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色下樹影交錯跌入車窗,一片靜謐裡,江弋摸出煙盒,叼了根煙。
打火機啪嗒開合,唇上的煙卻沒有點燃。
他低垂著眉眼:「抱歉,出去後一直沒開機。」
印象中,這是結婚五年來,江弋第一次認真道歉。
以往,每每說抱歉,散漫調侃,半點不真誠,純純就是為了氣我。
公子哥入了東非大草原,恣意放逐野性。
這樣豐富多彩的人生,哪容得下生死俗世。
按照江太太的劇本,我理應表示理解的。
可此時我心惶惶總落不到實處,是再也不想回應他半句。
江弋眉頭緊鎖,唇上的煙要點不點,幹脆拿了下來,煩躁地碾壓揉碎。
過於用力,指節泛白。
「沈槐書,你能不能……」
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江弋的話。
他似有莫名的火氣,無處可撒。
接起電話發了火:「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狹窄的空間把人聲無比放大,我清晰聽見話筒裡傳來姑娘清脆生動的聲音。
Advertisement
「江弋!」她半點不怕他。
委屈提高的聲調蘊著撒嬌:「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非洲算什麼?」
6
江弋不耐煩地挑起眉:「算你活該。」
「江弋,你沒有心。」姑娘氣呼呼地控訴,「我不管,你快來接我。」
「想什麼呢。」江弋輕嗤。
「你讓我自己回去試試。」她不依不饒,「我鬧到你老婆那去,你可別後悔。」
江弋聞言,雙眸緩緩瞇起,偏又含著笑,將他整張臉抹上森冷的氣息。
出口的話散漫:「好啊。」
姑娘似乎是一時拿不準他的心思,氣焰低了幾分。
「我不是威脅你,就是……」
江弋在這時推開車門,悠然走到一旁,手機夾在肩上,偏頭點了煙。
耳邊聲音遠去,風從未關嚴的車窗湧進來。
秘書陳瑜的電話打進來:「沈副總,江總又上熱搜了。」
江弋接的這通電話已經說明一切。
他去非洲這十幾天,身邊帶著姑娘。
有緋聞流出,不奇怪。
我打開微博。
映入眼簾的照片裡,江弋把玩著獵槍,奔放火辣的姑娘扶著他的槍,兩人親密並肩。
照片裡的姑娘,我認得。
出生在華人街的凌綺月,肆意張揚,狂放熱辣。
她和江弋,倒真是一路人。
我見過她兩回。
第一回,是在遙遠的倫敦。
我奔赴萬裡去找他。
某天晚上,江弋喝了酒,吊兒郎當地把我按在落地窗前。
「會接吻嗎?」他痞壞地笑,一步步引誘,「放輕松,把唇打開。」
我青澀地抵抗,落進他眼裡,像不知名的誘惑。
江弋眸色暗了暗,落下來的吻逐漸失控。
在某種欲望即將引爆之時,畫著煙燻妝穿超短裙的姑娘突然闖進來。
她失聲問:「江弋,你在幹什麼?」
江弋沒有被打擾的不悅,不著調地笑:「在教我的未婚妻接吻。」
姑娘看了看我,又看江弋。
如同受傷的小獸,抓起吧臺上的洋酒摔在地上。
她狠狠瞪著江弋,眼眶卻紅了。
「你混蛋。」她丟下一句,甩門而去。
整個過程,江弋都像個看客,好整以暇地點了根煙看戲。
鬧劇發生又結束,空氣安靜下來。
我很奇怪地想:她有江弋公寓的門卡。
唇上他殘留的濕意猶在,我問:「你喜歡她?」
江弋偏頭覷笑:「想管我啊?」
