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嗯?
我挑了挑眉。
按在床邊的另一隻手,不知何時,被澹臺淵在被子下握住了。
學著我的模樣,笨拙地,一點點穿過我的指縫,直至嚴絲合縫地與我五指交扣。
心尖突然輕輕顫抖了一下。
「陛下……」
再忍就不是男人。
我霍然起身,毫不猶豫地欺身吻下。
因為躺著的原因,澹臺淵被迫微微仰起頭,露出一小段瓷白的脖頸。
喉結上下滾動,脆弱又迷人,簡直在勾人一口咬上去。
交換了一個綿長的、令人臉紅心跳的吻後,我再次睜開眼。
卻看到近在咫尺的英俊臉龐上,澹臺淵泛著薄紅的眼尾,沁出一小點晶瑩的淚光。
澹臺淵……哭了。
這個認知,讓我震動不已。
畢竟作為純正的男頻爽文龍傲天,男兒流血不流淚,他從來,沒有在人前掉過一滴眼淚。
哪怕在我們最艱苦的那十年,他最得力的副將死了,他也隻是紅了眼眶,獨自黯然了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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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又開始大驚小怪:
「宿主!他在哭哎!穿過那麼多世界,我是第一次看到掉眼淚的龍傲天!」
我再次毫不客氣地把它踢下線。
在我這裡,袒露脆弱,是比袒露身體更親密的行為。
澹臺淵流淚的模樣,自然隻有我才能看。
睫毛顫顫,澹臺淵也緩緩睜開眼。
發現我正一臉高深莫測地盯著他時,眸光一閃,臉頰再次燒燙起來。
「寒兄,你還生我的氣嗎?」
萬萬沒想到,他醒來後,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見我不答話,澹臺淵眼中閃過一絲難過。
他掙扎著坐起身。
我連忙往他腰後塞軟枕,正忙活時,臉頰突然落下一個柔軟湿潤的吻。
輕如羽毛,卻仿佛在我心湖投下巨石,泛起層層漣漪。
澹臺淵有些難堪地撇過頭。
交握的雙手,卻不自覺收緊,汗湿了一片。
「如果我答應你,你能不能不要走?」
話音落下,我已經超負荷的大腦,徹底宕機了。
滿腦子都是「棄貓效應」。
嗯——眼前這個金尊玉貴的陛下,似乎是,被我整怕了?
見我仍不答話,澹臺淵呼吸急促了些,眸底三分屈辱,但更多的,是恐懼和慌張。
他在害怕,害怕我再一次離開他。
害怕我再一次與他相見不相識,跟著別人一起離開。
他閉了閉眼睛。
再睜眼時,竟然不管不顧地,主動湊上來。
「楚聽寒……」
我腦中最後一根弦,也崩斷了。
滿室靜謐,一開始隻有燭火燃燒的畢剝聲。
露珠滾落花心,一點鵝黃被打湿,顫巍巍風中搖曳,好不可憐。
隨後,是低低的哀泣,和窒息的嗚咽聲。
值班的小太監聽到屋內的動靜,有些擔憂。
「師傅,陛下沒事吧……想必是楚公子不善醫理,到底比不上太醫,折騰了這麼些時候還沒好。」
「——要不奴才去請太醫瞧瞧?」
被他叫「師傅」的大太監狠狠給了他一腦瓜崩。
「沒眼色的東西,陛下這病叫太醫沒用,現在就得楚公子來治。」
小太監平白無故挨了頓罵,委屈又不解,看著薄薄窗紙上,被燭火映出的一對人影,陷入沉思。
究竟是什麼病,連太醫都治不好,非得楚公子來治呢?
番外一
我叫聞人昭。
「昭」是「慰我以好意,期我以明昭」的昭。
作為嫡長子,我一出生,就被父皇寄予厚望。
作為兒子,我孝悌恭順;作為儲君,我勤勉刻苦。
連太傅都說,我有明君之相。
可惜在我八歲那年,聞人氏的江山,就搖搖欲墜了。
連年的自然災害,餓死了好多人。
百姓流離失所,到處都是災民,到處都是起義軍。
起義軍攻到京城那日,太傅帶我趁亂逃出宮,被敵軍逼到海邊。
最終,太傅背著我,跳海殉國。
可我沒死。
兜兜轉轉被皇極觀觀主救下,從此成了觀裡的一個小道士。
短短十幾年,江山數次易主,最終一統天下的,叫澹臺淵。
他是個很有手腕的人,僅僅登基數日,就以雷霆之勢一掃沉疴,天下終於有了點欣欣向榮的態勢。
如此,我也放心了。
八年皇太子,十年貧道士。見慣了興亡百姓苦,我已經不在乎到底是誰坐這江山。
百姓安居樂業,便是我一生所求。
再後來,我去亂葬崗超度亡魂,偶遇的一個青年,似有窺探天機之能。
屢屢卜算天災,竟是無一不中,一時名滿京城,被稱「仙人」。
第二年初夏,又遇旱災。
陛下接連下了三封罪己詔,仙人在獨孤山開壇祈福,果然求來大雨,他卻遲遲未歸。
想起我們的初見,是在亂葬崗。
他那時的服侍裝扮,顯然是宮內的人。不知是得罪了哪位貴人,才被扔在這裡。
若他再次落入宮中……
我不敢再想下去。
不管他是誰,我隻知道,這個有能力卜算天災、祈福求雨的人,一定不能再出任何差錯!
