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卻揪著他的衣襟,迫使他看向我。
紀聽辭閉了閉眼,一字一句道:「因為我喜歡姐姐,這個答案可以嗎?」
我笑了。
「當然。」
最終,他站直身子,去外面喊護士進來。
我閉上眼睛,躺回病床上,將手重新伸給護士:「來,扎吧。」
結果針剛推進我的靜脈,紀聽辭忽然開口道:「姐姐,你是不是很怕打針啊?」
我睜眼瞪向他,糾正道:「打針有什麼好怕的,我隻是不喜歡。」
紀聽辭沒有再反駁我,隻是唇角翹起,眼中帶笑,似乎發現了什麼令他無比開心的事情。
5
針終於扎好了。
冰涼的液體一滴滴輸進血管裡,激起一陣倦意。
紀聽辭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安靜地翻著明天要拍攝的那一部分劇本。
他神情專注,大概是在揣摩角色。
我一早就知道,他是很出色的演員,雖然天真無瑕,卻對人的情緒有極為準確和細致的感知。
紀聽辭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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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很怕打針。
我小時候身體一直不大好,但家裡沒錢,每次生病,去的都是鎮上最便宜的小診所。
搖晃的廉價白熾燈泡,氣味難聞的診所床單,老大夫扎針時的劇痛,以及母親不耐的眼神,構成了我對生病就醫這件事最初的反感。
但偏偏,我身體又不好,即便長大後,還是會時不時到醫院跑一趟。
我有一對淺薄無能的父母,因為貪戀對方美色混在一起,意外懷上了我。
我出生後,兩個人都不肯工作,又盼著對方發大財,讓自己從此換一種生活,爭吵不休的,把我丟給了年邁的外婆。
八歲那年,他們終於離婚,各自追求幸福而去。
母親嫁了個喪妻的中年老板,父親靠著那張俊美的臉,勾搭上了一個離婚帶孩子的富婆。
兩個人求仁得仁,都算過上了他們想要的那種生活。
我大概也繼承了他們骨子裡的涼薄和自私,對這兩個人都沒什麼感情。
隻有從我出生起就一直帶著我的外婆,成了我生命裡的救贖。
初中時,同班的宋詩瑤滿學校謠傳,一瓶綠茶就能牽我一次手,80 塊錢就能睡我一次的時候,是她衝到學校去,堵在辦公室門口,堅持要老師替我澄清,還我公道。
我很清楚,一直以來,我在別人眼中的樣子。
陰暗,狠毒,浪蕩,濫情,金錢至上,不擇手段。
紀聽辭看我,大概也是這麼一副樣子。
但她不是。
在外婆眼裡,我永遠是善良無辜的「小毓」。
她隻知道高中時,宋詩瑤把我鎖進廁所隔間,又給我澆了一盆冷水,任由我在寒冷中坐了一夜。
但她不知道,我很快就勾搭到宋詩瑤暗戀的男生,以他的名義將宋詩瑤單獨約出來,把她的頭按在水管下面衝了五分鍾。
宋詩瑤拼命掙扎,撓我,打我,把我的手腕摳掉一塊肉,我也不松手。
她軟著身子,癱在地上大口喘氣,我把滿手混著血的水甩在她臉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後來我大學畢業,被霍川籤下做了經紀人,賺到越來越多的錢。
我買了房子,把外婆接過來,讓她和原先鎮上的老姐妹成了樓上樓下的鄰居,隔三岔五就去看她。
隻是,我不和她住在一起,也沒有告訴她我究竟在做什麼工作。
我已經爛在泥裡,落在深淵,偏偏又不甘願真的忍受黑暗。
我還想找一束光,但不想他照亮我,隻想給他也染上不堪的顏色。
第一次見到紀聽辭時,我手底下還帶著別的藝人。
那時他剛出道不久,第一部戲拿了個小獎項,正站在臺上,像做學生報告那樣認認真真地講話,並呼籲社會公益,善良做人。
坐在我身邊的藝人翻了個白眼,嗤笑道:「白蓮花。」
我沒理會他,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上的紀聽辭。
他看上去是如此的善良單純,光芒熠熠,讓人忍不住產生……佔有和毀滅的欲望。
是我找到的,最好的獵物。
