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長念,怎麼連你也……」她似乎還想說什麼,可沈琇寧好像又撿了塊石頭朝她砸了過去,這次她砸得更重且準,直接將宋琬凝的手背劃出了血。
「皇後,天要黑了,臣不送。」
皇後走後,他給我讓了位置,讓剛剛藏在他身後的我再去看看沈琇寧,我走過他的時候腿好像碰到了他寬大的袖擺,裡面好像沉甸甸的,我腿磕了一下好像還有點疼。
「娘,你怎麼就不聽完她說的話呢,萬一能救你出去呢?」
她又恢復了那副我熟悉的母親的樣子,她這次輕拍著我的背,她不能隔著牢籠擁抱我,隻能將手伸長:「傻孩子,她來也不能代表皇上的意思,她就是想來看我出醜的。」
「我再想想辦法,你再撐一段時日,行不行。」岑祀的眼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帶了紅,眉頭也緊皺著,他的語氣不像是疑問,他怕沈琇寧會拒絕所以不想給她這個機會。
沈琇寧背過了身,抬著頭仰望著那片方窗透出來的光:「我們早就想到這一天了,不是嗎?」
這次沒有太陽的光照,外面似乎已經到夜裡了,方窗照進來的白色月光,她單薄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很長……
沈琇寧在我去後的第三天,自戕了。
據說她死得很壯烈,那晚皇上特地去牢裡看了她,她一頭撞在了那堵石牆上,還不斷咒罵著皇帝。
岑祀聽到這個消息時手裡的盞落了,他喃喃道:「那她痛不痛,多痛啊……多痛啊……」
沈琇寧從來都不是什麼惡毒女二,她永遠是最好的娘親,永遠是沈將軍的唯一血脈,她就算漂亮奪目可那隻是天賜給她的皮囊,真正撐起她的依舊永遠是那副錚錚的琵琶骨,她一世璀璨,又怎會為情愛折腰?
14
沈琇寧的喪禮辦完後,岑祀又把我送回了我小時候的那個莊子。
胡嬤嬤已經年近花甲,莊子在我離開時就隻剩下了胡嬤嬤和幾個年幼的小孩。
我和她在莊子上又住了近四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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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五年中,我每日都能收到岑祀和梁璟月的來信。
岑祀在那些信裡問我在莊子上過得好不好,吃了什麼,遇到了什麼新鮮事,而梁璟月在那些信裡告訴我他們的計劃已經行到了哪步,還有多久一切就可以恢復安定。
可突然有一天,那信鴿隻帶來了梁璟月的信。
岑祀出事了,他死在了一場梁琪禎策劃的大火裡,他死的時候袖子裡還裝著一支珠釵。
那支珠釵上掛著的是一輪明月,那是沈琇寧最喜歡的珠釵。
他的信夾著那隻珠釵一起遞給了我。
信中還是像往常一樣交代著,他說還有最多半個月,梁琪禎就可以退位,我在這半個月裡千萬不要出門,外面有很多暗衛想要我的命……
其實我不在乎我的命,因為我本就不是這個世界裡的人,等主線完成後我就要回去了。
我在回信中多次給梁璟月寫道,我不屬於這個世界,總有一天我要走的。
他隻是會在下一封裡回道,不要多想。
其實這感覺不是我瞎說的,在沈琇寧走後我的感覺越來越重,我每天睡著的時間比我醒的時間還長,與其說是睡著,不如用昏迷形容更為準切,我經常不知道為什麼就暈了過去,等再醒來的時候不是倒在了地上就是胡嬤嬤已經把我扶上床了。
「小姐去這京中六載間,怎麼身子變得如此差了?」胡嬤嬤坐在我的床頭,撫了撫我的眉間,「小姐不要多想,雖然夫人姥爺去了,可還是有人比您自己更在乎您的。」
「是嗎?」
「當然。夫人小時候還沒斷奶我就奉命帶著她了,她生了你之後我又帶了你。我沒有自己的孩子,雖說主僕有別,可小姐在這裡就是我的親孫女了。」
相處十幾年,我和胡嬤嬤早已不再主僕相稱了。
「小姐,等太平之後,若是在京中還有掛念的人,就回去吧。」
還有掛念的人嗎?
15
元鼎三十一年,梁璟月奪回了原本屬於他的皇位。
據說梁琪禎吊死的那一天,宋琬凝也跟著去了。
梁琪禎早年做的種種事情敗露,被昭告天下,被世人唾棄。
可這件事中究竟誰對誰錯呢?