畢竟聞人氏的江山,就亡於天災。
如今堪堪安定數月,國祚實在是禁不起折騰了。
我堵在山腳,打算強行帶走仙人。
然而山匪作亂時,下意識擋在仙人面前的,卻是澹臺淵。
我愣住了Ţů⁰。
我好像……錯了。
他和仙人不像什麼不死不休的仇敵,反倒像是有什麼更親密的關系。
國不可一日無君,澹臺淵命懸一線,原本被壓下去的地方勢力又開始蠢蠢欲動。
閉關想了一天一夜,我拿出太傅臨終前,為我留下的最後一張救命孤方。
取心頭血,摻百年何首烏、霍山石魁、天山雪蓮等數十味藥材。
鮮血汩汩注入碗中的剎那,我笑了。
「你有明君之相,任何時候,切記保住自己的命為上。」
「隻有你活著,才能有聞人氏的千年萬世。」
曾經太傅教導我的話語,冥冥響於耳畔。
這輩子,我是沒有機會做明君了。
澹臺淵,但願你不會讓我失望。
我闔上眼。
信鴿帶著救命的藥丸,掠翅衝上雲霄。
漸行漸遠的振翅聲中,我仿佛看到這個國家,更恢宏盛大的未來。
番外二
今天是楚聽寒死後的第二天。
秋寒蕭瑟。
澹臺淵長身玉立,負手立於殿前,看雨水跌落屋檐。
宮闕重重,琉璃瓦絢爛婀娜。
可澹臺淵卻怎麼看,怎麼不得勁。
檐角細雨,到底比不上,邊疆暴雨瓢潑的盛大壯麗。
他心裡堵得發悶,不假思索就抬腳往雨裡走去。
「陛下、陛下您風寒未愈,還是……」
他驟然轉身喝道:「都別過來!」
太監宮女們頓時停在原地,捧著大氅戰戰兢兢。
澹臺淵陰沉的目光,依次掃過眾人。
他看不到他們的表情,隻看到一個ŧũ⁽個垂著的,臣服的頭頂。
他突然覺得,好沒意思。
原來當皇帝,當那高處不勝寒的「孤家寡人」,就是這個滋味啊。
萬人俯首稱臣,再無人敢與他並肩而行。
唯一的那個……
澹臺淵眸光閃了閃,心裡湧上些迷茫。
他是真心把楚聽寒當兄弟。
可楚聽寒對他,竟懷著那樣大逆不道的心思。
甚至,甚至那晚想要——
大逆不道。
狼子野心。
死有餘辜!
澹臺淵一遍遍說服自己,是楚聽寒有錯在先,他斷不可忍。
可是……
指甲被他掐出了血。
澹臺淵甩了甩頭,有些惱怒,又有些委屈。
楚聽寒那麼聰明的人,怎麼關鍵時候就糊塗了?
那晚他把楚聽寒下獄,又派親信送他上路,沒有當場賜死他,他以為楚聽寒明白他的心思的。
那杯賜死的「鸩酒」,隻是加了蒙汗藥的普通燒春酒。
他隻是想等楚聽寒不省人事後,再把他秘密送出宮,從此再無瓜葛……
他明明,明明不想讓他死的。
可偏偏,楚聽寒跪下謝恩後,就觸牆自戕了。
「血流如注,當場斃命。」
那天侍衛回來匯報後,他細細回憶著這八個字,在金殿龍座上枯坐一夜。
第二天,他不顧眾人阻攔,親自去了亂葬崗。
屍臭漫天,暴雨如注,他卻什麼也顧不上,瘋了似的一個個翻過腐爛的屍體。
可是,沒有。
他翻了一天一夜,直到筋疲力盡,雙手血汙,也沒有找到楚聽寒的屍體。
在亂葬崗中遍尋無果,又淋了場雨後,澹臺淵回去就病倒了。
纏纏綿綿病了許久,身體是養回來了,精神卻一直恹恹的,對什麼都提不起勁。
一閉上眼,他就會想起亂葬崗屍橫遍野,血肉泥漿滿地。
至於為什麼沒找到楚聽寒的屍身——
他不敢想下去。
他怕他會崩潰。
後來獨孤山驚鴻一瞥,他終於見到了名動京城的「真仙」。
似是故人來。
看著楚聽寒裝不認識他的模樣,澹臺淵啼笑皆非。
他們相知相伴整整十年,哪怕這廝化成灰他都認識。
祭祀禮畢,澹臺淵毫不猶豫地把他丟上馬。
馬兒發足狂奔,長風獵獵,澹臺淵擁緊對方溫熱的身體——
他隻知道,今生今世,自己再也不會對這個人放手。
番外三
澹臺淵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咬咬牙答應了楚聽寒,沒想到,自己才是下面那個……
他身子還沒好利索,就被楚聽寒壓著胡來了好幾回。
