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環視一圈,沒看到溫姝的身影。
一片廢墟裡,司匪靠坐在僅存的一張幹淨的真皮沙發上,絲毫不受影響,垂著眉眼懶洋洋地撥弄著手機。
頭上燈影打下來,在他的眉眼上折出一道淺淺的陰影,不鋒利,卻冷感迫人。
周錦正在和他說著什麼,聽到腳步聲看了過來。
「嫂子。」看到我,他脫口而出。
這一聲稱呼,使我一時恍惚。
許是我和司匪那一段真不算短,他叫習慣了。
我沒在意,淡扯唇笑:「好久不見。」
「是啊,都兩年了。」他關切問:「嫂子,這兩年你去了哪兒?」
「北歐。」我含糊答。
「哦。」他停頓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笑:「那挺巧,匪哥也跑過幾趟那地兒。」
司匪沒什麼反應,對我們的聊天半點不感興趣,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周錦繼續詢問:「過得還好嗎?」
關於過去的兩年,我並不願去討論。
「挺好的。」我岔開話題:「姝姝是不是來過?」
眼下這慘況,大概率是姝姝的傑作,我還是抱著一絲僥幸,想確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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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來過。」周錦忍住笑痕:「說是要找梁白薇,沒找著,像個炸毛的小獅子,一邊砸東西,一邊罵人。」
他瞥了眼司匪:「某人的罪行,罄竹難書啊。」
額頭突突跳,不過懸著的心稍稍落地,還好她沒找到梁白薇。
「她人呢?」
周錦還沒回答,司匪森冷地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你覺得呢?」
我不受控地迅速看向司匪。
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手機上,瞧著神色寡淡。
但那緊抿的薄唇,又明確散發出一種強烈的不善和危險。
我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司匪從小到大眾星捧月,向來說一不二,誰讓他大少爺不舒坦,年少時那是能要人命的主。
後來年歲漸長,他斂去年少輕狂,玩世不恭的散漫,不過是迷惑人的煙幕彈。
溫家和司家有一定的交情,司匪不至於對她下狠手。
但大少爺小小的懲罰,也絕非普通人能承受。
我看著司匪,話說得不卑不亢:「姝姝會這樣,是因為我,我向你道歉。
「今晚你所有的損失,我賠。」
「賠?」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司匪長腿一收站起來,居高臨下睨著人,極盡嘲弄:「你拿什麼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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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哽,啞然。
是啊,我確實有能力賠他今晚的損失,但是大少爺最不缺的就是錢。
被劈頭蓋臉一頓罵,司匪能受這氣?
竭力保持鎮定,我輕聲道:「你提,隻要我能做到。」
司匪不說話,要笑不笑看著人,倨傲不屑。
被他這麼盯著,我後背有點發涼。
這股涼意似乎也蹿進心底,整個心都有了涼感。
「真要這樣嗎?」
他搭著眼皮,吊兒郎當:「要哪樣?」
我收起笑意,無聲看著他。
司匪的卑劣在於,他明知道你什麼意思,就是不予理會,漫不經心地激怒你,看你失控,他卻像個置身事外的看客。
這樣的感覺,太讓人難受。
氣氛越來越僵硬。
周錦率先受不了:「有話好好說,別一見面就劍拔弩張。」
「滾。」司匪不耐煩地揚眉。
「得嘞。」周錦如獲大赦,一溜煙往門口跑。
經過我身邊時,笑嘻嘻和我擺手:「嫂子,下次見。」
我微笑頷首。
還是別見了吧。
空氣安靜下來,我在心中細細盤算最近的事。
自我回來,司匪總是咄咄逼人,雖沒明擺著和我過不去,但事事指向我。
兩年前,也是在這裡。
他說出那一句「我要不要一個女人,還需要理由」,我把這句話默認為我們關系的句點。
但好像他並不這麼認為。
不然,他也不會在見面後說出那一句「別總挑戰我的忍耐」。
也是,高傲不可一世的大少爺,習慣了在每一段關系裡掌控主導權,便是要結束,姑娘也該訴盡不舍千般挽留。
我的體面灑脫,倒成了他的心結。
想到這些,我心生煩悶:
「司匪,是不是我真求你,你就能痛快了?」明明心裡堵得難受,我卻忍不住舒開眉眼:「好,我求你。」
如願了,司匪應該舒坦了才對。
可不知道為什麼,在我說出這番話後,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去。
目光死死釘在我臉上,唇畔牽起冰冷的弧度:「你覺得我是想讓你求我?」
「不是嗎?」
上一次,我沒求他,他毫不猶豫摔碎知意。
他若沒給梁白薇足夠的底氣,她怎麼敢把咖啡潑到我身上?
