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最後一遍的時候, 小餅幹跟著她即將出臥室, 末了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 仿佛一個面臨父母離婚的孩子, 在選擇了母親後, 和父親遺憾告別。
“呵。”沉野哼笑一聲。
狗都知道看他一眼。
人不如狗。
他拿起一旁的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一點半了。
算了, 想著她明天還要起早趕回黎水準備直播,沉野再怎麼也不忍心耽誤她睡覺了。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他去浴室洗漱完,掀開被子正準備上床,門把卻突然又被按下。
他回頭一看,舒杳抱著一個枕頭,氣衝衝地又回來了。
小餅幹緊隨其後,卻不被搭理,很顯然是犯了錯誤。
“怎麼了?”沉野撈起小餅幹放床上。
舒杳把枕頭扔在床頭,無語地問:“你是不是訓練他了?”
“訓練什麼?”
“在客房的床上撒尿。”
“……”沉野發出一聲悶笑,俯身揉著那小腦袋,嘚瑟的心思毫不遮掩,“原來是幫你爹去摧毀敵營的啊,誤會你了,不愧是我的好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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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杳無語地翻身躺下。
小餅幹耷拉著耳朵,一副知錯的樣子,用腦袋蹭著她的手臂,時不時發出幾聲嗚咽。
沉野靠坐在床頭,拍拍他腦袋,“得了吧,這招你爹用過了,沒用。”
話剛說完,舒杳右手一撈,把小餅幹抱了過去。
?
明明回來的路上,他說傷口疼,她一點反應都沒有,眼神裡寫滿了兩個字:活該。
沉野翻了個身,瞪著她後腦勺:“為什麼它賣慘有用?”
舒杳連眼睛都沒睜開:“因為它是狗。”
身後突然沒了動靜。
就在舒杳以為沉野無言以對了的時候,右耳突然感受到呼吸的熱度,他的雙唇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耳廓,隨之而來是壓著音量的一聲:
“汪!”
*
第二天是沉家的司機送舒杳回的黎水,倒不是因為生氣,而是沉野有個早就定好的早會,沒辦法推遲。
不過這反而讓舒杳松了口氣,因為她覺得,以周北川的性子,一定會來找她。
反正最後一層窗戶紙已經被捅破,舒杳正好也想,把這件事徹底解決。
果不其然,隱園的匾額剛映入眼簾,舒杳就透過陰沉沉的天色,看到了坐在臺階上的周北川,他低垂著頭,身影頹喪,卻依舊西裝挺括。
大概是聽到腳步聲,周北川抬頭看了過來,臉上還帶著淤青。
這一刻,舒杳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那時候,她和周北川雖然是鄰居,但舒杳性格使然,倆人並不算親近。
隻是他們讀同一所初中,放學時間一樣,回家的路徑也一樣,所以周北川都會在遇到她後,問她能不能一起走。
有時候舒杳為了躲開,會故意拖延,卻發現周北川會在門口等她。
久而久之,舒杳就放棄了,畢竟當時的她對周北川稱不上有什麼不好的印象。
一個沉悶的傍晚,倆人途徑她家門口,突然有打罵聲傳了出來,周北川問她怎麼了。
舒杳讓他先回去,但他並沒有。
他說自己人高馬大,不怕,舒杳也想著,羅建輝一直很喜歡他,說不定有他在,羅建輝真的會收斂點,於是便沒有再拒絕。
可是沒想到,後來就發生了讓舒杳每次想起,都愧疚又後悔的事情——
羅建輝用來威脅母親的一把刀,在周北川的阻攔下,劃過了他的臉。
留下了那道,他隨時可以用來道德綁架她的疤。
然而疤痕可以修復,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一旦破裂,就注定回不到從前。
舒杳在他面前站定,淡淡問:“你想說什麼?”
周北川眼神落寞,語速卻很快,像是生怕她不肯聽完:“杳杳,我不知道沉野跟你說了什麼,我當年確實買了藥,但我……就是好奇,而且很快就放棄了,我並沒有準備用。”
舒杳並沒有什麼意外的表情:“我知道你沒用。”
“你,怎麼知道的?”
