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姐,我知道下人不該多嘴,可我還是想告訴你。」帶我出來的林逸說道。
「告訴我什麼?」
「本來今日太子已有意提醒過小姐,皇後不可信。旁人提醒到這一句也該作罷了,可太子還是不放心,特意讓我在房頂上蹲了一天就為了看你。」他將我扶上了馬,繼續道,「小姐今夜猜得是沒錯,皇後確實是在飯菜中下藥了,可那不是毒藥,那隻是些蒙汗藥,是為了不讓小姐走。可太子還是不放心小姐,隨意找了個借口搪塞皇後把小姐騙過來了。」
「恕在下愚笨,皇帝和皇後做得這麼明顯,可太子還是要冒風險把您騙過來,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
我怎麼會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
「大約……大約是無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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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了之後才發現。
他根本沒有設什麼宴,隻有我一個人。
「你不用擔心,我和你爹娘說過了,明早他們就派人來接你回去。」太子交代道。
「那今晚?」我當然知道自己今晚肯定回不去,他能接我出來,就已經得罪那狗皇帝了。
我就是故意想問問。
我想知道是他不願意留我在皇宮,還是他有別的私心?
「今晚你不用回去。」
「不用回去?我住在這裡像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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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是希望你在皇室手裡,隻要是皇室就可以,皇後可以,我自然也可以。」
這個我再清楚不過了。
但是,為什麼他敢三番五次地和皇帝作對,從一開始的家宴上他沒有向任何人請辭便可以出來,到後來皇上將我召去宮中多次途中被他截胡,再到如今皇帝這麼明顯的意圖,他也是直接當著皇後的面將我騙了過來。
除非……
除非他和皇帝不是一路的。
「可皇後和他是一條船上的,你又不是。」
說這話的時候我沒有完全的把握,心下隻捏了三四分,聲音有些小,但足以讓他聽見。
他聽見時果然停住了腳步,很意外地問我道: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看出來了?」
「我猜的。」
「那你還猜到什麼了?」
「皇上……皇上想將我困在宮中是不是因為我爹?我爹做了什麼?」
他頓了一下,替我倒上了茶,想了很久他才開口說道:「其實,不止是你爹,還有你娘。」
少年坐在那院子的一方月色裡,月光灑在他的身上為他添了一份清冷矜貴的氣質,可在他轉過來對我一笑的剎那,那些氣質就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玉般的內斂溫和。
「潮深,聽完這些事後,你要當作什麼都沒聽到過,什麼都沒發生過。」
早在元鼎七年,我出生之前,京中發生了一場大變故。
那時的聖上還不是聖上,還是梁王的兒子,叫梁琪禎。梁王是當時唯一一位外姓王,可惜他離世得早,就把唯一的兒子給了皇上撫養,皇上和梁王親同手足,待梁琪禎更是寵愛有加,不像對自己兒子那般苛刻,久而久之外頭傳著傳著就以為他是聖上的親兒子。
可梁琪禎卻在成年那年性情大變,他發現了自己父親的死和皇上有關。
梁王在世時,屢屢立下戰功,手裡過大的兵權威脅到了彼時剛登位的皇帝,於是皇帝設計害死了梁王。
書中他利用了沈琇寧的父親輔國大將軍的勢力,僅憑一年就在舊皇面前立了功,承了梁王的王位。可他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留沈琇寧。輔國大將軍手上一半的兵權是從梁王那裡奪過來的,而他是梁王的兒子,他隻想報復那些傷害過他的人。
如果順道能傷了他的女兒,他隻會再樂意不過。
書就是從下面這裡開始寫的。
梁琪禎自知沈琇寧對他有情,可轉眼就娶了宋琬凝。沈琇寧氣不過,就找無權無勢的宋琬凝出氣。
可現在看來,他娶宋琬凝也不是完全沒有理由。宋琬凝出身不高,父親隻是個小小的縣官。這婚事對剛封王的梁琪禎來說,最合適不過了,既沒有朝中難以權衡的勢力,不用左右為難,還能多添一位美麗的花瓶。
接下來的四五年之中,舊皇的皇子接連被梁琪禎設計害死。
舊皇纏綿病榻,得知真相後鬱鬱而終。
元鼎四年,梁琪禎順利登上了皇位,而宋琬凝也就在他登基半年後成了皇後。
我看的書的視角是宋琬凝的視角,自然不知道之前發生的事。
而且我看的是虐文言情小說,我怎知背後還有這等故事!