現在,他也不見得是真的生溫姝的氣,不過是借機逼我低頭,沒骨氣地求他罷了。
我不覺委屈,但也很難說一點也不難過。
那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七年,我付諸滿腔真心愛意,他棄之如敝履。
辜負真心的人,反而理直氣壯肆意踐踏我的尊嚴。
「你不是說我有骨氣嗎?現在沒有了。」我微微側頭,掩去眼底苦澀:「可以放過我了嗎?」
「嘭」一聲巨響,司匪震怒踹向桌子。
我眉心一顫,終究沒躲,硬生生受著他的怒火。
「我真是不明白,你對每個人都能笑臉相迎,到我這卻連一句軟話都沒有。我做什麼你都不領情,知意說不要就不要,別人給你氣受你也要算到我頭上。
「我以為,憑我們二十多年的知根知底,那七年的相濡以沫,你對我是有過半點真心的。
「因為我一句氣話,你就可以消失得幹脆利落。」
他失望至極,偏唇角卻噙著一抹笑,燈火明昧間,整張臉都抹上了森冷之色。
可話說到最後,分明沙啞得悽惶:「棠歲,到底是誰不放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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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司匪甩門而去。
巨大的響聲震耳,我縮了縮肩,久久怔然。
手機鈴聲不斷響起,我恹恹接起。
溫姝小心翼翼問:「歲歲,周錦說你去找司匪了,他是不是為難你了?」
「沒。」我強撐起精神:「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司匪那廝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哥在呢。」溫姝自責地說:「是我太衝動了,想著為你出口氣,沒想到你可能會因此受氣。」
「別自責,他心裡不痛快,折騰人是早晚的事。」
溫姝這一鬧,不過是給了他一個契機罷了。
「唉。」溫姝長長嘆了一口氣:「大少爺真的好別扭哦。
「我都能看出來,他明明挺惦記你的,又放不下身段服軟,盡幹些荒唐事,逼你先低頭。」
她最後總結道:「孽緣。」
這天晚上,我反反復復想起司匪,然後不得不贊同溫姝的話。
是啊,我和司匪,真的是一段孽緣。
小時候,司匪不喜歡我。
他打小長得漂亮,大人們總愛去捏他的臉蛋兒。
我手痒痒,也伸出手。
被他毫不留情撥開,酷酷丟給我一句:「醜八怪。」
我哭得好傷心。
稍大些,他還是不喜歡我,從不和我玩。
每天在門口喊他出去玩兒的小姑娘都不重樣,唯一相同的,是都很漂亮。
我心想,肯定是因為我不夠好看,所以他才不和我玩兒。
小小的我,從司匪那嘗到了些許落寞。
十幾歲時,司匪已經野得沒邊。
身邊的姑娘換了一波又一波。
他還是不喜歡我。
我們偶爾在兩家聚會遇上,大人們開我們的玩笑:青梅竹馬,如意登對。
大少爺不滿皺眉,吊著懶洋洋的京腔:「別害我,小仙女誰愛伺候誰去。」
大人們哈哈大笑,我直接回懟:「切,好像誰看得上你一樣。」
那時候,我的人生順遂得容不下一絲傷感,哪管他喜不喜歡。
他嫌棄我矯情愛作,我嫌棄他大少爺輕狂離譜。
我們如同兩條平行線,在各自的人生賽道野蠻生長。
偶有交集,默契得互不搭理。
在很長時間,我都理所當然地認為。
我和司匪都會擁有最燦爛的人生,在彼此故事裡,成為無足輕重的過客。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變了呢?
