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她不知道自己耳朵紅沒紅, 但呼吸反正是停滯了幾秒。
冷靜了一會兒,舒杳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洗澡,她深深呼出一口氣, 拿著換洗衣物, 輕手輕腳去了浴室。
浴室裡霧氣迷人眼, 舒杳站在鏡子前, 素面朝天卻不顯狼狽, 剔透的肌膚,幾乎看不到毛孔, 因為溫度而漸漸染上一層極淡的粉。
她往兩頰輕輕拍打著保湿水,浴室門卻突然被敲響。
以為是沉野,舒杳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覺得還算得體,就把門拉開了一條縫。
“怎麼……”
話到一半,卻停了。
眼前不是沉野,而是沉炀。
舒杳欲言又止,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沉炀一如下午時那般嚴肅,甚至透著一種冷峻:“我洗個手。”
最大的主臥裡沒有洗手間,舒杳是不太相信的,她能感覺到,沉炀這話,不過隻是借口。
但這畢竟是別人家的地盤,她哪有不讓人進自家洗手間的道理。
“好。”她又從架子上取下一件幹淨浴袍,裹在睡衣外面後才把門拉開,退後一步,把洗手池讓給他。
浴室空間很大,幾乎比得上尋常人家的一間臥室的大小,所以即便站了兩個人,也絲毫不顯擁擠。
水龍頭哗哗作響,舒杳一言未發,繞過他身後,打算離開。
後頭卻傳來沉炀直截了當的提問:“你喜歡沉野嗎?”
Advertisement
舒杳轉身站在浴室門外,怔了下才回答:“當然。”
沉炀關了水龍頭,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著手,冷冷扯了扯嘴角:“但我希望你能盡早離開他。”
“……”
舒杳已經在腦子裡演完了一整場“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弟弟”的戲碼,正盤算著怎麼接的時候,她卻又聽到沉炀說:“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好姑娘,沉野這種人,配不上。”
舒杳一時沒反應過來:“您是……什麼意思?”
“不管沉野外表呈現出來的如何,他偏執善妒的本性是改不了的,和他在一起,他隻會把你當做他的所有物,掌控你的人生,越是時間長了,你越是掙不脫,逃不掉。”
如果說沉奶奶讓她覺得沉家非常接地氣,那沉炀的話,則讓她覺得,這家裡有點接地府。
家風是會互相影響的,一個家如此割裂,太奇怪了。
舒杳幾乎毫無猶豫地反駁:“對您的判斷,我目前無法苟同。”
“看來……”沉炀把手裡的紙巾扔進垃圾桶,言語之間帶著嫌棄,“他裝得還挺好。”
舒杳攥了攥手,雖然不想對他的家人出言不遜,但在她心目中,即便不論夫妻這層關系,沉野是個不錯的朋友。
沉炀這番話,讓她覺得非常不適。
“沉先生……”
沉炀盯著鏡子裡的自己,一眼沒看她,卻打斷了她的話:“我小時候,很喜歡飛機模型,爸媽給我買了不少,因為他沒有,他就不希望哥哥有,所以趁我們不在家,把我所有的模型都砸了,一個六歲的孩子姑且如此,你指望他長大能成什麼樣?”
舒杳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許久,沉炀估計以為自己把她說動了,態度緩和了些:“所以你……”
舒杳抬眸,語調卻不似剛才那般溫柔,也染上了幾分冷意:“那為什麼他沒有呢?”
沉炀氣笑了:“你說什麼?”
“我說,以沉家的家庭條件,應該完全負擔得起雙份模型吧?那為什麼哥哥有,弟弟沒有呢?”
不光是語氣,連帶著目光也冷冰冰的,像是軟劍出鞘,泛起寒光的那一刻。
沉炀一瞬間有點被問懵了。
“那是……”
“我很感謝你的提醒,如果沉野是那樣的人,我一定會離開,但目前,我無法相信一個,看他時帶著厚重負面濾鏡的人,對他的評價。”
舒杳微微頷首,在沉炀驚訝的眼神裡,抱著換洗衣物離開了浴室。
臥室就在對門。
舒杳脫下浴袍,把換洗衣物扔進一旁保姆準備的髒衣簍裡,坐在剛才玩遊戲的地方,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沉野,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不管是高中還是現在,外界都有一些聲音告訴她,這是一個危險的人,你最好減少接觸。
可是現實裡,他會耐心地陪她下圍棋、會嘴硬心軟、會毫無猶豫地站在她這邊。
他會是裝的嗎?
她該相信自己的耳朵,還是眼睛?
腦子一片混亂,舒杳抬頭看了眼時間,已經快一點了。
落地窗拉開了一條縫,不斷有海風透進來,舒杳走過去關上,拉窗簾的時候,卻隱約看到不遠處的海灘上,有一個黑色的人影坐在那兒。
她其實看不清那人的臉,可直覺告訴她,那個人,就是沉野。
為什麼大半夜坐海邊?
難不成,他還是被沉炀來的事情影響心情了?
她猶豫片刻,從行李箱裡拿了一件薄外套穿上,快步出了房間。
夏夜的海風有點悶,海浪聲此起彼伏。
夜空中繁星璀璨,像籠罩著一張星幕,是在繁華的大都市裡,很少能看到的畫面。
但此刻舒杳沒有心情欣賞這些。
她微喘著跑到他身邊,長發在晚風的吹拂下變得有些凌亂。
“你怎麼大晚上的一個人來海邊啊?”
