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好像以為,我在意的隻有那一次。
可我在意的是之前的很多次。
愛是細節。
他從來沒給過我細節。
「所以,低血糖是免死金牌嗎?」我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心裡的悲傷控制不住蔓延到眼睛裡,「你呵斥我不準在車上吃巧克力的那一次,我也一天沒吃東西了,如果你在意我的話,你應該會發現,我那幾天胃口都不怎麼樣,吃幾口就覺得腹脹難受,感覺不到餓。
「可能太久沒好好吃飯了,坐上你的車後,我有點心慌頭暈,我想吃塊巧克力,你不讓我吃。
「我很難受,指尖發顫,嘴唇顫抖,我感覺我下一秒就會失去意識,我隻能強忍著,咬著自己舌尖,忍到臨近小區的街道才提出下車的要求,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就這麼看著他,看他眼底的詫異、愧疚、疑惑,鼻頭一酸,眼淚湧出:「因為在那之前的路是不能停車的,我怕你被罰款。」
說著說著我自己撲哧一笑,這個笑一定比哭還難看,連聲音都是哽咽的:「都那樣了還在想著你,我可真是個戀愛腦啊……」
我一隻手蓋住自己的眼睛,不想被人看到我的怯弱:「周渠安,我愛你的時候是真的很愛你。」
所以我希望你吃得好穿得好,希望你順風順水,希望你稱心如意,不受半點兒委屈。
過去太多的細枝末節,都代表著周渠安不愛我這件事實,它們忽而一幀一幀在我腦海裡上演著,我再也忍不住,轉身跑了出去,撞上了人。
一抬頭,是祁陽。
「對不起……」我啞著聲音道,不知是為剛才用他氣周渠安,還是撞到了他。
他將我摟進懷裡,手掌溫柔地揉著我的後腦:「就為他哭最後一次。」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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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祁陽的淵源說來挺早。
在我大三期末考結束在家躺平的時候,我那個上高一的小表妹說自己放學被高年級騷擾,希望我能去教訓教訓人家。
我是學過幾年散打,但也就三腳貓的功夫,不覺得自己能跟高中男生抗衡。
本想直接報警的,但轉念一想,她看樣子連自己爸媽都沒敢說,來求我肯定是鼓足了勇氣,我要是報警,她可能會選擇忍氣吞聲。
畢竟她小的時候膽子可小了。
所以我答應了她的要求,在她的指認下竟然很順利將一個男生反手摁在墻上,剛要開口好好教育教育他,我那表妹一副趾高氣揚的語氣開了口:「喂,隻要你把聯系方式交出來,我就叫我姐放了你!」
我不可置信看著她。
我的表妹,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啊!
男生聽見我妹的話,嗤笑一聲:「我隻是不跟女人動手而已。」
我妹急得跳腳:「你還嘴硬!你給不給?你不給我叫我姐打得你滿地找牙!」
我隻想把她打得滿地找牙。
我趕緊放開那個男生點頭哈腰道歉,擰著表妹的耳朵如喪家之犬般快速離開。
這妮子看人家長得帥幾番索要聯系方式都沒要到,就想到這個法子。
氣得我直翻白眼。
回去的時候我舅剛好準備在我家吃晚飯。
他和我舅媽在我初中的時候離婚了,我表妹現在跟著我舅媽。
我將表妹的事告訴我舅,並且分析了表妹這種惡行令人發指的程度。
我舅聽完沉默半晌,飯也不吃了,還順帶著抄走了我爸放在沙發上的七匹狼。
而被我表妹誣陷的男生,就是祁陽。Ϋȥ
後來和他再有交集,是我到處張貼的補習告示被他撕下……
祁陽找我給他補課,高中數理化生。
我扯了扯嘴角,指了指自己的廣告紙,上面寫的是初中數學加理科。
我就是個普通一本,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何德何能去教一個縣重點高中學生的理科?
