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迷途山的小山神,村民們也不知道從哪學來的陋習,供奉給了我一個小新娘。
我的眼角抽抽,別以為小新娘穿了個花裙子,我就認不出來他是個帶把的了。
1
清晨我是被一陣喧囂的鑼鼓聲吵醒的。
成群結隊的村民穿著五彩斑斓的衣裳,吹著嗩吶抬著花轎,喜慶中又帶著荒誕不經的詭異。
他們一路上走走停停,歡天喜地地來到了我的神像前。
為首的老巫師帶著村長給我行了個禮,接著跳起了他自編自導的舞蹈。
雖然我看不懂他們這種儀式,但不影響我分辨出他們又來給我獻上新娘了。
儀式做了很久,枝丫上停留的喜鵲撲扇著翅膀飛走了。
村民們紛紛跪下了身,將花轎抬到祭臺中央,誠惶誠恐地退了場。
天色漸漸昏沉,花轎裡面依舊沒有動靜。
我怕小新娘出事,抬手掐了個訣。
一陣旋風駛過,將花轎卷到了我的房子內。
可花轎裡依舊安安靜靜,我心中的疑惑更甚。
以往那些小新娘都是自己掀開簾子,怎麼這個小新娘還沒出來?
大紅色的花轎簾子上點綴著幾縷金色的流蘇,我堂堂一位山神大人,頭一次掀開了新娘的紅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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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我的這位小新娘粉妝玉琢,雙眸緊閉,長長的睫毛在眼下灑下一片陰影。
他的兩頰像是桃花一般粉嫩,酣然入睡,嘴角還掛著晶瑩的口水。
我:「……」
我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個帶把的!!
現在的村民怎麼還搞欺詐!!!
我將小新娘從花轎裡抱了出來,輕嘆了口氣。
也是,一個重男輕女的落後山莊,女孩子們怕早就被他們迫害完了。
2
小新娘也不過八九歲的模樣,比以往獻祭的小新娘還要小上幾分。
可能也正是因為如此,身上的傷痕也比以往的小新娘少了好些。
我以為小新娘一覺醒來,到了個陌生地會崩潰大哭。
卻沒想到他睜著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沒有絲毫怯意地四處打量著。
我走了過來,遞給他一隻冒著熱氣的窩窩頭。
小孩的雙眼明亮,咬著窩窩頭,眼神卻不停往我身上撞:「哥哥,你真漂亮。」
我掰開手中熱騰騰的饅頭,低眉沉思了一下。
我都存活了四千多年了,也許叫我太太太太太太太爺爺比較好。
但我現在是人類的模樣,於是我糾正了一下小孩:「你應該叫我叔叔比較好。」
小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叔叔,我是被選中嫁給山神大人的。」
我嚼了嚼嘴裡的饅頭,在心裡默默說道:是的沒錯,我就是你要嫁的那個山神大人。
小孩笑了笑:「這個世上怎麼可能有神明,要真有神明也肯定是個好吃懶做、奇醜無比的壞東西!」
我啃玉米饅頭的動作頓了頓,問道:「要真有神明的話,你會嫁給他嗎?」
小孩狡黠一笑:「要真有神明的話,我肯定第一個殺了他……」
我猛地被自己的口水一嗆:「咳咳……」
小孩還貼心地為我拍了拍背。
我被嗆得眼淚都出來了,我兢兢業業這麼多年,信徒眾多,頭一次遇見個揚言要弑神的。
我不死心地追問:「為什麼呢?」
小孩一點也不怕生,吃飽喝足後呈大字形躺在床上,他的語氣有些不解:
「就憑他眼睜睜地看著我受苦受難,這一個理由還不夠嗎?」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為自己解釋一下:「神明掌管自然事物,並不管人。」
小孩咕嚕咕嚕滾到我的身邊,將頭枕在我的大腿上:「那我也不喜歡他。」
小孩睜著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語調有些模糊,帶了些討好意味:
「叔叔,你養我唄?我以後有出息了,肯定報答你……」
3
該說不說,這小孩還真難養。
現在時代變了,要養好一個小孩不僅得讓他吃得飽穿得暖,還得讓他感到幸福。
幸福是什麼?
小孩還怪會拍馬屁,他圍著酒紅色的小圍巾,用毛茸茸的手套抓起一把細雪,堆了一大一小的兩個小雪人。
「一個是叔叔一個是我,隻要能和叔叔在一起就叫幸福。」
我老臉一紅,嘴角微微上揚。
但是很快他和我在一起就不幸福了。
我買了套學區房,給小孩送去上學了。
小孩每天都哭哭啼啼地坐在我身旁寫著數學作業。
他的鼻涕眼淚一把一把的,聲音哽塞:「壞叔叔,壞叔叔。」
我啃著凍梨,冷酷無情道:「今天 7+7 你算不出來,就別想和我一起睡了。」
我耳邊的哭聲愈演愈烈,奈何小孩性子倔,扳著手指頭,一邊哭得稀裡哗啦一邊數著數。
終於小孩哭累了,趴在我懷裡沉沉睡去。
我翻《育兒寶典》的手頓了頓。
【如果孩子學習上悟性差,一定不要強迫孩子學習,甚至於威逼利誘。
【要善於引導孩子,耐心和緩地教導孩子。】
完了,我好像反其道而行之了。
我將小孩輕柔地放在床上,轉身拿了兩片冰貼敷在了小孩的眼皮上。
小孩伸出了小手拽住了我的衣擺,聲音困倦極了:
「叔叔,我算出來了,7+7 等於 15,我今晚要和你一起睡……」
我:忍住!忍住!一定要耐心和緩地教導孩子!