“那天你被沉野揍了一頓,書包裡的東西散落一地,是我幫你收拾的,的確沒有發現藥的痕跡,後來我送你回家,在你家垃圾桶裡,看到了那個還沒有拆封的瓶。”
“那你能原諒我嗎?”周北川問完,才意識到不對,他倉皇地看向舒杳:“你……”
舒杳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周北川,你真以為藥的事情,是沉野說了我才知道的嗎?”
“你怎麼會……”周北川瞬間白了臉色。
降溫了,巷子裡寒風鑽入袖管,舒杳把手揣進口袋,目光也是冷的:“其實在高考前,我就知道了,有天吃飯的時候,你的手機上跳出一條購物網站的消息,邀請你對剛購買的神仙藥進行點評,我覺得這名挺奇怪的,就搜了一下。”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問我?”周北川滿臉惶恐,試圖抓住她的手臂,卻被她眼疾手快地躲開。
“因為我覺得,那對我來講反而是個機會。”
第一次提起這些事,舒杳的語氣很是平靜,就像隻是在講述一個聽來的故事:“你每次想讓我做什麼的時候,就會一遍遍暗示我,你的傷疤是因為我和我媽而留,大多數要求,我接受了並不是因為我對你百依百順,而是因為,帶飯、送水之類的事情都是舉手之勞,我覺得出於感恩,也是應該的。”
“但你要求我放棄高分,跟著你去一個完全不匹配我分數的大學,我不能接受。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我放棄我自己的前途,我從一開始,就確定了要報輔川大學,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隻有購買紀錄也無法證明你想做什麼,所以我主動請你吃飯,其實是想給你一個使用的機會,當然,你不會成功,而我隻要抓住這個把柄,就可以趁機徹底擺脫你。”
人心不可控,所以她習慣於盡最大可能,把危機控制在自己能預料的範圍內,七年後林瑞陽調換稿子的事情是這樣,七年前周北川買藥的事情也是這樣。
聽完她的話,周北川感覺腦子發懵,眼前這張熟悉的臉,看起來卻是如此陌生。
心裡最後的頂梁柱被抽走,周北川的精神世界,徹底崩塌了,他怒極反笑,“所以,沉野自以為的為你出頭,反而是破壞了你的計劃?”
“那倒也稱不上,planA被打斷,我自然有planB,隻是我沒想到,單就改志願這件事,就能讓你暴怒到幾年不和我聯系,要是早知道,我甚至一開始都不用請你吃飯了。”
周北川往後退了步,靠在門板上,諷刺地笑了出來:“舒杳,我真是小看你了。”
“彼此彼此吧,我曾經,也小看你了。”舒杳頓了頓,隨口一提,“其實六年前,我爺爺葬禮上,我見到了羅建輝,關於劃傷你這件事,你猜他跟我說了什麼?”
周北川眼神輕顫,磕絆了一下道:“你、你爸那種人的話,你也信?”
“其實他沒跟我說什麼。”舒杳彎了彎唇,“但現在你的反應,讓我確信了一些猜測。”
“杳杳……”
“不過糾結曾經的事情沒什麼意義,所以這件事的真相對我來說也已經不重要。”舒杳嘆了口氣,下了最後通牒,“當初的不歡而散已經讓我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再加上你主動中止犯罪,所以我給了你最後的顏面,沒有把那件事拆穿。現在,隻要你從今往後不再出現在我和沉野的生活裡,我也不會再翻過去的舊賬,但是如果你不罷休,那——”
舒杳微抬眼眸,堪稱冷冽的眼神,像利劍出鞘那一瞬帶來的寒光:“你不會覺得當年我蠢到什麼證據都不留吧?”
這一瞬間,周北川心口一震,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感覺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沉野的影子。
“你這算威脅我?”