但他軟磨硬泡,裝可憐,留守兒童爹不疼沒媽愛學校成績墊底老師也不管,還被我打過。
我咬咬牙,看著他那張帥臉,想著努把力讓他考好點,以後憑借這張臉再加上學歷,絕殺,隻要不擺爛,日子絕對過得不差。
就當我積德了。
為了多教他兩道題,每天晚上熬到凌晨整理資料。
彼時我還感慨,我高中要有這種勁兒,何愁摸不到 211 的尾巴。
大四一整年,隻要他發消息問我題目,我都得坐在書桌前好好研究。
教他真的很有成效,我教資裸考全過。
到後來,他高考結束,我問他考得如何,他回了一句:「就那樣吧。」
從聊天語氣來看,他並不是很高興,關於高考有關的事兒一律岔開話題。
我當他沒發揮好,畢竟給他補課的時候沒發現他在學習上有啥天賦,為了不傷害他的小心靈,我就沒再問過。
畢業後我先在學校所在的城市投了幾份簡歷,幾番比較後覺得不合適,磨蹭到七月中才回來,想著縣重點每年都要在門口貼高考告示,洋洋灑灑一千多人,考的什麼分,什麼排名,上的什麼學校都清清楚楚。
今年的縣重點本科率是百分之九十八,很不錯。
祁陽理科第一,真好。
為防止同名同姓,我還特意看了一圈,確定整個高三年級隻有一個叫祁陽的。
問了旁邊圍著看的準高三學生,才知道祁陽一直是縣高中的學神。
年級主任曾經狂言,祁陽會是他們近十年來第一個考上清北的。
他也的確做到了。
706 分,市狀元,省排名第 9。
真好,他把我當猴耍。
我這個水平要是能補出來個七百分,這所縣高中的校長得舔著我過來教書。
死騙子!
我當即拉黑他聯系方式,發誓這輩子都不要見到這人!
本來我都快忘了這一茬了,但是命運兜兜轉轉,在我來到 A 市工作不到三個月,這人成了我頂頭上司。
實慘。
他見著我,絞盡腦汁跟我道歉,每次看著我冷著的臉,眼眶就要紅一次。
搞得我像個渣女。
後來我倆關系緩和,還是我要做手術,發財無處可去。
我來到 A 市打拼,除了周渠安,無親無故無好友。
在這裡,同事僅僅隻是同事,他們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我曾經最相信的周渠安都無法照顧好發財,我還能信誰?
至於我媽,她見不得我每個月拿一千塊去養一條狗,巴不得把狗給賣了。
寵物店我其實考慮過,但發財實在太調皮了,我不想出院以後還要賠寵物店重新修葺的錢,我窮,賠不起。
我隻能找祁陽。
他喜歡小動物,我給他補課的時候,他經常帶著貓糧去喂流浪貓,還特意花錢給這些貓做絕育,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找他要補課費。
我告訴他,照顧好我的狗,我就原諒他騙我的事。
5
祁陽一手挎著大包小包,一手扶著我下去。
到了他的車旁邊,副駕駛的車窗落下,露出發財那張賤兮兮的臉。
小墨鏡大金鏈老頭衫,老頭衫上寫著至死少年,怎麼看都是個中二狗。
我想到我前兩天躺病床上,祁陽給我發的給發財點煙的表情包,嘴角一陣抽搐。
再看看發財膘肥體胖,比我住院前還圓潤,心裡更氣。
「你太慣著它了。」我道。
從前發財看著我還一副傻樣,果然人靠衣裝馬靠鞍,它現在看著更傻、更二、更狗仗人勢。
祁陽把行李扔後備箱,回了一句「有嗎?」,轉到前方給發財點頭哈腰,像個狗腿子似的道:「發財哥,久等了哈。」
我:「……」
後座鋪了一層厚厚的毯子,很軟,靠背也有柔軟的墊子。
祁陽讓我坐後座,不用系安全帶,他怕剎車的慣性會導致安全帶勒到我的手術刀口。
挺巧的,開了一段路,祁陽的車和周渠安的車並駕齊驅,然後一塊兒等紅綠燈。
我本不想太在意的,連風都不吹關上車窗,結果發財朝著周渠安抬抬下巴,一副嘚瑟樣,然後——仰天長嘯,如同狼嚎。
這是他高興炫耀時候的表現,像是發泄在周渠安那兒受到的冷眼。
看吧,你那不容爺,自有容爺處。
發財的確在周渠安那裡受到很多委屈。
之前某一次我要帶發財去打針或者洗澡,剛好周渠安休假,我想他能開車送我和發財。
他說:「我不喜歡寵物坐我的車,很臟。」
我跟他說:「發財很幹凈的,我每天都會給他擦腳,隔三差五給他梳毛,不會弄臟你的車。」
他回:「抱歉,不可以。」
周渠安沒有潔癖,對狗毛也不過敏,卻不願意遷就我。
那時我還安慰自己,沒事的,有的人確實討厭貓貓狗狗,很正常,就像我遇到沒有腳的爬行動物能跳一段霹靂舞一樣。
兩個人搭伙過日子就該相互理解。
如果後來我沒有跟他回家見父母,或許我也不會那麼難受。
周渠安的媽媽養了一條薩摩耶,溫順漂亮,它會親昵地蹭著坐在沙發上的周渠安的膝蓋,回應它的是周渠安的輕輕撫摸。
算不上多親近,但那個畫面告訴我,周渠安也不是接受不了狗。
