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可即便如此,聽她說要去醫院照顧沉炀,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明明他也是病人。
“笨蛋。”舒杳輕斥了一句。
見他額頭溢著一層薄汗,舒杳去浴室打水,拿著毛巾小心翼翼地幫他擦身子降溫。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了藥,沉野睡得很沉。
直到下午,才幽幽轉醒。
睡衣紐扣開了兩顆,身上倒是清清爽爽的,一點沒有汗湿後的粘滯感。
舒杳盤腿坐在地毯上,右手牽著他的手,就這麼趴在床沿,看上去像是也睡著了。
沉野小心翼翼地把手抽回,卻還是吵醒了她。
舒杳猛的直起身,眼裡困意很快就退去:“你醒了啊?”
她趕緊拿過床頭櫃上的體溫計,幫他量了一下,37度,還好,燒退了。
她松了口氣。
沉野的頭一陣陣抽疼,他按了按太陽穴,問:“不是去醫院了嗎?怎麼回來了?”
“我……醫院照顧的人還挺多的,我覺得我在那兒也沒什麼必要。”她輕聲細語道,“你發燒怎麼也不和我說啊?家裡都沒個人。”
“就發燒而已,吃點藥就好了,沒事兒。”
“沉野。”舒杳拉著他的手,低頭擺弄他無名指上的戒指,尾巴依舊微微上翹著,“我送你這個戒指,就是為了感應你的情緒,你不能撒謊的。”
Advertisement
沉野幾乎立刻就明白過來:“我沒撒謊,我也沒有因為你去醫院而不開心。”
“但是——”舒杳目光平靜地看著他,語氣溫和,不像在訴說委屈,倒像是在和他開誠布公地探討學術問題,“今天在廚房,我親你,你沒有回應,我出門,你也沒有親我。”
沉野沒想到她居然在意這個,他輕笑一聲,無奈道:“那是因為我感覺到自己不太舒服,想著可能是感冒了,所以怕傳染你。”
“……”舒杳又問,“那你真的沒有不高興?”
沉野把她臉側的頭發梳理至耳後,輕笑道:“我都二十六了,難不成還跟六七歲一樣,分不清事情的輕重緩急?我沒提發燒的事情,不是不高興,單純隻是覺得小事而已,沒必要讓你兩頭操心。”
輕重緩急。
所以他覺得,現在在她心裡,照顧沉炀比照顧他重要嗎?
舒杳溫聲解釋:“我想著去醫院,是因為這件事畢竟和我有關,不管不顧的,我良心上過意不去,但不代表,我此刻覺得你哥哥比你重要。”
她抬起頭,目光真摯地看著他:“在我心裡,你一直都是最重要的,如果今天知道你發燒,我就會留在家裡。”
沉野不動聲色,按壓著太陽穴的右手,卻慢慢停了下來。
“他們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嗯。”舒杳也不隱瞞,“今天媽跟我說了一些,你們小時候的事情,還給我看了你的周記。”
“……周記?三年級那本?”
“嗯。”
“……”沉野感覺頭更疼了。
舒杳打量著他的神色,身子往前一撲,摟住了他的腰,仰頭時,琥珀色的瞳仁亮閃閃的。
“你在不好意思嗎?”
“非主流時期寫的空間被翻出來,你好意思嗎?”
“我沒有那個時期。”
舒杳慢慢往上挪,唇距離他的隻有咫尺之遙,後者卻突然偏開了頭。
舒杳愣了一下,聽到他無奈地說:“就你這小身板,也想發燒?”
“忘了。”舒杳還是識相的,雖然放棄了親吻,卻並沒有退開。
她罕見粘人,跟貓似的窩在他胸口,聲音低低地問:“沉野,那個11是我。”
她用的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
沉野的喉結滾了滾:“想起來了?”
“沒有完全想起來,但是,我去舅舅家拿了這個。”舒杳從口袋裡掏出照片,塞進他手裡。
沉野低頭看了眼。
他本來就記得很清楚,此刻那天的記憶,更像是潮水一般,洶湧而來。
一切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舒杳盯著照片裡的兩個小孩兒,說:“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你跟我說說吧。”
“故事很長,你確定要聽?”
“要。”
*
第一次見到舒杳那天,沉野剛被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誣陷撞了他。
男人橫眉瞪目地指著他,痛斥班主任:“管不好孩子,就不要帶到這種人多的地方!”
班主任是個剛大學畢業的小姑娘,面對這種場面,也有些手足無措。
她蹲在沉野面前,摸了摸沉野的腦袋,柔聲問:“和老師說,是你不小心撞了叔叔嗎?”
沉野面無表情,眼神堅定地回答:“我沒有。”
班主任看向男人解釋:“孩子說他沒有撞你。”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問問別人!是不是他撞了我?”男人叉著腰,氣勢洶洶。
“這……”班主任看向旁邊圍觀的路人,禮貌詢問,“請問剛才有人看到嗎?”
路人紛紛搖頭,隻有一個男人小聲說:“我好像確實看到是這小孩兒撞了人。”
“你看!”男人摸著大腿說,“小孩子沒輕沒重的!我這大腿還疼著呢!你就說怎麼辦吧!”