「姐姐?」
「姐姐,你想什麼呢?」
紀聽辭的聲音驟然響起時,我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陷入了記憶的深海裡。
回過神,他的臉就停在離我很近的地方。
一雙眼清泠泠的,瞳色又淺,情緒鋪在裡面,好像能看到清晰的漣漪。
我怔了怔,問他:「劇本看完了?」
「嗯,臺詞又過了一遍,明天有場——」他稍稍停頓了一下,「明天有場吻戲,我之前還沒拍過,所以在研究。」
我挑了挑眉,聲音忽然低下去,曖昧起來:「是嗎,那姐姐陪你……練習一下?」
我用沒扎針的那隻手揪住紀聽辭的衣襟,迫使他彎下腰來,吻住他的嘴唇。
也許是記憶回流帶來的情緒還沒褪去。
這個吻用了點力氣,反而更像是輾轉廝磨的啃咬。
紀聽辭微微吃痛,卻沒有推開我,甚至開始笨拙地回應。
良久,我緩緩放開他,在很近的地方抬起眼,看著他。
紀聽辭的眼睛裡,落著星星點點的光芒。
他說:「姐姐,這是我的初吻。」
我不為所動,笑意加深:「所以,那天晚上不算?」
紀聽辭神情微微一暗。
那天晚上因為醉意發生的事,是我計劃中的意外,大概對紀聽辭來說,也意味著絕對的失控。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坐回椅子上,沉默地翻著劇本。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時,最後一瓶水吊完了。
紀聽辭起身按鈴,發現它居然出了故障,隻能重新拉起口罩,去外面護士臺喊人。
他走到門口,忽然回過頭來看著我:「那天晚上不算,姐姐,現在我和你都很清醒。」
口罩和帽子遮住了大半張臉,令我不能看清他臉上的神情。
隻有一雙亮若星辰的眼睛看著我,裡面滿是認真的神色。
我愣怔間,紀聽辭就出去了。
這天晚上,他在醫院陪床,第二天直接一起去了片場。
紀聽辭開的車。
上車後他就遞給我一個蒸汽眼罩,讓我再閉眼休息會兒。
其實在我帶過的所有藝人裡,紀聽辭是最省心的一個。
他向來溫和謙遜,不驕不躁,最重要的是業務能力在線,不會節外生枝。
隻是在自己認定的事情上,格外固執。
我沒有拆那個眼罩,隻是靠在椅背上,把紀聽辭接下來一周的工作流程又過了一遍。
下周有個頒獎典禮,國內影視圈最有分量的獎項。
我剛跳槽過來的時候,就把他之前出演的一部片子送去參選。
而現在,主辦方那邊通知我,紀聽辭入圍了最佳男配角。
如果最後獲獎的人是他,紀聽辭就能從新生代演員中脫穎而出,躋身一線了。
想到這裡,我又重新看了一遍發過來的入圍名單中,剩下的幾個演員。
不得不說,紀聽辭的勝算與一個中生代老戲骨五五開,不算突出。
我想了想,給從前接觸過的幾個業內人士分別發了消息。
用我手上現有的資源,給紀聽辭換一個極有分量的獎項,是場劃算的交易。
一直到下午,他們才給我回話,說會盡力為之,但無法保證結果。
我皺了皺眉,想到一個人。
霍川。
6
我在片場外的榕樹下找到了霍川,措辭嚴謹地把事情提了一遍。
他咬著煙,垂下眼看我:「姜毓,你跳槽之後,還要找你的前任老板幫你解決新東家遇上的麻煩?」
「不是麻煩,是交易。」
我糾正他:「我看過了,入圍名單裡沒有你們公司的藝人,我這邊也有等重量的資源,可以給……」
話沒說完,他忽然打斷了我:「姜毓,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我愣住。
「斷了兩年,那是你以為的,我從來沒想過和你斷掉。姜毓,別再挑戰我的耐心了,我不要你的資源,你的交易,我要的是你。」
我深吸一口氣:「霍川,你已經快訂婚了。」
他吐出一口煙霧,笑起來:「隻要你開口,可以隨時取消。」
我轉頭離開,剛走了兩步,霍川沉沉的聲音便在身後響起:「你別再四處找人了,原本定的就是他。」
回去的時候,正碰上劇組休息。
紀聽辭第一時間迎上來,開口前眸光驀然幽深:「有煙味。姐姐,你又去找他了?」
我望著他,一時沒出聲。
紀聽辭看向我的眼睛裡,是全然的赤誠之色。
可他是如此優秀的演員,這份赤誠究竟出自演技,還是出自真意,我辨不清,他自己能分清楚嗎?
