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祝我的小竹子平平安安。」
「——林煦。」
6
記憶如黃昏的風,緩緩驅散心間的陰霾。
第一次聽見林煦這個名字。
是在十年前,高二開學分班考試的那個下午。
我的同桌是個混子,連作業都要抄我的那種。
開考前他要求我幫他作弊,我沒答應。
於是那天放學,他把我堵在教室後門,當著所有同學的面嘲笑我:
「小胖妹,長得醜就算了,心地也不善良啊。」
「讓你傳答案是做好事積德,懂嗎?」
「還不領情,活該你又胖又醜。」
那時,我因為治療青春痘吃了不少中藥,體內激素紊亂,確實胖得像隻小企鵝。
好多同學都在附和。
我漲紅了臉,被撲面而來的自卑情緒壓倒。
在眾多奚落聲中,忽然有一道清冽的男聲插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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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女生的相貌評頭論足,就這麼讓你驕傲啊?」
視線聞聲而動。
穿黑色 T 恤、戴黑色舌帽的少年插著口袋,站在我身側。
後來我才知道,他叫林煦。
是大我兩歲的高年級學長。
林煦抬抬下巴,用眼神點了點我同桌,口吻輕蔑:
「問你呢,垃圾,臭蟲?」
「你不懂尊重女生是吧?」
我同桌愣了下,反應過來後,罵了句髒話,脫下校服外套就要幹架。
林煦上前兩步,擋在我身前。
後面發生什麼我記不太清了。
林煦在打架前,把帽子扣在了我頭上,我的視線被遮得嚴嚴實實。
我隻能聽見我同桌痛苦的悶哼聲。
等周圍安靜下來時,我慢慢抬頭,正撞入一雙清冷的眼。
「沒事了,你可以回家了。」
林煦的聲音很低,卻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
從那天起,我同桌再也沒找過我的麻煩,甚至還找老師主動換了座位。
我知道,其中有林煦的幫忙。
因為有幾次放學回家,我看到他勾著我同桌的肩膀,看似在笑,眼底卻森寒無比。
「唉,哥,你就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欺負女生了。」
林煦沉著臉,踹了他一腳:
「嘴學乖了嗎?」
「乖,乖,賊乖!」
待他臉色緩和了些,我同桌就騎車離開了。
我很感激林煦。
所以買了一堆零食去道謝。
他那時正在和朋友打籃球,聽清我的來意後,揚了揚眉,低頭拿了根最便宜的棒棒糖,朝我笑道:
「謝了,其他的你留著吧。」
就這樣,我又把零食拎回了教室。
放學後路過小賣部,隔著幾米遠,林煦和他的朋友們走在前面。
我聽見有人問他:
「下午送零食的女孩是誰啊?臉挺好看的,就是太胖了。」
我下意識屏住呼吸,想聽答案。
林煦突然停下腳步,往那人肩上捶了一下,口吻嚴肅:
「嘴,閉上。」
走出幾步後,他從口袋裡掏出那根棒棒糖,拆了包裝,送進嘴裡,含糊不清道:「挺可愛的。」
我的步子停在原地。
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忽然意識到——
那是第一次,有人用「可愛」這個詞形容我。
心尖似有電流劃過,酥酥麻麻的。
高三的課業很繁重,我累瘦了二十幾斤。
漸漸地,有不少男生開始追我,給我寫情書。
可我也因此被女生小團體排擠了。
她們把我叫到沒人的角落,監控掃不到的地方。
我被摁在地上,領頭的那個女生拿了杯滾燙的開水,一點一點往我小腿上澆。
「以前你多胖啊,現在減了肥,還穿短裙了是吧?」
「勾引誰呢?」
「我男朋友給你寫情書,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我疼得說不出話,聲音斷斷續續的:
「你男朋友是誰——」
這句話不知哪裡得罪了她,她更生氣了,吩咐其他人鉗住我的下巴,開水正對著我的臉潑來。
我下意識閉眼。
可想象中的痛感並沒有傳來,反而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少年堅硬的胸肌差點把我悶死。
「怎麼樣,還好嗎?」
聽到熟悉的清冽嗓音,我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那個女生被推倒在地,發出一聲慘叫。
開水燙傷了她自己的臉。
動靜鬧得特別大,教導主任過來時,那幾個女生嚇得什麼都交代了。
林煦跟主任打了聲招呼,攔腰抱起我,一路衝進校醫務室。
消毒冷敷時,疼得我想哭。
可我咬著牙,特別拼命地想把眼淚憋回去。
林煦垂著眼,看了我半晌,張了張口,說:
「想哭就哭出來。」