我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見我局促,江弋唇邊的笑意更加肆意:「沈槐書,做人不能太貪心。」
在江弋這裡,我和他的關系,僅僅是一場不摻雜任何情感的利益契約。
而我既要江太太這個身份帶來的利益交換,又要情感上的忠貞,未免過於貪心。
我默然低頭,沒有辯解。
第二回見凌綺月,是在我和江弋的婚禮。
那天,江弋丟下我和滿堂賓客,離開宴會廳。
我追過去挽留。
門口一群公子哥組成的豪華車隊招搖惹眼。
江弋脫下西裝外套,扯下領帶丟到我懷裡。
薄唇勾著惡劣的笑:「恭喜啊,江太太。」
他長腿跨上機車,轟鳴聲響徹長街。
後座上的凌綺月,手指並攏劃過眉尾,朝我粲然一笑:「嫂子,再見。」
我站在暮春暖陽下,看著機車疾馳而去。
後座姑娘的裙擺在風裡搖曳生花。
7
凌綺月追著他跑了這麼多年,著實情深殷切了。
江家太子爺的緋聞並不新鮮。
但在丈母娘的葬禮期間,帶姑娘跑到非洲狩獵。
風流也無情。
我靜默看著,心下冰清。
車門打開合上,空氣中薄淡的佛手柑清香恰好沖散他帶進來的那絲煙味。
我沒抬頭,也沒法忽略那道盯在臉上的筆直目光。
接了這通電話,江弋那股莫名的火氣,似被安撫了。
若無其事開口:「明天陪我去一趟墓地。」
我滑動屏幕的指尖微頓:「不用了。」
江弋挑起尾音:「生氣了?」
我抬起頭,看清他眼裡探究的意味。
硬要在我平靜的臉上找出些別的情緒。
「我隻是覺得沒必要。」我熄滅手機屏幕。
錯過就是錯過,時間不對了,再多補償,都沒用。
江弋半瞇起眼:「我要非說有必要呢?」
他較上勁了,這是我沒想到的。
以往江弋玩世不恭,少有在一件事上費心。
我壓唇:「你高興就好。」
他要做的事,沒人攔得住。
第二天到達墓地。
江弋按住我解安全帶的動作:「我自己過去就行。」
看著他落拓的身影隱入綠蔭墓園,我想,江弋有時候挺讓人費解的。
手機鈴聲毫無徵兆響起。
江弋沒帶手機出去,擱在中控臺。
我瞥了眼,凌綺月。
沒人接聽,那頭執著地一遍遍打來,鈴聲不斷在車內回旋。
我不勝其煩,戴上耳機閉眼。
江弋上車的時候我沒察覺。
男人指尖觸碰耳廓,微有涼意。
我睜開眼,江弋拿走我的耳機。
「你手機響了挺久。」我下意識解釋。
「哦。」江弋搭著眼,修長的手指打轉著耳機。
他的情緒不太對,我沒話接。
車內安靜了下來。
江弋摸出煙盒,抖出一根含入唇間。
他敞開車窗,側頭點煙:「我記得小時候,總跑去你家吃面。」
我快速看了他一眼。
稀奇,江太子爺竟然還記得一碗面的事。
我想起母親,淡淡應聲:「嗯,你一頓能吃三碗。」
江弋嫌棄地挑眉:「誰像你這麼挑食,兩根面頂一頓。」
我抿了抿唇,無力反駁。
那會兒,我媽廚藝實在匱乏,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一碗蔥油陽春面。
我從小到大都吃膩了,每次上飯桌都祈禱不要是面。
可偏偏江弋吃了一回之後,把我媽誇上天了。
我媽眉開眼笑,熱情地邀請江弋常來家裡吃飯。
江弋也不客氣,三天兩頭來,蔥油陽春面成了我家必備的一道菜。
我生無可戀,哪還吃得下。
江弋的長臂伸出窗外,撣了撣煙灰。
語氣似有似無地遺憾:「以後吃不上了。」
母親離世的傷感浮上心頭,我看向窗外,一時無聲。