我終於開口:「下周四有個頒獎典禮,我幫你提前跟導演請過假了。」
下午,紀聽辭去拍戲前,又給我拿了杯熱的紅糖姜茶過來。
「不喝也行,你捧著能舒服點。」
紀聽辭想讓我愛上他,然後再丟下我,讓我也體會到被騙的滋味。
可他不知道,以自身感情為餌的局,收場時往往不能全身而退。
我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想盡辦法讓紀聽辭主動向我靠近。
接下來幾天,霍川都沒有再來過片場。
叢薇看上去不太開心,倒是紀聽辭唇邊一直掛著笑意,還明裡暗裡地跟我說:
「姐姐,我覺得一個男人如果有責任心,就不會腳踏兩條船。」
他可能以為我跟霍川復合了,霍川就是我口中的男朋友。
我沒有糾正他。
到頒獎典禮那天,我一早就開車去接紀聽辭。
已是深秋,車窗外落著小雨。
紀聽辭坐在副駕,把典禮流程看了一遍又一遍,又忍不住興奮地跟我說:
「我竟然和孟平前輩一起入圍了,我太榮幸了!」
我還沒告訴他,最後獲獎的人已經定了是他。
頒獎典禮傍晚開始,到現場後就有主辦方安排的人過來做造型。
他這次入圍的角色,是一部民國片裡的富家少爺。
因此送來的西裝偏復古款式,白襯衫的口袋裡放著懷表,胸前還有繁復的領巾。
半長不短的頭發扎成短短一束,耳朵上還掛著銀質的長流蘇耳墜。
紀聽辭原本就身量高挑,這樣穿著,更襯得腰細腿長。
化妝師畫完最後一筆,拎著東西出去了,化妝間裡隻剩下我和紀聽辭。
「姐姐,好看嗎?」
我在和人對接流程,聞言頭也不抬:「好看。」
跟對方確認好彩排時間,我抬起頭,就看見紀聽辭站在原地,委委屈屈地看著我。
撞上我的目光,他指責:「你都沒看我就說好看,姐姐,你敷衍我!」
我看了他片刻,忽然笑起來:「你的衣領歪了,姐姐幫你整理一下?」
我本來就不低,穿著十多公分的高跟鞋站在紀聽辭面前,幾乎能跟他平視。
化妝間的燈光格外亮,空氣裡還彌漫著淡淡的木質香水味。
我伸出手,幫他把側頸的領子翻出來,卻沒立刻收回手,反而順著襯衫的扣子一路往下,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他胸口。
隔著薄薄的衣料,紀聽辭的體溫清晰地傳遞到我指尖。
他喉結上下滾動,忽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我四處作亂的手指。
啞聲哀求:「姐姐,門沒鎖。」
化妝間的門虛掩著,走廊上的腳步聲和交談聲一片嘈雜,清晰地傳進我們耳中。
「你不覺得這樣更刺激嗎?」
我笑著往前湊了湊,紀聽辭下意識後退一步,撞在梳妝臺上。
玻璃杯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響。
我已經拽著他胸口繁復的領巾,擠進他腿間,用力吻了上去。
他口中有清甜的柚子香氣。
因為要出鏡,紀聽辭沒敢吃飯,剛才來現場的路上,隻在車裡吃了幾瓣柚子。
他在我唇間含糊不清地喃喃:「姐姐,會有人進來的……」
嗓音微顫,眼睛被湿漉漉的迷蒙霧氣填滿。
卻始終沒有推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