現在聽梁璟月緩緩道來,我隻有一個想法。
話本子不能全信!
「可這和你有什麼關系?」
說到底這也都是上一代的事了。
「就在天下大定的前一年,梁琪禎拿劍衝上宣政殿的前幾個月,舊皇的妃子生下了一位皇子。那年皇子剛誕下不滿三個月,根本沒辦法繼承皇位,可他的皇兄們都死了,照理說,那他才是……」他低沉的聲音傳入我的耳跡,冷冽又帶著隱忍,「可剛誕生連路都不會走的皇子能用什麼去擊垮一個已經勝券在握的逆賊呢?他的母親託當時的太傅岑閣老,務必將他保護長大。」
岑閣老,岑祀的父親。
「你不會……」
「那個皇子就是我。」
難怪,難怪岑祀會無條件地幫助他。
他後來同我接著講,岑閣老接了這個燙手的山芋,便辭了官,帶著一家和他,一路向南。可在梁琪禎登位的第二年,他就收到了風聲,將梁璟月抓了回去,就在回去的途中,不知為何,民間有傳聞說梁琪禎上位前和皇後育有一子,那皇子已經兩歲多了。傳聞鬧得愈來愈大,逼得大臣內官們都來詢問是否真有此事,就在梁琪禎要否決時,兩歲的梁璟月偏偏又誤打誤撞地走進了議事堂,兩歲的梁璟月和梁琪禎長得相像,大臣都紛紛信以為真了。
而梁琪禎上位時又以仁善為念治國,自然是不好再下殺手。
他後來查到那些風聲全是沈家傳出去的。
其實他根本沒去查證那些傳聞到底是不是沈家傳出來的,他不在乎,他隻是不想放過沈家。
而沈家上下連夜被奪去了官位,死的死,殘的殘。而沈琇寧在那時已經嫁給了岑祀,自然逃過了一劫。
梁璟月能當上太子,隻是因為大臣們看不慣年幼的四皇子、五皇子不著調,想給他們點壓力罷了。
「可你為什麼要奪位,你是太子,等皇帝死了,你自然是新帝。四殿下五殿下,心思又不在皇權上。」
可不嗎?一個忙著吃飯,一個忙著種花種草。
少年的半張臉被黑色的夜籠罩著,另外半張被月光打亮,他笑著,卻帶著隱隱的苦。
「可我也從未想過什麼皇位,我隻想活著。而他沒想讓我活過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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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自你回來之前,中書令幫了我很多,你娘也是。我籠絡的朝臣每多一個,皇帝畏懼就增一分。他怕我有天一收網,他就會和我的父皇一樣,死在那張龍椅上。他已經開始害怕了,他想用你去牽制住中書令,牽制住沈夫人。可他錯了,他千不該萬不該打你的主意。」
他冷笑了一聲,轉了過來,他的四周泛著淺淺的月色,月色落在青石板上化成了一道道的青色,就圍繞在他的身邊,如果他不曾經歷過這些,他是否應該也是一個光風霽月的少年?
「本來就是一無所有打算要放手一搏的人,好不容易有了愛惜的人,他卻想用這人當成他的棋子,不止你雙親,我也不會想他好過。」
這京中,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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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挾持我,隻不過是開始。
他隻是想測試岑祀和沈琇寧的底線在哪裡,如果他們默不作聲就代表他們在和皇帝求情。
可現在不一樣了,太子將我從皇後宮中接了出來。
我們就被劃成一派了。
我坐在馬車上,不斷催促著車夫,快些,再快些。
我怕再晚一點,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可在我剛到家時,沈琇寧就被安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押入了大牢。
我抬頭望向岑祀,他面色如常隻是接過旨意的時候他的手微微顫抖,平日裡一張柔和俊朗的臉布滿了烏雲。
他在接到這個消息之後,牽起了我大步朝外走去,沒有叫上任何人。
我們很快就走到了牢獄門口,我們一路直下,到時沈琇寧已是素發,沒有一點裝飾,可就算這樣,陽光也依舊偏愛她,透過那一扇方窗照在她的身側,她依舊還是倔強又漂亮地站在原地,好像一朵鮮活的還在綻放的薔薇。