4
為了減少讓自己受氣和增加小孩的幸福感,我決定不教他數學了。
但是語文一定要學吧?
就算學不好,自己的名字也一定要會寫吧?
小孩力氣小,握筆姿勢也不對,我便握住了他的右手,教他一筆一畫地寫自己的名字。
「紀璟遙——紀璟遙,絞絲旁再一提,記住沒?」
紀璟遙的臉皺成一團:「叔叔,我的名字好難寫……」
我認真地看了會,確實是有點復雜。
紀璟遙的眼神亮晶晶的:「叔叔叫什麼名字,我先學會寫叔叔的名字吧。」
我是迷途山的山神,我還沒有名字呢。
但我的腦海中莫名就浮現個小孩脆生生地叫我一聲:「小彌哥哥——」
我想了想,在紙上寫下了「塗彌」兩個字。
小孩如獲至寶一般,一遍一遍地描著那兩個字。
5
小孩長得很快,才短短七年的時光,紀璟遙便長得同我一般高了。
可這家伙隻長年紀,不長心態,每天晚上抱著個海豚抱枕要擠著和我一起睡。
擱幾年前還行,可現在那張床已經容不下我們兩個人了。
但某一天的紀璟遙,像是突然頓悟了一般。
看向我的眼神閃爍,似是回避也像心虛,再也不黏著說要和我一塊睡了。
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的,這家伙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還是說又給我惹事了?
直到我看見他清晨起來洗苦茶子,我瞬間心領神會。
他今年也十四五歲了,確實是發育的年紀了。
害羞也正常。
我決定給他科普一下正確的生理知識。
我拿著兩幅人體結構圖,給紀璟遙講解著青春期的注意事項。
「男人和女人之間產生了感情後,會進行正常的繁殖活動叫……」
紀璟遙低著頭,看著那兩幅人體結構圖,出聲打斷了我的話:「叔叔,我好像不喜歡女孩子。」
我勾勾畫畫的手頓了頓,遲疑地詢問:「那你喜歡男生?」
紀璟遙也有些不確定:「可能吧。」
我將圖片換了下去,開始搜索同性之間的注意事項。
紀璟遙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那叔叔呢,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
我的腦海中又是一聲脆生生的「小彌哥哥——」。
我霎時瞪大了雙眼,不是,我幹嗎想起他!
我囫囵道:「遇見合適的就喜歡。」
紀璟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我也是,遇見合適的就喜歡。」
6
紀璟遙越長大越懂事,讓人省心了好多。
都不需要我怎麼輔導,自己一個使勁就考了個狀元。
我窩在沙發裡,拿著遙控器切著電視屏幕。
紀璟遙坐在我旁邊拿著小刀削著蘋果。
「張嘴——」
「啊——」
電視畫面一轉,我高興地指著電視道:「你看!你看!到你了!」
電視上的紀璟遙眼神淡漠,周遭氣質清逸冷淡,五官立體深邃,遊刃有餘地接受著記者的採訪。
白色的牆壁上掛著我和紀璟遙的第一張合照,那時的紀璟遙白白嫩嫩,還沒我的腰高。
我激動地拍了拍他的手:「你看你從那麼小的一個,一眨眼就變得這麼大啦!」
紀璟遙順著我的目光輕掃了一眼那張合照,緊接著他又垂眸很認真地看了下我:
「倒是叔叔,怎麼一點變化都沒有?」
我拿籤子插起一塊蘋果,打哈哈道:「可能家族遺傳吧,不容易老。」
我可是神明,會衰老的話還叫什麼山神大人!
我拿著遙控器隨手換了個臺,藍底白字的新聞標題在屏幕上來回循環:【迷途山的開採計劃如期進行。】
畫面上的施工隊將迷途山層層圍住。
工程師揚言要用那堅硬無比的地鑽打穿半山腰,挖取裡面的金礦。
木馬的,突然腰子好疼啊。
7
我去找了一趟老同事——雷女。
雷女化著精致的妝容,身形窈窕,面容嫵媚,嗓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小山神,好久不見了。」
確實也有那麼幾百年了。
我正琢磨著應該怎麼開口時,雷女的指尖卻不安分地在我的胸口處不停地畫著圈。
我的身體陡然一僵。
雷女貼近我的耳朵,呼出的暖流讓我不習慣地閃躲了下。
「讓我辦事的話,可得給我些好處,嗯?」
我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你別這樣,我不搞辦公室戀愛。」
雷女無語地拍過我的臉:「我對你這款沒興趣。我想知道的是,你和那位是什麼關系?」
我裝傻充愣道:「那位是哪位?」
雷女「嘖」了一聲,貼近我的耳朵小聲道:「就最近去人間歷劫的那位。」
我猛地扭頭看向雷女:「他歷劫去了?」
雷女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這都不知道?」
隨後,雷女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隻要你說出你們是什麼關系,我立馬就幫你,怎麼樣?」
我沉思了片刻,決定隱瞞一部分事實:「《少年閏土》知道不?」
雷女點點頭。
我繼續道:「那位便是老爺,我就一小小的、年少時的刺猹少年。」
雷女憐憫地看了我一眼,發出一聲喟嘆:「今非昔比啊——」
我的Ťű̂ₔ眼神黯淡了些許。
可不嘛,今非昔比。
8
雷女辦事很是利索,她在施工隊開工那日又叫來了風娘。
原本晴朗無雲的豔陽天,一時間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幾個懂行的風水大師說開採金礦的行Ţŭₜ為觸怒了山神,要求他們立馬停工。
我心滿意足地關掉了電視,我這可憐的小腎髒算是保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