考得上。」
日子平靜順遂,很快迎來了三年一回的科考。
京都舉人那般多,一開始聽說他是一省解元,也吸引了多方目光。
然幾年過去,他似是資質尋常。
我也聽得議論,說雞頭到了京都,不過是鳳尾而已。
京都許多高門大戶,自幼飽讀詩書。
他們接受的資源便與松竹不同。
寒門舉子,要過科考中進士已是千難萬難,進頭甲就更是難如登天。
這幾年,松竹夙興夜寐,不曾有過懈怠。
其他學子亦是如此。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松竹能否安然走過去,我著實沒有把握。
考試前夜,我們早早睡下。
他見我愁眉不展,反而安慰我:「盡人事聽天命,擔心亦無用,不如早早睡去。」
我撐起手,親了又親。
毫無警示。
第二日送考,天色微明,人頭濟濟。
我想親親他,確保萬一。
又擔心同窗議論。
不承想松竹託住我的後腦勺,對我粲然一笑。
然後便吻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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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呆了:「這可是天子腳下。」
他摸摸我的頭:「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便是陛下面前,我也親得。」
我又是羞又是心動,便在此時,腦中閃過幾個畫面。
我急切拉住他的手:「這次科考試卷,有一題是主戰還是主和,主考官主和,你答的主戰,會因此落榜。」
去歲冬,北狄進犯,連下三城。
京城也一度進了些流民。
天子腳下,消息靈通。
我日日在店裡,聽得許多人也議論此事。
聽說陛下有意將長公主幼女柔福郡主送去議和,不過有老臣反對,此事還未有定論。
也有坊間消息,主戰的官員,有好幾個被尋了名目貶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