沈琇寧隔著木質的牢籠和岑祀相望,她看到我們的那一瞬間眼裡還是帶著光,那好像是她活著這個世界裡最後的一點生氣。
他們隔著牢籠十指相扣,我在來時給官吏塞了點碎銀,他們不會來催我們。
沈琇寧的眼裡蓄滿了銀色的淚珠,可銀珠一滴都沒敢往下落,她強忍著,因為她怕它們一掉,就止不住了,她的聲音也不穩了:「長念……」
岑祀揉著她的手腕,他的動作很輕柔,他一下一下摩挲著她的腕:「你等等,再等等……太子已經拿到了兵符,隻要他再拿出先皇留給他的那紙詔書,我們就可以……我們就可以帶著女兒遠離這裡了。」
「我們等了三年、六年、九年?我已經記不清了,這場沒定的夢,我做不下去了。我每天晚上都夢見我那天回家,我的父親被梁琪禎賜死,他的屍體就放在那院子裡,放了一天一夜,放到他都涼透了。我怎麼能不恨他?我比誰都恨他,我比誰都希望他死。」她眼裡蓄的那些珠子開始往下落,「我恨他,我恨他自己過得不幸,就要把這些痛苦加到別人身上。我父親又有什麼錯?梁王又不是他殺的,兵權也是舊皇給的,憑什麼……憑什麼……他連我父親都奪走了,現在居然還想來搶我的囡囡?」
「囡囡,你來,讓娘再看看你。」她朝我招了招手,我朝她走了過去,她的聲音很溫柔,她苦笑了聲,「囡囡,永遠不要覺得你對不起我們,我們在你出生之前也想著要不然不管京中這堆爛攤子了,索性早點投胎來世再做一對鴛鴦。可是你突然出生了,我們就誰也不想下去了,我們想替你將你未來的路鋪好。我們可以活在陰暗處一生被陰影籠罩,可你怎麼可以呢?你那麼小那麼漂亮,你明明什麼都不懂。所以是你的出生拯救了原本就想離開的我們,永遠不要覺得抱歉。」
她將我拉了過去,摩挲著我的發絲,炙熱的溫度透過那層薄薄的皮膚,將我們彼此之間的心拉近:「因為從你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救了兩個人了,你還需要做什麼呢?」
心裡好像被硬生生地扎了根鋒利的刺,我的心隨著她的話一顫一顫的,沈琇寧在我的眉間落下細細密密的吻,好似在做著最後的訣別,她長嘆一聲。
「吱呀」一聲,牢獄的門被打開了。
是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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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琇寧,皇上託我來傳話……」她話還沒說完,沈琇寧撿起了塊石頭就朝她砸去。
「他說什麼,讓他自己來和我說,你不配,你連和我說話都沒資格。」沈琇寧咬牙切齒道,那是我第一次在沈琇寧的表情上將她和書裡的惡毒女配四個字連在一起。
「皇後,都說了不要和這個瘋女人交談了。」皇後身邊的那個女婢還在為皇後撐腰,佯裝皇後被嚇到拍了拍她的胸口。
「皇後?別人不知道你怎麼當上皇後的,你在他們面前裝就算了,在我面前你還要裝?你這皇後之位來得不幹不淨,所以才會落得今天這個下場,你隻配做我和梁琪禎之間的那個傳話筒。」
沈琇寧笑得極其輕蔑,可她似乎本來就應該是這副模樣,嬌縱又張揚,就算沒有任何裝飾也依舊可以漂亮得奪目耀眼。
因為那是她蘊藏在血脈裡的驕傲,她本就是最漂亮最優秀的將軍之女。
「你胡說什麼!」
「我胡說?是啊,當年要不是你把梁璟月的身份放出去,假裝說那是你的兒子,大臣和內官還不會那麼早早上書讓他冊封你為皇後呢。」沈琇寧在牢籠裡那一塊小地方徘徊,自顧自地講,「你既想要皇後之位,又想真的將梁璟月變做自己的孩子,可你的手沾上了他親生父母的血,梁琪禎殺他母親的時候,你就站在旁邊,所以你對他好又怎麼樣,他認你這個不要臉的養母嗎?」
沈琇寧望著宋琬凝被氣得發紅的雙目,嗤笑一聲:「你們確實相配,都那麼貪心,都那麼惡心。低微、下賤、惡心,這世間所有的壞詞你們全都沾上了邊。」
岑祀明顯不待見宋琬凝,自宋琬凝進來之後,他一直將我護在身後,他身形剛好能將我牢牢擋住,他可能看沈琇寧罵得差不多了,便開口:「皇後還有什麼事?沒事就快些走吧,我們都不想見到你。」他頓了一下,加重了後面的四個字,「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