他也不過是被上一朝陷害的可憐人。
他當夜就趕來了我的莊子,還穿著一身龍袍,他問我願不願意和他回京。
我回頭看向了胡嬤嬤,她笑著向我點了點頭。
我們都知道這次一別,可能就真的是永遠了。
「嬤嬤,小姐又要走了嗎?」她身側還嚼著糖塊的小孩問道。
嬤嬤和那年一樣站在楊柳下,柳絮落在她已經斑白的鬢發上,時光不會敗那些溫柔的年長者,她笑得依舊溫柔且坦然。
「對啊,小姐又不屬於我們這裡。」
梁璟月,不,他現在改名了,他叫段修儀,或許這才是他原本的名字。
段修儀在馬車上遞給我一封信,是岑祀寫的。
囡囡親啟。
展信悅。
我與將軍之女沈琇寧,相識數載,經歷數多磨難,相愛不逢時。自她逝世後,我日夜思之,幸而得你,暫緩我苦難人間。京中風波不斷,愈來愈兇,我擔憂你出事,將你送回莊子上,遠離這場災難。可我送你上車時,你掀開了簾子回頭望我,隻是一眼,我就舍不得了。我在想,你四歲那年,你母親送走你時又是懷揣著怎樣的心思。
原諒我在你四歲那年將你送去莊子,原諒我在你長大之時決然地送你走。我們從來沒有問過你的意思,都擅自替你做了決定。
這一生我們雖苦,可你也不順。我從來沒有祝願過什麼,那就願你。
願你不要再想起我們徒然生憂。
願你來日之路光明璀璨,一世平安,早日歸家。
岑長念留。
長念,常念。
他卻讓我不要想起他們。
16
我和段修儀回到宮中時已經是深夜了。
他雖然已經登上了皇位, 可好像還是當年那個和我在御花園裡初識的少年一般,他的目光裡映著漫天散落的星子, 不同往日,此刻我身側的氣息開始變得曖昧:「你想去看星星嗎?」
想。
很想。
他牽著我上了皇宮裡最高的塔樓,我們相依偎在夜空下望著還發著光的點點星河。
哪個是沈琇寧, 哪個是岑祀呢?他們挨得近不近?
一陣春日夜裡的微風拂過,我的倦意突然來襲,可我不想閉眼。
我怕我一閉眼,我就醒不過來了。
我拼命地搖著頭, 段修儀在看到我的動作後, 將我的頭擱到了他的肩上。
他的語速很慢, 和這春天的風相反,他的聲音裡帶著薄薄的涼意。
「你信裡說的那些,我都信。」
他指的是那些我和他說過的話,我不屬於這個世界。
「我現在可以叫你囡囡了嗎?」
早就可以了。
「我和他們本來都想好了, 等這個故事一結束,我們就離開這個故事。是你的到來, 讓他們和我不想抹去自己的名字,讓我們想要活下去。囡囡, 謝謝你。」
我的困意又濃了一分, 可我不想睡去。
人類的歡喜並不相通。
「—兩」「可這個故事也要結束了,你要回家了。其實是不是這個故事裡的人, 旁人都是能感覺出來的。」
他好像揉了揉我的發絲,我的額間覆上了一個輕柔的吻。
「可我們都太貪心了, 我們都不想放你走,你可以再多陪我一會兒嗎?」
可以。
我使勁地掐著我的手,我的指甲感覺都要嵌進肉裡了,可那份疼痛還是沒能讓我睜開眼。
段修儀將我的手掌攤開, 放在他的掌心裡。
他說得很慢,直到有什麼東西滴在了我的手心裡,他接下來的話才沾染著明顯的情緒。
「你回去後不要忘記我。」
「我會永遠留在這裡愛你。」
「這裡永遠都會有人愛你。」
…………
「你醒了?」我的室友看到我從床上彈起來的時候問道。
「你都睡了兩天了,你前兩天看的哪本小說?你不是說要推薦給我來著?」
小說。
對了,小說。我想看看那本書最後的結局。
就在我下扶梯,打開我的電子書時, 我的懷裡掉落了一個黃色的信封。
那是在最後時,段修儀塞到我手裡的。
我將那信封打開, 字跡在我眼前顯露。
裡面是張喜字和一紙婚書, 婚書裡塞了一張小紙條,紙條上寫著:特此先擬婚書以待日後。不知何時吾能尋到門路, 還請小姐暫為保存。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從茲締結良緣, 訂成佳偶, 赤繩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圓,欣燕爾之, 將泳海枯石爛,指鴛侶而先盟,謹訂此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