我並不是一個愛哭的人。
從我很小的時候起,我爸媽就各自出軌了。
他們不愛我,結婚也隻是為了給我上戶口。
我每次受了委屈想傾訴,換來的隻有謾罵和斥責:
「行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玻璃心?不就是被罵胖嗎,誰沒挨過罵?」
「我給你取名沈竹,是希望你像竹子般堅韌,可你就知道哭,晦氣!」
以前,我看到其他孩子隻要一哭,就會有家長來哄。
可是我哭的話,爸媽卻更煩我了。
眼淚在不心疼你的人面前,隻是一堆無用的液體。
所以後來不管我有多難受,都ťŭ⁹沒再哭過。
但那天傍晚,在醫務室裡,林煦揉了揉我的腦袋,俯身注視著我,說道:
「眼眶都紅了。」
我閉了閉眼,想背過身去,就聽他嘆息一聲:
「沈竹。」
「你可以在我面前示弱。」
7
因為那句話,我的眼淚瞬間決堤。
哭到天色漸暗、校醫準備下班時,我才發現自己沒帶錢包。
林煦幫我墊了錢。
我記下他的電話號碼,回家後加了好友,把錢轉了過去。
他卻遲遲沒收,直到第二天原路退回。
我試探性發了個問號過去。
那邊秒回:「怎麼了?」
「為什麼不收?」
「先欠著,等你高考完約個飯。」
我捧著手機,嘴角不自覺上揚。
可惜事與願違。
高考之後,林煦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我給他發的所有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再次相遇,是我大二那年,闔家團圓的除夕夜。
我爸媽已經開始分居,偌大的房子裡隻有我一個人。
樓下爆竹聲聲,我窩在房間裡,孤零零地看春晚。
時針指向零點,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LX:「新年快樂!」
我怔住。
心跳像是漏了一拍,打字的指尖輕顫。
「林煦,是你嗎?」
「還是被盜號了?」
對話框上方顯示:正在輸入中……
我等了約五分鍾,終於等到他的回復。
很簡短,短到隻有兩個字:
「是我。」
「這兩年你去哪兒了,為什麼——」
為什麼不聯系我?
後半句話,到底說不出口。
可偏偏對面的人,似乎早有感應,給我回了個語音電話。
我接起。
猝不及防聽見那道熟悉又陌生的清冽嗓音,一時竟不知要說什麼。
還是林煦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讓我去陽臺,面朝兩點鍾的方向。
我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
十幾秒後,「嘭」的一聲巨響。
璀璨煙火在寂寥的夜色中綻放,花瓣如雨,紛紛墜落,仿佛觸手可及。
我保持接電話的姿勢,仰頭看了很久。
那頭響起男人低沉的聲音:
「抱歉,之前出任務,手機上交。」
「錯過了你好多短信。」
我呼吸一滯。
忽而想起,林煦念的是警校。
「去年的今天,你祝我新年快樂,今年換我了。」
掛斷電話後,我看到爸媽給我的回復。
——「新年快樂,爸爸。」
——「知道了。」
——「新年快樂,媽媽。」
——「在忙。」
他們沒有一個人祝福我新年快樂,隻有林煦。
隻有林煦。
隻有斷聯兩年、卻在除夕夜為我放煙花、祝我新年快樂的林煦。
我說過的吧,我不愛哭。
可眼淚就是不聽話。
大三大四那兩年,是我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
林煦調回本市後,我們見面的次數多了起來,關系也漸漸熟絡。
室友問我:「樓下又來接你的帥哥,是你男朋友嗎?」
我否認道:「不是,隻是哥哥。」
答完,臉上一陣燥熱。
哥哥會每周都帶妹妹去情侶餐廳約會嗎?
哥哥會在玩真心話大冒險,被問到在場有沒有喜歡的女生時,看向自己嗎?
哥哥會凌晨兩點得知妹妹痛經,翻牆抱她去醫院,整夜不睡幫她揉肚子嗎?
不會。
但我不敢多問。
林煦於我而言,就像是行走在沙漠裡的旅人,猝然瞧見的那片遙遠綠洲。
隻能痴痴遠望。
生怕一靠近,美夢便支離破碎。
五月末,臨近畢業,我每天都被畢設搞得心力交瘁。
林煦開車,載著我,去海邊放松心情。
路上遇到幾對情侶,邀請我們一起玩皮劃艇。
這好像是某公司開展的比賽活動,臨時缺人。
「來呀,小姐姐,你男朋友身材這麼好,體力也不錯吧?如果拿了第一名,還有獎勵呢。」
我耳尖發紅:「啊,他不是——」
「好。」
林煦打斷我的話,我看向他,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男人唇角似乎勾了勾。
等坐上皮劃艇,比賽開始前幾秒,我才後知後覺地發問:
「所以第一名的獎勵是什麼?」
林煦眼神遊移,不太自然地答:「一把很精致的瑞士軍刀。」
很精致?