當時的遊樂園雖然有監控,但並沒有覆蓋全園,不一定能拍到不說,申請調取更是極為麻煩。
班主任還要管一個班級的學生,根本無暇再費心力去深究這件事到底誰對誰錯。
她彎腰替沉野道了歉,一遍又一遍。
還自己掏錢賠了男人二十塊錢。
男人這才算心滿意足地離開。
沉野看著男人離開的背影,還是隻有那句話:“我沒有撞他。”
班主任溫柔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沒有撞他,但是這種人,我們沒有辦法跟他硬爭,事情已經過去了,老師知道你沒錯,你也別放在心上,好嗎?”
沉野點了點頭,但還是不明白,他沒有撞那個男人,為什麼老師要道歉,還給那個男人錢。
因為這,沉野有些悶悶不樂。
別的小朋友都去坐遊船了,他卻坐在過山車出口處的休息椅上,低頭不語。
想了想,他從書包裡掏出手機,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他沒有提剛才被誣陷的事情,隻說想回家。
錢曼青聽了,很是驚訝:“今天不是有學校活動,去遊樂園嗎?怎麼突然想回家了?”
沉野悶悶地道:“就是想回家。”
“阿野,媽媽還在醫院陪哥哥,現在實在抽不出空,你別鬧脾氣好嗎?乖乖聽老師的話,等會兒就可以回來了。”
沉野低頭看著鞋子,“嗯”了一聲,沒再多說,掛了電話。
哥哥身體不好。
所以哥哥永遠是最重要的。
更小的時候,沉野無法理解為什麼,他還記得六歲生日那天,哥哥突然發燒,爸媽急著送哥哥去醫院,就放了他鴿子。
他很不開心,在他們回來之前,他把房間裡哥哥的飛機模型都砸了。
後來哥哥回房看到,生氣地質問他,卻在爸媽詢問的時候,替他圓謊,說是自己不想要了。
爸媽以為是哥哥因為經常生病,心情不好,也沒有深究,隻叫保姆清理了就算了。
保姆清理的時候,沉野就站在旁邊,面無表情地看著哥哥傷心地擦眼淚,但哥哥始終沒有責罵他一聲。
久而久之,沉野心裡的不甘和生氣,漸漸演變成了一種難言的情緒。
他慢慢開始理解父母,也不再討厭哥哥,卻依舊會為此感到難過。
“你不開心嗎?”
就在他垂著腦袋發呆的時候,一道甜甜的嗓音從他的頭頂傳入耳畔。
他抬頭,看到了一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女孩,和他差不多年紀。
她淺淺地笑著,朝他遞出了一根棒棒:“我舅媽買給我的,有兩根,你要吃嗎?”
沉野從來不吃這種東西。
因為哥哥不能吃,所以家裡從來不買,怕他在旁邊吃,會讓哥哥饞。
他猶豫了一下,接過,聲音很輕地道了聲“謝謝。”
棒棒糖是檸檬薄荷口味的。
他拆了包裝紙,隨手塞進口中,糖果融化的一瞬間,一種冰冰涼涼、酸酸甜甜的口感刺激著味蕾。
女孩兒在他身邊坐下,吃著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圓鼓鼓的,問他:“好吃嗎?”
“還行。”
“看來你那個不太好吃。”女孩兒暗自慶幸,“幸好沒給你草莓味的。”
沉野:“……”
也沒有必要這麼實誠。
女孩兒抬頭看著不遠處呼嘯而過的過山車,輕呼出聲。
沉野掃了她一眼,問:“你叫什麼?”
“幺幺。”女孩兒說,“媽媽一直叫我幺幺。”
“幺幺?”沉野經常聽家裡人報手機號的時候,把“1”說成“幺”,所以他脫口而出,“123的那個11?”
“嗯……”女孩兒看起來也不是很肯定,“應該是吧。”
“那我叫你幺幺,還是11?”
“11吧,幺幺是我媽媽喊的。”女孩兒反問,“你呢?你叫什麼?”
“沉野。”
“加減乘除的乘,也是的也?”
“沉默的沉,野……”沉野頓了頓,說,“野狗的野。”
“好可愛的名字。”舒杳攥著棒棒糖,感嘆了一句。
“可愛?”沉野想,她是對可愛有什麼誤解?
“狗勾很可愛,沒人養的狗勾也很可愛,所以你的名字,也很可愛。”
很強悍的邏輯。
沉野低頭,腳尖蹭了蹭地面,嶄新的鞋子前端,蹭上了些許灰塵。
他反駁道:“我不可愛,我哥哥比較可愛。”
“為什麼?”
“因為我爸媽比較喜歡他。”
“你怎麼知道你爸媽不喜歡你?你問過嗎?”女孩兒滿臉疑惑。
“沒有。”
“我媽媽說,大多數爸爸媽媽都是很喜歡自己的孩子的,隻是有的爸爸媽媽會說,有的爸爸媽媽不會說。”女孩兒眼珠子轉了轉,幫他出主意,“要不你回家哭一哭吧?我每次在我媽媽面前哭,她就可心疼了,我想吃什麼,她就幫我買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