“你要這麼覺得也可以。”
周北川垂在身側的右手緊緊握著拳頭,手背上青筋畢現。
他現在才明白舒杳之前說的那句,老死不相往來,是她給他最後的體面,具體是什麼意思。
過往的行差踏錯,此刻成了抵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為了他的名聲、他的未來,擺在他面前的路很明顯隻有一條。
他咬著牙,最終妥協:
“我不會再找你。”
*
周北川從小和爺爺奶奶一起長大,受盡異樣的眼光,他自卑怯懦,卻也好勝偏執,黑暗的生活裡,舒杳是他唯一的方向。
他初中就喜歡她,但她卻總是冷冷淡淡,所以他時常想,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對他好一點。
直到那一天,機會來了,他看到她父親舉刀對著她們。
那時候的他,也不過才十四歲,心智還不成熟的他天真地想,如果他因為救她們而受傷,舒杳一定會心懷愧疚、一定會心疼他。
可惜他運氣不好,也沒有經驗,本來隻想讓羅建輝在他手上劃一道,卻不幸傷了臉。
不過效果很好。
舒杳也確實從此對他言聽計從,於是他開始慢慢試探她的底線,讓她幫做作業,她從不拒絕,讓她幫忙帶飯帶水,她也都接受,直至最後在外人面前謊稱她是他的女朋友,她也沒有否認。
而他也漸漸發現,自他模稜兩可地向外透露舒杳是他女朋友後,男生們看他的眼光立刻就不一樣了。
他享受這種高高在上、被同性羨慕嫉妒的感覺,那是他前十八年從未有過的體驗。
可他也知道,那隻是鏡花水月,她依舊離自己很遙遠,好像說不定哪天,就會從他身邊消失。
尤其是臨近高考,男生們表達好感的方式越來越直接,他內心的不安,也逐漸累積,最終演變成了一種急切的渴望。
他需要一顆定心丸,讓她徹底屬於他。
可到底沒有做過這種事,內心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糾結猶豫了許久,遲遲沒敢動手。
直到那一天,舒杳主動請他吃飯、說幫他慶祝生日,他想起她過往的好,覺得她起碼應該是對他有點好感的,也一瞬間意識到自己的錯。
他扔了藥,準備在晚餐後正式告白,卻沒想到路上遇到沉野,之前籃球隊裡的男生起哄她和舒杳的關系時,沉野的表現他都看在眼裡。
沒人比男人更了解男人,於是矛盾的人格裡,好勝的那面再度獲勝,他想看到天之驕子敗在他腳下的快感,故意說了那些話刺激他。
然而在對上舒杳關心的神色時,他卻再度意識到了自己的卑劣。
他以前不覺得,但現在想來,後來他去洛北之後許久沒有和舒杳聯系,大概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潛意識裡在逃避關於那件事的一切。
可是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關心、她的主動,都不過隻是她在認清他之後,為擺脫他所營造出的假象。
到頭來,他才是最天真的那一個。
車一路疾馳,等周北川冷靜下來,他才發現自己又把車開到了陸晚喬家樓下。
這幾年,陸晚喬是他的合作伙伴,同時也是他最親密的朋友。
當遇到煩悶的時候,他習慣了來找她傾訴。
就算合作不再,也還是朋友,他想推門下車,卻又想起上次被偷拍的事情。
怕再給她帶來負面新聞,他縮回了手。
靠在椅背上,周北川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
偷拍……
腦子裡有一些零碎的記憶湧了上來,他想起,上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是因為被舒杳和沉野的親密刺激到,他喝得酩酊大醉,上樓和陸晚喬發了一通牢騷。
具體說了什麼,他後來斷片,完全記不得,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周北川突然覺得心口一沉。
他轉而想起,出軌醜聞爆發的第二天,超話裡有粉絲發路透,說在路上偶遇了陸晚喬,看上去她心情還不錯,讓粉絲不用擔心,他當時沒在意,現在才發覺,那個地點,好像距離驟雨大廈不遠。
難不成那天晚上……
顧不得有沒有狗仔偷拍了,他推門下車,直達陸晚喬家門口。
密碼被換掉了。
但是為了防許家玏,還是為了防他,他不敢確定。
所幸陸晚喬這人,記性不太好,密碼用來用去就那麼幾個,周北川隨便試了試,果不其然在第四次的時候。
門開了。
*
陸晚喬回到家時,客廳裡一片黑暗。
開了燈,一種莫名的直覺,讓她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她環顧四周,突然猛的抬頭看向緊閉的窗簾,她記得,自己離開的時候,並沒有把客廳的窗簾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