聽這口吻,林煦應該挺喜歡的吧。
秉持著想拿第一的信念,縱然我和林煦都沒什麼經驗,竟然也慢慢爭到了前三名。
可第一名好像真的是王者級別。
到最後,體力很好的林煦也是咬著牙在硬撐。
我餘光掃到他手臂上凸起的青筋,額間滲出的冷汗。
其實好想跟他說,贏不了也沒關系。
我今晚會送你一把更精致的軍刀。
思忖間,我們的皮劃艇已經在慢慢趕超第一名。
擦肩而過時,對面突然撒了手,笑著對林煦說:
「兄弟,你太拼了。我老婆臉皮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擁吻肯定不好意思。第一名就送給你們吧。」
我愣住了。
什麼擁吻?
不是瑞士軍刀嗎?
回頭對上林煦盛滿笑意的一雙眸,我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抱歉,是我居心叵測。」
林煦牽著我的手,站在夕陽綺麗的海邊,小聲向我道歉。
第一名的獎勵從來都不是什麼瑞士軍刀。
是兩張飛首都的機票,以及——
親吻你的愛人。
腦子嗡地一下。
我再裝傻就沒意思了。
「林煦,其實你不用這麼拼命。」
你不用這麼拼命,我也會跟你在一起。
他安靜地注視著我,緩緩開口:
「小竹。」
「是我想贏。」
「是我想跟你在一起。」
「也是我想——」他抿了抿唇,輕輕捧起我的臉,「吻你。」
咚咚咚。
心髒幾乎跳出胸腔。
林煦偏了偏頭,虔誠地吻上我的眉心。
畫面被定格在這一刻。
「小竹,我牽到你的手了。」
8
做林煦的女朋友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他永遠溫柔,永遠情緒穩定。
無論我們之間發生多少摩擦,第一個低頭的人,絕對是他。
「唉,小姑奶奶,我錯了。」
「求求你理理我。」
收到這條求和短信的時候,我正站在警局門口,給他送藥。
林煦胃不好,隔三差五總要鬧胃疼。
他下班和同事們一起出來時,看到我的身影,眼睛亮了亮:
「小竹——」
隻是還沒走到我跟前,衣角就被一位女同事拽住了。
「阿煦,我車壞了,可以載我一程嗎?」
我站在原地,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
林煦蹙了蹙眉,將自己的衣角從她手裡扯回來,向後招了招手:
「小羅,你送她。」
「他跟我家在反方向。」
女同事咬著唇,楚楚可憐地問:「你是怕小竹姐誤會嗎?我可以幫你跟她解釋……」
林煦挑了下眉,眉眼間浮現不耐煩:
「抱歉,我沒有三個人一起過紀念日的癖好。」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女同事吃了癟,很快離開了。
林煦張開雙臂,朝我走來,抱著我在原地轉了一圈。
「我的時間很寶貴,隻能用來陪女朋友。」
我怕痒,輕輕躲開。
「不是說胃疼,先吃藥?」
他拉開車門,護著我的頭,將我抱進副駕位,輕笑著說:
「看到你就不疼了。」
林煦發動車子,直視著前方,在紅綠燈時停下,忽然遞給我一束香檳玫瑰。
「午休順手買的。」
「想著惹你生氣,得哄一哄。」
遞完後,他抬手蹭了下鼻尖,似乎想打噴嚏,但硬生生忍住了。
我察覺出不對勁。
掀開他的衣領,果然看到一大片紅疹。
「笨蛋,你花粉過敏,不要命了?」
我催著他去醫院,接診的年輕醫生笑看他兩眼:
「為愛過敏,牛。」
我紅著臉別過視線,卻聽林煦大大方方地開口:
「那是。」
「她啊——」
「是我的全世界。」
我和林煦之間,實在是太順了。
順到,讓人覺得很不真實。
青澀的初戀,沒有狗血的第三者,沒有誤會也沒有出軌,就這麼一路走到了訂婚。
林煦提前休了婚假,陪我去蘇州。
不知為何,我最近心髒總是隱隱抽疼,仿佛即將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
我很不安。
去西園寺求平安符時,我跪在佛祖面前磕了三個頭,雙手合十,閉目祈求。
希望林煦這一生平安順遂,幸福無憂。
像是有心靈感應一般,我回眸,正好與他撞上視線。
林煦站在掛滿紅綢的菩提樹下,朝我笑得眉眼彎彎。
那一刻我在想,如果真有神明,那他一定能聽到,我有多喜歡林煦。
攜手踏出寺外,有個小姑娘禮貌地攔下我們,遞來一張合照:
「剛才我看你們對視好有意境,順手拍下來送給你們啦。」
林煦笑著道謝,將那張照片放在距離心髒最近的口袋裡。
婚假第二天,林煦接到一個電話,神色匆匆地準備離開。
他抱我抱得很緊,說道:
「沈竹,任務完成,我就娶你。」