應該是十六歲那年的冬天吧。
我和司匪的關系,如同我的人生一般,在那一年天翻地覆。
破產風波持續了整個冬天,父親終成了我懷裡一方小小的盒子。
凜寒徹骨的冬夜,我抱著他的骨灰盒,任由大雪覆蓋,靜靜地等待著生命抽絲剝繭地離開。
有人火急火燎衝到我身邊,以一種瘋狂的勁兒把我拽了起來。
清冷的雪光映照著少年司匪好看的臉,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如此氣急敗壞,額頭青筋突出,整個人都氣得發抖。
他兇狠地盯著人:「棠歲,你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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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匪說得對,我真的病了。
我以前雖然是個頂嬌氣的姑娘,但很少哭。
那段時間,我卻常常哭,一整個冬天,眼睛的紅腫都沒消過。
司匪那樣張揚肆意的公子哥,也不知道哪來的耐心,硬是忍耐著陪我熬過一個個昏天暗地的白天夜晚。
我熬過那段苦難,卻也陷入了公子哥的千般溫柔。
清醒時,常因身份的不匹配患得患失,可又難抵他溫情繾綣。
剛在一起時,偶有知情者,總對我嗤之以鼻,諷刺我落魄千金拼命抓住司匪當救命稻草,被甩是遲早的事,真是可憐。
我也是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姑娘啊,自尊強地融入骨子。
所以,我提出把這段感情轉入地下。
司匪起初不同意,扛不住我反反復復地磨人。
那天,他攫住我的唇,唇齒相依時他壞笑問:「想清楚了?」
「什麼?」
他半真半假唬人:「惦記我的人可不少,你到時別吃醋。」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卻還是堅定地點頭。
那時我是如此自信。
司匪雖然渾不懔,但出身名門,嚴苛家訓教養刻在骨子,他磊落守則,不至於在情感上有損清白。
便是他真的喜歡上別人,也該是在與我劃清界限之後。
我是這麼堅信著的。
可後來,我們大多數的爭吵,也都源於此。
追逐他的姑娘前僕後繼,雖不見他真對誰動了心,但傳入我耳中,終究是帶著曖昧旖旎的。
我有時難忍酸意,免不了一番爭論。
司匪雲淡風輕地提醒我:「怕別人知道你是我女朋友的人是你,忘了?」
「這是兩碼事。」我氣急:「你總可以說自己有女朋友吧?」
「說了,她們要怎麼樣關我什麼事?我做什麼了?」
他坦坦蕩蕩的,反而像是我在無理取鬧。
「我一沒和她們牽手,二沒有和她們接吻,更沒有上床。」他勾唇冷嗤,話裡攜槍帶棒:「你和那些男演員,牽手、接吻樣樣來,我不也沒生氣?」
「那是我的工作。」
像是對我的報復,司匪寸步不讓:「嗯,我也是逢場作戲。」
這樣的爭吵,日復一日,始終無解。
吵得急了,我們也會不遺餘力地刺痛對方,傷人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年輕的我們,愛恨都轟轟烈烈。
爭吵過後,他費盡心思寵,我也就一次次舔舐傷口,清醒地沉淪。
我們不知疲倦地多年糾纏,看月亮說情話,吵紅臉字字見血。
那麼長的七年,哪怕是吵得最兇的時候,我也從未想過離開。
我以為,司匪再怎麼荒唐,都不至於卑劣。
可他輕慢地說出那句話,擊碎了我所有的尊嚴。
司匪說我對他沒有半點真心,僅僅因為一句話就舍他而去。
他怎麼就不明白呢。
我可以虔誠地付出一顆真心,傷痕累累也甘之如飴,但是,我永遠不會成為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
他否認我的真心,我亦不願辯解。
我從不懷疑,我們的確熱烈誠摯地愛過。
隻是飛鳥與魚,同行一程,終難逃殊途。
我們不同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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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晚上,我都沉在夢裡。
早上醒來,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田女士興衝衝打來電話:「沈導那邊和我約了籤約時間,他並沒有因為撤資風波換人的意思,我們可以放心了。」
我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有點意外。
沈引弦這個人,真有點意思。
籤約定在下午。
田女士早就和沈引弦這邊對過合同,眼下也沒什麼需要商討了。
但鑑於這次撤資,我不能確定是不是和我有關,但以梁白薇對我的敵意,指不定還要搞出來什麼幺蛾子。
我有必要提醒一下沈引弦,和我合作,他或許有麻煩。
一部電影,凝集著許許多多人的心血。
我確實需要這個機會,但絕不能因為自己私人恩怨帶來的可能潛在風險,讓其他人跟著陷入被動。
我委婉地提起:「關於上回投資人撤資,我……」
「和你無關。」沈引弦淡淡打斷我的話:「是我勸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