沉野看到她來,像是有點驚訝,語氣倒是輕松,聽不出有任何不悅。
“睡不著。”
舒杳欲言又止,本想和他說剛才遇到他哥的事情,但想想又作罷。
她不喜歡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事情,同樣的,她也不喜歡探聽別人的事情。
萬一一問,戳到他的痛處,又或者挑起什麼爭端就不好了。
她低聲安慰他:“你要是不開心,可以和我說說的。”
“為什麼覺得我不開心?”
“就是感覺。”
沉野手裡抓著一把沙子,松開後,沙子從五指縫隙間緩緩流下,連帶著他的語調,好像也放慢了節奏:“不是看過我不開心的時候嗎?是現在這樣嗎?”
舒杳幾乎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指什麼。
七年前的最後一次見面。
那個下著雨的小巷口。
那個滿身戾氣、雨水滿身的少年。
應該,就是他不開心的樣子吧?
舒杳看著他嘴角淡淡的笑,放松了一些:“那你為什麼睡不著?”
“理由——”沉野的雙手反撐在身後,姿態悠闲,顯得有些神秘,“暫時不能說給你聽。”
“好吧。”舒杳不是一個愛尋根究底的人,他不想說,那就算了。
舒杳轉身在他身邊坐下,借著月色,和路邊昏黃的燈光,開始有樣學樣地玩起了沙子。
和沉野接觸得多了之後,她發現,自己好像做了很多,以前的她根本不可能,也不覺得會有興趣去做的事情。
比如之前去電玩城打地鼠。
比如現在大半夜的,在沙灘上堆沙子。
但是不得不說,這些看起來幼稚的小事,卻莫名地讓人覺得壓力盡消。
城堡慢慢被堆起了一個底,舒杳突然感覺到外套領口被人扯了扯。
她抬起頭,聽到沉野淡淡提了一句:
“有風,衣服穿穿好。”
不知道是不是周圍的環境太過安謐,連帶著沉野,似乎也比平時溫柔多了。
舒杳把外套扣子扣上,繼續堆城堡,但畢竟是第一次,舒杳手下的城堡妥妥堪稱豆腐渣工程,不是這邊松了,就是那邊搖搖欲墜。
沉野沒有嫌她幼稚,反而伸出手,幫她加固了脆弱的一角。
一左一右,兩隻手無名指上的素戒,在月光下交相映襯,格外奪目。
*
不知過了多久,沉野問她要不要回去,舒杳卻毫無困意。
她抬頭看了眼月色,突發奇想:“沉野,你看過海邊的日出嗎?”
“想看?”
“嗯。”舒杳說,“因為我沒有看過,高考結束的時候,我本來想去看的,但是因為一些原因,最後沒去。”
“但距離日出,還有三個小時。”沉野問,“想看電影嗎?”
“好啊。”舒杳正想掏出手機,卻見沉野不知道給誰打了個電話。
沒一會兒,海灘上突然出現了幾個提著大包小包的男人。
他們的動作很迅速,不到二十分鍾,便在海邊搭建起了一塊幕布。
舒杳看得一愣一愣。
她有時候,真的很想和這些有錢人拼了。
由於有房間裡的心理陰影,這一次,舒杳沒有選擇愛情片。
他們看的是《楚門的世界》。
舒杳其實看過這部電影,但那次看的時候,還是高中,學校組織的活動,覺得挺好玩的,看完也就過去了。
隨著年歲漸長,現在第二次看,卻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她突然覺得,和她一樣的很多人,何嘗不是被掌控欲強烈的父母,用所謂“為你好”的理由,封閉在桃源島上。
母親為她規劃了人生道路,找一份安穩的工作,嫁一個條件不錯的老公,長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性格,這樣,她也就完成了所謂母親的任務。
能說母親錯嗎?她好像也隻是因為吃過虧、受過苦,所以想幫孩子繞開這些歪路,選擇一段安穩又幸福的生活。
舒杳一直很清楚,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平白無故就該對誰好的,母親已經在她可理解、可做到的範圍內,給予了她所有最好的。
所以母親再強勢,舒杳也不會怨恨她。
讓她無力的是,她明明知道,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有一部分其實源自於母親一個人生活,缺少安全感和陪伴,所以把她看得過分重要,但她卻依舊無法很好地和母親溝通。
她和電影裡的主人公不同的地方大概就在——
楚門的一張帆戳破了虛假的天空,靠的是勇敢。
而她,掙脫了那無形的牢籠,靠的卻是虛假的婚姻,是逃避。
像是心有靈犀般,沉野突然問:“最近還需要事事和阿姨報備嗎?”
“不用了。”舒杳偏過頭無奈笑笑,“甚至前幾天,我問她,要不要帶你回去一起吃頓飯,她居然說最近舅舅家的孩子高考,二寶又身體不太好,忙的一團亂,等以後有空再吃也可以。”
“這樣不好?”
“好是挺好的,比起說我希望她不要管我,我更希望的是她能把自己作為生活的重心,去享受生活。”舒杳頓了頓,“就是覺得我媽轉變得有點迅速……不過很多事情的轉變,好像就是在這麼一瞬間,就像讀書的時候戀愛不被允許,但剛一畢業,就開始催婚。現在,單身的時候永遠是孩子,一結婚,就立馬成了可以獨立的大人。”
沉野的目光落在幕布上,臉上光影綽綽,看不清神色:“戀愛不被允許,那你還敢偷偷談。”
舒杳欲言又止,卻最終沒有多說。
*
電影落幕的時候,晨曦悄悄劃破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