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許是她散播,鄉裡的人開始議論起來。
一說我拋頭露面不體面,二說我成婚多年無所出,三說松竹江郎才盡,怕是考不上舉人。
婆母本開開心心歸家,卻受了好大一通氣。
好在元宵後,我們就啟程離了鄉土。
偏大花也跟著經商的夫家來了州裡。
她又懷了,見天地故意挺著肚子來買豆腐,還刻意當著季松竹的面說:「這母雞好看有何用,還是得下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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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次挖苦,松竹有次實在忍不得,淡淡回:「當然有用,至少夜裡不用吹燈。」
大花回過神,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
兩年多無出,我也很憂慮,這日在飯桌上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不如給你納個妾?」
他落了筷:「生不出孩子,乃機緣未到,你莫要多想。正好我如今可以安心準備考試。」
婆母也附和:「再說,許是松竹的問題,鄉下你見得還少嗎?那些怪女子生不出孩子休了的,結果人轉頭就三年抱倆。」
「你莫要有問題就往自己身上攬。」
我眼眶紅了。
我上輩子積了什麼德,怎麼碰到這麼好的婆家。
夜間,松竹摟住我:「一直懷不上孩子,許是夫君我努力不夠,以後我得勤快點,嬌嬌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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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關起門就是另外一副嘴臉。
如此磕磕碰碰,便到了八月。
舉人考試要來了。
這幾年,我們日子平順,我再也沒預知過災禍。
考前一夜,松竹吻了我,我也沒見到什麼。
可心裡總是不安定。
天還未亮,我與婆母一起送考。
考場門口考生眾多,我顧不得名聲,為求萬全心安,踮起腳吻了吻他的唇。
考生嘩然避開視線。
松竹也羞紅了臉。
而此時,我腦中突然閃過幾個畫面,頓時臉色大變。
我又反復親了他好幾次,卻沒有獲取過多信息。
時間倉促,我隻能將所見細細告訴他,叮囑他要萬般注意。
因著考前親親,大失體統,一時間名聲傳遍了同窗。
許多人背地裡譏笑我鄉野出身,不知分寸。
因為有周理的事在前,這幾年松竹韜光養晦,表現得並不出彩。眾人議論有我這樣纏人不懂事的妻,他又資質尋常,恐怕是難有所成。
大花又生了個兒子,剛出了月子就來找我炫耀。
「季秀才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才娶了你!」
「你是不是怕他考上舉人,會拋下你這個農家女,所以才故意亂他心神?」她嘆著氣,肉臉擠成一團,「如今,我看你是要如願做一輩子秀才娘子了。」
也有人聚在豆腐攤前,對著我指指點點。
「瞧,就是她,夫君趕考,她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就去親,真是不知羞。」
「攤上這樣的妻,還怎麼考得上?」
「你們可要引以為戒,千萬不能像她這樣……」
……
松竹考完試後,日日陪著我出攤,眾人議論不止,扼腕嘆息,他倒是神色如常。
如此半月,鄉試放榜了。
上了榜就是舉人,以後就是官老爺。
天未亮我們就起了,可有人比我們更早。
榜前人山人海,快到午時,張榜官總算是來了。
眾人紛紛伸長脖子,偌大的場子,鴉雀無聲。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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榜一貼。
人群喧嘩起來。
「中了,我中了!」
「又沒中,又沒中,我已經考了十回了。」
……
有人歡喜地脫了衣裳遍地打滾,也有人難過得當場暈厥。
我們被擠在外面,瞧不見榜單的字,急得嘴裡冒火。
隻松竹很淡定:「遲早會知曉的。」
便在此時,有人大吼一聲:「解元是季松竹,季松竹,誰是季松竹啊!」
解元便是榜首,是第一名。
我疑心自己聽錯。
然有越來越多的人都在問:「誰是季松竹?」
又有人推了我們一把:「解元在這呢!」
一時間,眾人紛紛讓出道來,我們順利走到榜前。
這幾年,我跟著松竹也認識了幾個字。
此時,明明白白看到季松竹這三個字,排在第一個。
我緊緊握住婆母的手:「娘,您看,那是松竹的名。」
婆母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哇」地一下就哭了。
「嬌嬌兒,我這不是做夢吧。」
我們兩個俱是眼淚汪汪看向松竹,他眼眸裡也有了濕意:「不是做夢,娘,嬌嬌,我確實是榜首。」
我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軟倒在他懷裡。
老天爺,我上輩子怕是天上的仙女吧,你怎會如此眷顧我。
季松竹的同窗們此刻也紛紛圍過來賀喜。
他神色淡然,攬住我道:「還要多虧賤內那日考前給我鼓勵,各位不妨也試試。」
我臊得臉都紅透了。
回了住處,我和婆母還有些飄飄然。
此時我才敢將那日在考前預見的危險告知婆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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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考那日,我在門口親吻松竹。
眼前閃過一個畫面:松竹考到一半,一條毒蛇不知從何處鉆出,突然咬了他一口。
他眼前發黑,堅持不住,被抬出考場。
卷子自然是沒答完。
雖提前預知,可時間倉促,也想不到解決法子。
好在松竹聰慧,將褲腿扎緊,又將墨汁潑在腿上。