徹底痊愈後,更是不得了。
他們相伴的日子太長太長了,長到兩個人的生命,就像緊緊纏繞的荊棘玫瑰,攀緣著共生共毀。
楚聽寒深知他身體的每個敏感處,尤其是每當他朝服褪去,向楚聽寒袒露赤裸時。
對方總是俯下身,握住他汗湿的腳腕,一點點,吻過他陳舊的傷疤。
燭火暈黃下,漂亮白皙的臉龐與猙獰舊傷相映,有種格外詭麗而瑰豔的美感。
和楚聽寒白日的隱忍內斂不同,床笫間,他反而會的花樣很多。
說出的話,常常讓他面紅耳赤,心跳如鼓。
與楚聽寒結實相擁時,那滿滿當當的觸感,滾燙的溫度,才讓他真正感到「活著」。
是的,活著。
這個人,就真真切切地在他身邊。
再也不會,離他而去。
前所未有的滅頂快感將他瘋狂淹沒,恍恍惚惚中,額前碎發被撥開,不容拒絕的吻雨點般落下,從眉眼,到唇瓣。
澹臺淵無意識地纏緊對方,幹啞的喉嚨,卻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破碎的嗚咽。
這樣……很好。
就很好。
隻要楚聽寒不再走,他已經……很滿足了。
他曾以為,楚聽寒對他隻是欲。
畢竟,徵服一個皇帝,比徵服任何男人女人都要有成就感。
直到一次親密,楚聽寒的懷裡, 突然滑出一枚錦囊。
已經洗得發白, 但保存得很好,看起來似乎是主人的心愛之物。
澹臺淵眼皮狂跳,陡然推開楚聽寒,搶過那隻猶帶他體溫的錦囊, 澹臺淵隻覺嘴裡發苦, 眼眶發澀。
這上面繡的, 明明是鴛鴦的圖樣……
想必是楚聽寒曾經的相好送的。
楚聽寒在旁邊欲言又止。
澹臺淵卻惡狠狠地呵斥他:「閉嘴!」
拆錦囊的手都是抖的。
絲線一圈圈拆開,錦囊裡面裝著的, 隻有兩縷緊緊纏繞在一起的頭發。
是的,頭發。
由於顏色深淺不一致, 很容易就能看出來是兩縷。
澹臺淵皺了皺眉, 感覺這香囊愈發眼熟了……
「結發為夫妻, ţù⁺恩愛兩不疑。」
一句低而緩的聲音,驀然闖入他耳膜。
澹臺淵的臉被捧了起來。
「傻子。」
楚聽寒輕嘆一聲,低頭吻上他的唇, 「獨孤山祭祀, 我承認我有私心。」
沉寂的心,再次劇烈跳動。
靈臺閃過一絲清明,澹臺淵想起來了。
楚聽寒在獨孤山祭神祈雨時, 曾向他討過一縷頭發。
不承想竟是這樣的心思。
「所以那時, 你就已經……」
澹臺淵沒有說下去。
燭影搖晃, 楚聽寒本就攝魂奪魄的一雙多情眼,此刻更是情深一片。
他笑著接過話:「所以那時,我就已經喜歡你。」
「楚聽寒, 心悅澹臺淵已久。」
他沒有用敬語。直呼陛下名諱, 本該是大不敬。
可澹臺淵對上他灼灼的目光, 千言萬語都說不出來了。
心髒軟成一片。
半晌, 他緩緩揉開一個溫柔的、發自真心的笑。
「嗯,我知道。」
關於澹臺淵蘇醒的真相, 楚聽寒和盤託出。
澹臺淵亦震動。
雖然不解小道士為何這麼做,但也親自封旨,嘉賞皇極觀上下, 賜予無上榮光。
隔日,御駕親臨皇極觀。
觀主也再三表示,定會護他此生無恙。
在和觀主交談時,小道士就躲在不遠處的花樹後,支著耳朵偷聽。
一直聊到天色漸晚, 他已經歪在樹杈間呼呼大睡。
花落如雪吹滿頭,恰似無憂少年時。
望著他純真的臉龐, 楚聽寒突然想。
從前, 小道士雖然冰雪高潔, 眉宇間卻始終籠著層淡淡的憂愁。
他從未見過他這樣不設防的天真模樣。
雖然不知道他過去經歷了什麼,想必, 不是什麼太好的事吧。
如今忘卻一切……
對他來說, 會不會已經算是,最好的結局?
澹臺淵默默立在他身旁,借寬大袍袖的遮掩,悄悄握緊他的指尖。
暮色四合, 身前身後眾人潮水般跪下,恭送陛下起駕回宮。
望著點著幽幽燭火的長街,楚聽寒也緊緊回握身畔人的掌心。
再也不分開。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