對於周渠安的冷漠,發財理所當然也不喜歡周渠安。
我和周渠安同居的那些日子裡,它從一開始的活潑愛鬧變得安靜乖巧,每當周渠安回到家時,他就乖乖回到自己的籠子裡,努力不出現在周渠安的視野裡。
狗狗什麼都懂,狗狗也不想媽媽為難。
後來分手,發財變得更加小心翼翼,它知道我不開心,每天都會很照顧我的情緒,或許它以為,是它的存在導致了我和周渠安的分手。
其實今天,我看發財那麼嘚瑟,突然又想哭的。
「嗷嗚——嗷嗚嗷嗚——」
一聲聲狗叫在我耳邊回蕩著,最後我忍不了,低吼:「閉嘴發財!」
祁陽趁著紅燈順著狗背:「哥,忍忍,忍忍,回家請你吃冰淇淋。」
6
一周後,我拆完線,盤算著再養個兩天就回去工作。
門鈴聲響起,我以為是祁陽過來遛狗。
我現在這個狀態,實在滿足不了哈士奇旺盛的精力。
開門後,是周渠安。
他手裡拎著水果:香蕉、葡萄、小金橘。
「你沒去拆線。」他開門見山。
「拆了,」我回,想了想又回,「在二院拆的。」
做完手術,拆線復查這事兒當然還是在手術所在的醫院更好。
可我不想再跟周渠安有交集了。
一個合格的前任,就該跟死了一樣,永遠不會出現在彼此的世界。
周渠安一整個科室的人來過他的公寓聚餐,都認識我,隻要我去匯合醫院,我在肝膽外科,就不可避免的,他們會對我行一些方便,讓我和周渠安多接觸。
讓人厭惡的方便。
我沒有側過身讓他進門,直勾勾看著他,片刻後,還是我先開的口:「你來探望我的嗎?」
見他不回答,我又道:「人已經看到了,回去吧,東西就不用留了。」
他微微一愣,難得的,他今天沒有戴眼鏡,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給他的冷漠平添了一絲溫柔。
「隻是普通的探望,連水果也送不出去嗎?」他問。
我視線落在他手中的水果上,沉默半晌,忽而輕笑一聲:「我倆同居的時候,你很少為柴米油鹽操過心,你不挑食,有的吃就吃,沒有的吃就點外賣,很好養,我還挺喜歡你這點的。」
再次看向他眼睛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他眉眼沾染了稍許的愉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誇贊。
我接著笑道:「所以我覺得我們還真的挺不合適的,我挑食,我討厭香蕉,它散發出的味道讓我覺得惡心。如果你稍微用點心在我身上,你應該會知道,我其實不怎麼吃水果,偶爾買一些是為了給發財打牙祭。
「我媽還說我,都成年人了,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可以直接說,沒必要讓對方去猜測,大家都挺忙的。
那你還記得嗎,之前你同事來家裡聚餐,帶來了很多水果,我跟你說,我不愛吃水果,在家放久了就壞了,你帶去跟你的同事分了,免得浪費。」
他拎著塑料袋的手一緊。
我忽而產生一種報復的快感。
「抱歉,我不記得了。」他啞著聲音回我。ȳż
「可你記性很好不是嗎?你可以記住每一個病人的聲音、病例,從來不會弄混。」我質問,「周渠安,你不挑食,但是西紅柿炒雞蛋更愛甜口,魚蝦類的喜歡清蒸,豬肉和牛肉更偏愛牛肉,對動物內臟的接受度不高。
「有時候我想,因為你不做飯,所以你觀察不到我不愛吃什麼,但我們出門的時候,吃火鍋、吃燒烤、吃冒菜、吃大鍋燉又或者小炒,每次我點的奶茶都是不加糖的純茶,每一次都是你陪在我身邊,聽著我跟服務員說:『曲香茉莉、正常冰、去糖』,那為什麼讓你給我買一次,就變成了血糯米?還是我最不喜歡喝的那家奶茶店。
「不過有一點你倒是做對了,我經期可以喝冰的,完全沒影響。」
說完這些,我自嘲一笑。
那一次的約會,我拿到那杯正常冰的血糯米奶茶後,忽然就產生了分手的念頭。
我說我大姨媽來了很饞麻辣燙,他大概隻聽到了麻辣燙三個字。
也許在醫生的醫學知識裡,女生經期期間隻要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正常吃喝運動都可以。
但是戀愛中的女生,誰不想被呵護偏愛呢,哪怕隻是口頭上的「多喝熱水」。
我從未告訴過周渠安我的月經期無需忌口。
祁陽還沒從樓梯口上來,發財就叼著狗繩沖出去,一看到他立刻搖頭晃腦擺尾巴,跟剛剛的隱身狗判若兩狗。
我租的房子屬於 A 市的城邊,小區老舊,樓層不高,沒有電梯,離市中心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