墨汁濃香,蛇對於氣味格外敏感。
因此避過一劫。
婆母還是第一回聽說這事,當即又將滿天神佛和八百代祖宗感謝了一番。
又抱著我一口一個福星,心肝寶貝地喚。
家裡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送肉、送米、送地、送房子、送銀票的都有。
這一日,大花跟她夫君一起來了。
她肉臉擠出一朵花:「夫君,季舉人和他夫人都是我同鄉,我們關系可好著呢!」
「我與舉人娘子是手帕交。」
誰跟你手帕交。
好大的臉。
我還沒懟,婆母翻白眼了:「喲,不知是誰之前說,我兒一輩子都隻是個秀才,說我兒媳不檢點呢。」
中年富商變了臉色,反手對著大花就是一巴掌:「不懂事,怎麼能如此冒犯舉人老爺。」
我跟婆母都嚇了一跳。
平日裡大花在我們跟前好生嘚瑟,說如何得寵,夫君對自己如何如何好。
如今看來,人越是缺什麼,越喜歡吹噓什麼。
同為女人,我心底嘆息一聲:「進來坐吧。」
富商點頭哈腰,堆一臉討好的笑,要白送兩個店鋪給松竹。
他說這些時,大花眼底閃過不甘。
最後來回拉扯,松竹什麼都沒收,客客氣氣將人送走。
到了門口,大花落後幾步,咬牙切齒地說:「這個舉人娘子,本是我的。」
「那些店鋪,也該是我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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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連生兩個兒子,夫君都未給她一點資產傍身,一應家產大半在亡妻的兩個孩子名下,難怪見天地來我這找優越感。
都說衣錦還鄉。
此番中了舉人,還是解元,自然是要回一趟村裡。
城裡的事情打點得差不多,我們便收拾東西回了鄉。
一路顛簸,又應付村裡來賀喜的老少,第二日想睡個懶覺,又被母親吵醒。
她與父親帶著一雙弟弟上門了。
牛兒念了兩年多的書,如今已有模樣。
虎兒生就一副奸兇相,但也比前幾年要懂事許多。
這一次倒不是空手登門。
母親拎著一大袋蓮子:「都是特意挑的嫩蓮子,嬌嬌你不是愛吃嗎?」
她已許多年沒有喚過我嬌嬌了。
嫩蓮子寡淡無味。
我哪裡是愛吃呢,是從前在家時,飽滿的蓮子都是弟弟的,沒有我的份。
隻有這種癟癟的,我才能討上幾粒。
今時不同往日,我把從城裡買來的銀簪子遞給她。
她有點失望:「不是金的呀,你父親、你弟弟呢,你沒給準備點啥?」
給弟弟們準備了上好的筆墨紙硯,給父親買了一袋子好煙絲。
母親不滿意。
「弄點真金白銀的多好。」
我已經習慣了,也懶得與她多說。
沒想到用午膳時,她突然道:「你三舅家的五表妹還記得嗎?今年十五了。」
好端端的,提這個做什麼。
我心裡一個咯噔,母親已經溜溜地把話全說了。
「我那娘家侄女,十裡八鄉都說漂亮標致,且屁股大好生養。女婿,你跟嬌嬌成親也三年多了,一直沒孩子。」
「堂堂舉人老爺,沒個子嗣怎麼行呢,與其去別處尋,不如就納了我這侄女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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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血都沖上了腦袋頂。
「母親!」
我早就想到,會有人拿我沒生孩子這點來往松竹身邊塞人。
可萬萬沒想到,第一個提起的會是母親。
母親拽過我,壓低聲音:「我也是為你想,肥水不流外人田。誰叫你自己生不出,讓你表妹來做妾,總比旁人來做妾的好。」
「姐妹之間,還可以互相扶持。」
我腦子嗡嗡的,隻覺得心肺氣息層層翻湧。
松竹握住我的手:「嶽母,孩子的事不急。」
母親眉毛一豎:「怎麼不急?這都三年了,我看大妮是不行了,你可不能納別人。」
「我那侄女方方面面都不輸大妮的,你隻消瞧一眼就明白了。」
母親一直重男輕女。
可我沒想到,她會刺我至此。
我本想維持體面,可心裡難受至極,翻江倒海,沖到外面就是一頓嘔。
婆母急壞了,匆匆出來拍背。
母親還拉著松竹說個不停,大吹表妹的好處。
松竹忍耐不住,一把甩開她,揚聲道:「嶽母,您沒瞧見嬌嬌多難受嗎?」
「到底誰才是您親女兒?」
母親臉色訕訕。
松竹踏步出了庭院:「娘,您扶著嬌嬌去休息,我去請個郎中來。」
婆母應聲:「快去快去,嬌嬌一向身體好,這是怎麼了。」
婆母扶著我進內室時,母親還在嘟噥:「不就是吐了,搞得如此嬌氣。」
婆母可沒有那般好脾氣。
懟道:「嬌嬌是我兒媳,我便是要寵她,便是見不得她一星半點難受。」
母親還要爭辯,父親拽住她:「少說兩句。」
郎中來之前,我又嘔了好幾次。
急得婆母團團轉。
郎中幫我把了很長時間的脈,一向淡然的松竹急得連連發問:「如何,可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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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松了手,眉眼舒展:「恭喜舉人老爺,夫人這是有喜了。」
松竹定住,婆母亦是目瞪口呆。
屋子裡安靜良久,婆母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有喜,我要當祖母了。」
「我要當祖母了,松竹,親家母,我要當祖母了。」
她歡喜得眼睛縫都瞧不見了。
之前她從未在我面前表現出多稀罕孩子。
如今來看,她一直是盼著當祖母的,不過怕我多思多慮,從不多言。
父親扯了扯嘴角:「如此正好。」
母親則道:「那如今大妮有身孕,更是不便,不如讓我那侄女……」
婆母笑臉一收:「親家母你別說了,咱們同是女人,還不能體諒嬌嬌的心思?」
「松竹得多狼心狗肺,這時候去納妾?」
母親還要分說,弟弟牛兒道:「母親,您出去喝口茶吧。」
母親被父親拉出去後,牛兒朝我行禮:「母親沒有分寸,姐姐見諒。」
松竹當初的處理沒錯。
這幾年的書,好歹沒有白讀。
本也有各路牛鬼蛇神要塞人到松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