我和江弋之間,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輕松溫情的相處氛圍了。
許是因為錯過我母親的葬禮,江弋暫時性地收斂起玩世不恭。
中控臺上的手機鈴聲響起,打破這難得的溫情。
江弋坐回駕駛座,手機貼在耳邊,單手打轉方向盤。
車剛起步,揚聲器傳出姑娘清亮的聲音。
她很生氣,質問大膽直接:「江弋,你死哪兒去了?」
8
江弋的手機連接車子藍牙,他忘了切換接聽模式。
是凌綺月,我知道。
他一點沒有避開我的意思。
懶著聲問:「在哪?」
那頭回了一個酒店名,語調一轉,委屈巴巴:「我飛了十幾個小時,快累死了。」
哦,凌綺月回國了。
我重新戴上耳機,把音量調到最大。
這通電話很快打完,江弋從後視鏡看我眼,薄唇輕翕動。
我從他的唇形分辨,他問:「回家?」
「嗯。」我閉上眼睛回了聲。
江弋給了下油門,車子猛地提速。
我猝不及防,身體慣性往前俯沖,驚慌睜開眼。
後視鏡倒映著江弋張揚的臉,他專注地目視前方,微微勾起的唇角,壞得分明。
「……」賤人。
在門口放下我,江弋調轉車頭,快速消失在道路盡頭。
我站了會,轉身進門。
這些天,我安靜地送走母親。
可到了寂靜的夜裡,悲痛如絲如線,無孔不入。
以前,雖然母親病著,長年住在療養院,我仍有去處。
現在往四處看,都找不到家了。
這房子奢侈空曠,不過是一座華麗的牢籠。
多年養成的生物鐘,我準時在六點醒了。
許是睡夢中不自覺哭過,臉上淚痕幹繃。
我靜靜放空,整理好所有的情緒,起身。
看到窗前的人影,我下樓的腳步一頓。
春日夜長,微醺的天色被窗外樹影切割成碎片,明暗交錯在他的身上。
他剛睡醒,還穿著睡衣。
「你的表情……」江弋側過頭,「很耐人尋味。」
我走到吧臺邊倒了杯溫水,坦然:「還以為你昨晚不回來了。」
看到他確實有點意外。
不需要留在酒店陪人的嗎?
江弋薄唇玩味:「怎麼,江太太準備去抓奸在床啊?」
我剛喝了口水,聽到這話差點被嗆到。
以往江弋再渾,隻要不出格,我也不會管。
但他這人經年累月的壞心思,回回大肆張揚,娛樂八卦頭條上的緋聞一個接一個。
我這個江太太,如他所願成為一個笑話。
渾不吝的是他,可江家都會清算到我的身上。
我知道每回去燈紅酒綠找他,惹他厭煩。
可那有什麼辦法呢。
隻要我一天還是江太太,就不得不替他善後。
「沒這打算。」
唇齒澀意隨著溫水吞下,我提醒道:「低調點,別被拍到就行。」
江弋在飄浮起的煙霧裡瞇起眼:「抱歉,我這人天生高調。」
9
我沒話說了。
喝完水照常出門晨跑。
結束後洗漱整裝,在車庫遇上正要去公司的江弋。
他微皺眉:「沈槐書,公司是有喪假的。」
「我知道。」我點點頭,「十五天,今天剛好結束。」
江弋斂眸睨著我。
突然俯過身,手搭在我的肩上,指背輕蹭著我的脖頸。
絲絲癢意。
我拿開他的手:「要遲到了。」
江弋散漫勾唇:「江家有你這樣的媳婦兒,可真是祖墳冒了青煙。」
我沒理會他的嘲諷,上車開出車庫。
開出沒多遠,一輛藍色跑車呼嘯而過。
江弋手肘支在窗沿,消失在車流。
我穩穩掌著方向盤,擰了擰眉。
這人把公路當成賽道了嗎?
積壓了十幾天的工作,我一進公司就埋頭在文件堆裡。
秘書陳瑜半推開門探進頭:「沈副總,江總讓你去一趟他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